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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梧桐論(下)

  「罷了罷了,你趕緊給你家公子弄點水順一順,有沒有葯帶在身上?」

  卯靈兒趕緊揮手,讓一旁的侍衛去扶著李瑁。

  「哎,現在你們這些小輩們的想法我是真的看不懂,並且你們這些小輩也是人才輩出,說來懺愧,我這腰板,就是前兩日被那昭明子身旁的武士.……」

  「我也是看到了寺院牆上的痕迹,感覺發生過很大的打鬥,隨後你們山莊的人舉了旗子,又被掃地的僧人毆打,才進來。」

  卯靈兒看著李瑁,微微嘆了一口氣。

  「還有這事?哎,也算是你有心了。你要不要先跟我回去休息一下?」

  李瑁站起身,在桌子上拄著,低著頭,隨後一隻手抬起,擺擺手。

  「我沒事,葯還有,我想應當能夠撐到長安。」

  卯靈兒一撇。

  「那你好自珍重吧,我們先走了。」

  說著,站起身,很是緩慢,還錘了錘自己的腰,對著老嬤嬤抱怨了兩句。

  「庄樞。庄樞也不用太過自慚,那昭明子早就是研究過了中原各家武學的招式,何況我看著庄樞也沒有用出全部的本事,應當是有所顧慮所以才……咳咳咳.……」

  「這個樣子不行,你,撐著你家殿下,跟我來。」

  卯靈兒還是心軟了,她走過去,讓老嬤嬤一同將李瑁扶起來,卯靈兒從杖中取出三根針,尋著經絡精準的刺在了李瑁的三處穴位上。

  「你現在緩緩地呼吸,就算想咳,也要忍著,周而復始三次,隨我回去。」

  李瑁已經憋了一頭的冷汗,此時按照卯靈兒所說的開始運氣,身上當真是爽朗了一些,只是還是想咳。

  三個周期,一口很是粘稠的液體從嘴裡吐出,李瑁穩了穩,站起身。

  「這是?」

  「別說話,也別將針取下來,這完全就是吊著你的,不能讓那些小畜生看見你羸弱。」

  卯靈兒說著,讓老嬤嬤和侍衛鬆開手,李瑁果然是能夠自己走的穩當了。

  「走吧,跟我先回去,我還有些葯,可以給你用,至少能讓你支撐到長安城。」

  日偏桿時,寺院又一次鬧騰起來,拔刀聲和將士壯士氣的呵聲連成一片。

  全寺院,十多名掃地僧橫在門口,正對著這些人。

  「怎麼,後悔了,不想讓我們走了?」

  李瑁揮了揮手中的扇子,中氣十足,意氣風發。

  「怎麼會,只是壽王若是強走,吃虧的必然是自己,我也是為了你們打算。」

  「不必了,壽王與老身同路,我們說說笑笑,好不快活。」

  卯靈兒也站直了腰背,此時正在馬車前立著。

  「那既然如此,我就祝願二位順風順水,一路平安。讓開,送壽王殿下、庄樞出去。」

  昭明子眯著眼朝著後面一指,那些掃地僧一把讓開。

  「對了,這些日子雖然是你強留,但是我們的吃穿用度,不需要你們來給,這些錢你拿著吧,算是補貼。」

  卯靈兒說罷,就拄著虎頭杖上了車,隨後壽王也一步踏上了車,老嬤嬤雙手托著一個錢袋子,裡面是一些金銀。

  「不需要的,我不過……」

  啪!

  昭明子沒有伸手去接,還想說著什麼,老嬤嬤一臉不屑,雙手一松,錢袋子落在地上,發出好大的響聲。

  「告辭。」

  說罷,老嬤嬤被弟子們攙扶著上了車。

  壽王的禁軍與嶼關山莊的弟子分成兩隊,一隊執行護衛,一隊在車上休息,就這般聲勢浩大的走出了并州城。

  「怎麼樣?身子還撐得住嗎?」

  卯靈兒掀開帘子看看,外面果然是好景色。

  「無妨,只是,庄樞一路過來想必很是艱難,我在山上看到了你家弟子掛在樹上,你的一輛車也翻了下去。」

  卯靈兒頓了頓,隨後也說了句無妨。

  「這麼多年了,庄樞還是不願意跟瑁兒說話嗎?」

  李瑁小聲的呢喃,聲音很小,但是卯靈兒聽得真真切切。

  「我跟你沒有什麼好說的,這麼多年我們之間也沒有什麼交集。不過就是小時候,你還很善良。」

  卯靈兒沒有繼續說下去,這種話說著沒意思。

  「若您不是嶼關山莊的庄樞,我不是大唐的皇子,或許如今是一副其樂融融景象吧。」

  卯靈兒依舊沒有回話,只是一旁的老嬤嬤簡直是尷尬的要死,聽著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只能儘力將自己裝作是一個不會動的物件。

  「庄樞在我幼時,跟我說的話,我算是全數違背了,但是我的初心,或許還在。」

  「初心還在?如今大唐山河在你的手下已經成了這幅樣子,虧了你還能與我說你初心還在?我竟然不知道你有這般的初心。」

  李瑁冷笑,笑的是自己。

  「這山河,已經不是我想要運籌的東西了。只是,亂了就是亂了,不會是我一個人的罪過,我不過是站在了襲來的水波中心,盡我所能,去左右亂的節奏罷了。」

  卯靈兒揮揮手。

  「也就是如今兩輛頭車剩了一輛,你又身子不好需要照顧,不然我就趕你下車。」

  「庄樞,您說,若是這天下沒有李瑁,會亂嗎?」

  卯靈兒的目光暗了些。

  「但是有了我李瑁,誰能說得清楚,是比沒有我更亂了,還是好了一些?沒人看得懂我當初的想法,我也不在乎。」

  「是你不願意表露,我還記得,那一年人間微雨,你坐在梧桐樹下,都不知道我是誰,就問我,說啊,這世上的人就像梧桐樹的尐一樣多,多一個少一個都無所謂,但是對於那一枝,少了一個尐,也會傷心吧?」

  卯靈兒說著說著,嘴角不自居的有笑意流出來。

  「是吧,當年是這樣問的,我只是覺得,或許對於整個園子來說,少了一棵樹,一個尐不算什麼。但是對於樹來說,對於相依在一起的其他尐,每一個不起眼的尐都很重要,所以我不懂為什麼家國要用生命去守護。」

  李瑁動了容,又開始有些要咳的意思。

  「當初你是那麼善良,如今多少人因為你慘死。你說你當如何自居?」

  「沒有辦法自居,我之前一直按照初心去做,但是只有被父皇看不起,被兄弟排擠,她們甚至逼死了我的生母,任由我宮裡的人隨意打罵我。」

  直到……

  李瑁閉上眼,看到了那一年的場面……

  「你這個小雜碎,跟你娘一樣下賤皮子,我剛給你換的衣裳,原本想著這三日皇上要來,你又穿髒了。」

  掌事尚宮手中拿著藤條,一下一下抽打在小李瑁的身上。

  「你瞪我幹什麼?你別以為你是皇子我就怕你,我跟你說,你和我們沒什麼分別,這裡也沒人給你做主。」

  說著,又是幾藤條。

  「住手,你在幹什麼呢?為什麼打他?」

  正是這時候,一個嬪妃從園子門口經過,那個掌事尚宮趕緊將手中的藤條丟掉跪在地上。

  「娘娘,娘娘您怎麼來這裡了?」

  「你沒事吧?為什麼打他?」

  那位面容姣好的娘娘蹲下,看著李瑁的臉,幫他擦去血痕。

  「娘娘,您這.……」

  「娘娘,我們快走吧,這就是皇上一直討厭的皇子,十八皇子李瑁。」

  臉上溫柔的手停頓下來,隨後那位娘娘若有所思的起身,被一旁的尚宮拉走,走到門口,那位娘娘停了下來,轉身走回來了。

  李瑁笑著對著她,眼淚流下來了,但是他知道,不會有人來為他做主,這已經是很大的溫暖了。

  「你別.……你別打他了,再怎麼說他也是一個皇子。這個給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就這樣,一隻粉色的手帕,留在了李瑁的手中。

  娘娘走遠后,又是一頓藤條,李瑁緊緊地握著手帕,忍住了眼淚沒有繼續哭出來。

  三日後,宮中長街,李瑁像以往一樣行進在偏僻的小路上,他不敢讓父皇看見自己。

  「快走快走,真晦氣,這血流下來了我們就要挨打。」

  兩個天使推著一個推車急速走在長街上,引起了李瑁的注意。

  「說起來這位娘娘升的好看,平時也得寵怎麼就被打死了?」

  「噓!聽說是皇後娘娘說她故意接近皇子,意圖江山,證據就是有一條絲綢的手帕給了十八皇子。」

  「十八皇子?那可真是可惜了,沒事去管十八皇子的閑事.……哎呦喂!小的給十八皇子請安。」

  李瑁衝到了車子前面,一把掀開草席子,正是那天來救了自己的娘娘。

  那一天,李瑁跪在了自己園子的梧桐樹下,他想知道這世上為什麼人命那麼寶貴,又那麼輕薄。

  之後一個身影出現了,一位老嫗,被皇帝身旁的天使引著參觀宮裡的園子,老嫗來摸了摸李瑁的頭,解答了他的「梧桐尐論」。

  那天夜裡,風冷月高,在藤條第三次抽到李瑁腿上時候,斷了。

  「小雜種,嶼關山莊的大夫人來,你都敢上去說話,是怕天下都不知道有你這個野種?你跟你娘只會讓皇室蒙羞!」

  唰!

  手起刀落,尚宮的頭滾到了梧桐樹下,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樹上的尐。

  「今天起,沒人能夠輕看我,李瑁.……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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