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十五課.
李績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他箍著容卿手腕,隻有將她禁錮在自己眼前這樣近的距離之內,才能勉強撫平一點自己發慌到近乎瘋狂的心。
盡管他不願承認,從太極宮分開到現在,他的心一直被架在火焰上煎烤,苦痛難當。
蕭文石告訴他要懂得取舍,如果野心和女人之間隻能選一個,他想自己能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這一生珍貴的東西太多,感情是他認為最不需要的。
即便那份感情源於容卿也一樣。
可是當他看著容卿從自己身側擦身而過,端著羹湯走進昭和殿之時,他的胸口像是堵著一塊巨石一般,不能如常呼吸,連表麵維係的冷靜與淡漠都幾近崩塌。
那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恐懼,像是有什麽從指尖溜走,而他又抓不住。
往回走的路上,他努力邁動沉穩的步子,努力克製住轉身的念頭,可腦海裏卻不停地閃著畫麵,不堪入目,並且愈演愈烈。隻要一想到那個自跟在自己身後的丫頭有可能成為父皇的女人,在別的男人身下輾轉承歡,他就恨不得直接提刀將那個人殺了,才能解心頭之恨。
可是心頭之恨,又源於什麽呢?因占有的私欲愈加濃烈,還是因失去後悔的不甘擾亂心緒?
被埋藏在心底的那個聲音,悄悄地在告訴他一個沒辦法忽略的事實。
“即便是容卿也一樣……”
不,其實不一樣。
但他討厭這種不一樣。
“父皇有沒有碰你?”李績雙手將容卿的手臂緊緊叩在床架上,讓她動彈不得,一雙遊移不定的雙眸充滿審視,仿佛要將她從上到下看光了似的。
事發前後不過幾息時間,容卿甚至都不知道忽然出現侵犯自己的人到底是誰,待她看清那雙眼睛,看清那個人,還未平複下砰砰亂跳的心,不知該作何神情來麵對那個粗暴的吻時,便忽然被這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
她猶若身遭雷擊一般,定定地看著他。
而在她怔然仰望他的片刻,手腕上的力度卻越來越大,李績眉頭微動,眼中烈火燎原:“為什麽不話?”
他太在意這個答案了。
容卿忽然覺得自己心中被怒火填滿,他的語氣在她聽來,像是在羞辱她一樣,怎麽能就這樣闖到她房間裏來,做的第一件事是傷害她,的第一句話,是質問她的清白?
憑什麽?
在李崇演麵前演戲時,也沒覺得這樣委屈,被嚇得杯弓蛇影膽戰心驚時,也沒覺得這麽難過。
容卿咬緊牙關,晃動手臂想要掙脫他,不想示弱不想露怯,眼淚卻還是不爭氣地掉了下來,李績看到她淚光閃爍羞怒至極的模樣,心上不知怎麽地就一疼,他不自覺的鬆開了手。
容卿幾乎喪失了理智,拳頭雨點一樣落在李績的胸口上,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氣:“與你何幹?與你何幹!”
“我如今在宮中已經步履維艱了,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對我?他那樣一個禽獸,既然虎視眈眈地盯住我了,我躲不過的,我拿什麽躲?我大哥的命在他手上,你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叫我放下,我又怎麽放下?可你怎麽能過來第一句是問我這句話!”
容卿漸漸放輕了動作,拳頭貼著李績距離心髒最近的地方,絕望地雙眼已經不剩下什麽了,她搖頭道:“四哥,我以為你最懂我,明白我的選擇,我不求你對我抱有什麽感情了,也不奢求你履行那日的諾言了,你有不願打破的謀劃,我清楚,但你也不能……”
她哽住聲音,艱難地吸了一口氣,抬頭去看他,語氣冷如冰霜:“你的心難道是石頭做的嗎?”
可李績卻神色動容,目光一閃。
他忽然抓到了她其中一個字眼,將她訴諸的委屈都一一拋在腦後,伸手覆上她貼在自己胸膛上的手,步步緊逼:“你奢望過我對你抱有什麽樣的感情?”
“難道不是把我當做你的四哥嗎?如同所有皇子一樣。”
“或者是可以寄托性命的倚仗,要我保護你?”
容卿怔了怔,感覺到溫熱的掌心傳來有力的心跳聲,並且一下比一下迅速,她想抽回手,他卻握得更緊。
“算了,我不想知道你的答案,”李績發覺她遲疑的那一刻,目光也緩緩冷了下去,“我過會護你,就一定不會食言,你不放心你大哥,我就派人去越州找他,讓你沒有後顧之憂,至於你什麽心思什麽選擇,我也不想知道。”
他慢慢向前靠過來,深邃的眼眸中滿是威脅:“但是你記著,我為你做那麽多,不是因為我是你四哥,跟母後許下什麽承諾,而是因為從現在開始,我想要你。”
容卿瞳孔一縮,呼吸一下子頓住,他的話讓人浮想聯翩,可是重音卻穩穩落在了“你”字上,那是和李崇演截然不同的意思。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表白心意。
李績鬆開她的身子,聲音溫和下來,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淚:“下次別在我麵前哭了。”
容卿甩開他的手,一雙鹿般的眼睛卻是直直瞪著他,眼中滿含迫切:“四哥可否清楚,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寢殿無聲落寞,有風從窗外吹來,片刻之後,忽聞一聲冷笑。
“聽不懂?”李績忽地俯下身來,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呼吸咫尺,低沉的嗓音帶了一絲克製的暗啞,如同魑魅一般將兩人縛住,容卿想要逃避又不禁沉迷,“從現在開始,我不僅僅是你四哥,也不會再把你當做妹妹,我要娶你,不是為了保護你,而是真正想要你,成為我的人,所以,不論是李縝,還是父皇,還是別的任何一個人,你最好都不要想了。”
“這麽,懂了嗎?”
李績的聲音縈繞在容卿耳畔,撲麵而來的熱氣讓她汗毛聳立,腦海中空無一物。心思放空,五感卻越發清晰,熱烈的體溫,紛亂的心跳,肢體間的觸碰和腿側帶了力道的禁錮,都讓她神思不清。
他看起來還看不清她的心,所以不讓她出答案,而她好像有一點點看清他的心了,他不再是她四哥,也不把她當做妹妹……
那是,無關兄妹的喜歡嗎?
她無法問出這句話了,因為那逐漸靠近的氣息,正以吻封緘,不同於最初的強硬,這次他閉上了眼睛,循序漸進地探尋芳香,唇齒相依,呼吸越發紊亂,直到兩人的身體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滾燙。
李績忽然鬆開她,兩額相抵,一下一下理順自己的呼吸。
屋裏靜得隻剩下喘息聲。
李績好像有些舍不得,但又不得不放開她,連自己都未發現眼中一閃而過的珍視。仿佛要趕快讓自己冷靜下來一般,他偏了偏頭,吞了一口口水,潤潤幹澀的嗓子,用正事來掩蓋自己內心的焦灼。
“之前之所以讓你不要動手,是因為暗處正有人伺機而動,你不必在這之前成為眾矢之的,如果殺了父皇,安陽陷入混亂之前,你就是那個人人得而誅之的靶子,不管各方勢力如何博弈,首先一致對付的就是你。到時候,你不僅給他們幫了個忙,自己還會喪命。”
容卿聽他這樣著,咚咚的心跳聲才算平複下來,同樣的意思,三哥也跟他表述過。
李績轉過身順勢坐到床上,兩手撐在身側,繼續道:“但是你若是在別人起事造成的混亂中動手,就太好掩蓋自己了,所以我才叫你等,而不是不管你。”
容卿其實多多少少猜到李績早有謀劃,他看中那個高位也不是一兩的事了,但她沒想到李績會親口告訴自己。
隻是她也有自己的堅持:“我知道,可是他一直以大哥的性命威脅我……”
“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李績忽然看向她,語氣莫測,容卿一怔,眼色有些茫然。
“卓家出事這麽久,你大哥還是沒有被父皇的人抓住,而他又沒有離開越州,如果這個消息屬實的話,那麽真相隻能是,有人將你大哥藏了起來。”
“藏了起來?”
“你覺得單憑你大哥一己之力,能逃脫得了玉麟軍的追捕嗎?除非,越州有足夠和玉麟軍抗衡周旋的勢力,擾亂他們的視線,將你大哥護在眼皮子底下,而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容卿心中一動,答案脫口而出:“劍南駐軍的軍營?”
李績點了下頭:“你大哥,很可能根本就沒有逃走,而是被人保護了下來。”
容卿聽到這樣的答案,不知為何心中安定不少,這也是她想要的結果,可是仍然心懷疑問:“如果是這樣,那三叔身為劍南節度使,為什麽還會……”
卓啟曜可是直接就被抓獲回京了。
“也許是你三叔自願回京受審呢?”
容卿一怔。
如果是這樣,那三叔可就太傻了,以為自己一身清白就算回京也沒什麽,也就是還願相信陛下不會濫殺無辜冤枉好人。
可是想一想,卓家人何嚐不就是這樣傻呢?以大伯父的能力,真的有心反抗也不是沒有勝算,但直到最後都不曾有過不忠之心,卓家造反一案最大的漏洞,就是卓家走向滅亡的這個結局。
滅亡,恰恰代表了卓家的忠心,這是多麽諷刺的結論。
“可即便是大哥性命無礙,我也無法躲開陛下,他既然已經盯上我了,除非他死,要麽便是我妥協。”
容卿斬釘截鐵地道,她看著李績,見他微不自覺地抓緊了床單,隱隱皺著眉頭,似乎在想好的辦法。
“我還是得去昭和殿,每給他送他愛喝的羹湯。”容卿的聲音有些捉摸不透,李績聽了後忽地一扭頭,震驚過後是了然的神色。
“你在羹湯裏,加了什麽?”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