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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名冊

  肅千秋倚著樹,身旁的江恪也不同她說話,她的手有意無意地就去拔地上的草。


  相裏貢自沈府走出來,她聽見聲音,一雙手在身上隨意抹抹,笑著看相裏貢,“如何?那個沈讓是個什麽樣的人?”


  相裏貢瞧她好奇的樣子,笑了笑。


  “英俊瀟灑,儒雅書生……”


  “我沒問你這個。”肅千秋虛推了他一下,他荼白色的前襟就多了一個黑手印。


  她瞧見自己的“傑作”,眼神閃躲著說,“又不是教你去相人,說什麽英俊瀟灑……”


  相裏貢低眸看了看自己前襟上的汙跡,挑了挑眉,“你在外邊是在幹嗎?你是下河摸魚了?還是上樹打鳥了?江恪,你怎麽也不看著她。”


  一旁的江恪默默把頭轉了過去,不看二人爭吵,心想:這一路上來,這兩人還沒吵夠,漸漸有愈演愈急之勢。


  “相裏貢!我摸魚打鳥幹你什麽事?哦,原來你是讓江恪看著我啊。”


  肅千秋緊了緊抹額,一副要吵架的樣子。


  “你摸魚打鳥自然不幹我的事,可是你手髒,摸髒了我的衣服,你看。”相裏貢特地把前襟提起了些,好讓她看得更清楚。


  “髒了就髒了,能怎麽樣!”


  “沒怎麽樣,隻是要你洗。”相裏貢轉身,背著手。


  肅千秋原地轉了轉,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他麵前,“你堂堂太子殿下,如此咄咄逼人,我不過是手髒了些,在你身上按了一個印子,你就如此……尖酸刻薄。”


  她想了許久,才想出這麽一個詞來形容他,頓時覺得十分貼切,心裏暗自竊喜一番。


  “堂堂太子殿下?”他往前走了一步,臉上帶著笑,肅千秋有些心虛。


  “我尖酸?”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挑了挑眉,肅千秋撐著腰板站得直直的。


  “我刻薄?”相裏貢又逼近了一步。


  肅千秋不由得別過頭,退了退步子,“唉?桂花已經開了嗎?怎麽這麽香?”


  她扭頭就走,避開了相裏貢的眼神,“江恪,你有沒有聞到?”


  江恪點點頭。


  “好香啊。”肅千秋用餘光看了看相裏貢的表情,還好還好,他還在笑。


  她搓了搓手上的泥土,隨便拍了拍手。


  “郎君,郎君,我家爺有請。”沈府門口匆匆跑過來一個小廝。


  相裏貢微微點頭,看了肅千秋一眼,她又倚樹坐著,拔草挖土。


  而肅千秋抬眼看了看相裏貢走進沈府門的背影,低聲說,“嗬。”


  江恪看了她一眼,肅千秋立刻帶著怒氣吼他,“看什麽看!監督我,還不許我說句話?”


  “誰監督你了?可不是我。”江恪的聲音悠悠傳來,肅千秋的怒氣無處發泄,隻能忍氣吞聲地捶了捶盤好的一團土。


  ………………


  沈讓等在廳堂裏,婉婉喝了藥已經睡了,可是他仍不放心。


  如今既然是太子來找他了,想必太子心裏是有打算的,任此事發展下去,倒不如,想個辦法,做個了解。


  想到這,他一拳砸在了茶案上,震的茶盞叮當作響。


  相裏貢走進來,沈讓回頭拱手行禮,再是行跪禮,“殿下,小民……”


  “沈君請講。”相裏貢把他扶起來。


  “殿下,您也看到了,內人身子不好,纏綿病榻,小民實在是放心不下。”


  相裏貢看向一旁,染血的屏風已被撤下,顯得有些空曠。


  “令正一直如此嗎?”


  “從前很好,自從嫁給我,我為容家做事後,她的身子就漸漸不好了,許是……報應。”


  沈讓坐在一旁,侍女再奉上茶。


  “沈君深愛令正,情比金堅,使人感慨。”他端起一旁的茶盞,眉眼之間盡是冷漠。


  “嗬,殿下不必說這些的,我造下的孽,最後卻還在了內人身上,如今她都知道了,她不願我繼續,我也不願再繼續。”


  沈讓的眉眼有些微紅,低眸看著自己的手。


  “沈君心裏已經有打算了。”


  沈讓深吸了一口氣,抹了抹臉,抬起頭,站起身子,走到相裏貢麵前,端正跪好,仔細理好袍子。


  相裏貢隻是淡淡看著他,仿佛是在睥睨一個螻蟻。


  “殿下,小民自知,犯下了潑天大罪,論罪當絞殺,為妻妾子孫者,徒三年。”


  沈讓的聲音有些發抖,可是背挺得筆直,眼圈微紅,目光盯著自己的前襟。


  “殿下,小民……小民一死容易,可是內人身子不好,如何行的了三年徒刑!小民,懇求殿下,能給她一個活路。”


  沈讓的額頭重重磕在地上,這一禮行得真摯,這一言說得誠懇。


  “好。”


  相裏貢把茶盞放在一邊的案上,輕扶椅手,扶他起來。


  “沈君情真意切,我應下了,保令正不受牽連。隻是,沈君接下來要怎麽做?可有什麽打算?”


  “小民這幾年犯下的罪已是罄竹難書,惟願能彌補一二,放還那些被綁來的人,盡力贖回,盡力彌補,送還歸家。”


  “有時,要做些事,也是要想好後路的。那容家那邊,沈君打算怎麽交代?”


  沈讓像是被難住了,一時間說不出什麽話。


  “我看來,沈君怕是要做些犧牲了。”


  相裏貢伏身把沈讓扶起來,漆黑眸子裏閃過萬千思緒,卻如什麽情緒都沒有一樣,空留虛無與莫測。


  沈讓看著他的眼睛,頓時好像明白了什麽,可是又不想明白這些,他有些為難了。


  “一切還是要看沈君的作為了,我遠在京都,這些事都無甚法子幫沈君。我在京都為難,沈君在平川也為難,唯有容家不為難,偏偏容家還要為難你我。”


  “是,殿下辛苦。”


  沈讓這樣答他,他瞧著沈讓並不是怎麽明白,亦或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曾聽聞,容家幾十年前,先靖國公戍邊時,曾得一道士指點,覓得一味補藥,說是補藥,也是毒藥,隻需一點,即刻消磨人命,漸漸地殺人於無形,瞧著像是癆症,實則是中了毒,先靖國公便是亡於此藥。”


  相裏貢淡淡地說這一番話下來,沈讓的臉都白了幾分,微微沁著虛汗,眼神發愣。


  “殿下,傳聞可信否?”


  相裏貢低聲說,“我曾親眼見過,確然如此。”


  沈讓的手有些發抖。


  他這番話,不管是真是假,已經在沈讓心裏埋了一根刺了。


  此時,外頭匆匆走來一個侍女,“爺,娘子又咳醒了。”


  沈讓扭頭看侍女,捏緊了雙手,緩緩站起來。


  “有朝一日,此冤事能沉冤得雪,我定保令正不受牽連,

  我先走了。”


  相裏貢站起來,向外走去,踏破桂香,步步為營,他挑了挑眉,笑了笑。


  走出沈家,一步一步,桂香不散。


  門外,肅千秋倚著樹坐著,麵前的草已被拔得不成樣子,光禿禿地露著土,土也被團成一團,捶得四散五分。


  她瞧著相裏貢走近,故意瞥過眼,不看他,髒兮兮的手裏捏著一根草,拈著轉。


  江恪站起來,隨手拍了拍衣袍,撣撣灰塵,隨風飄了她一臉。


  “咳咳……江恪……”肅千秋伸手去擋,未幹的泥漬抿在了臉上。


  相裏貢直接走到馬邊,輕撫馬驄,“江恪,走吧。”


  眼見二人都上馬欲走,肅千秋還是坐著,硬等著相裏貢說話。


  “你走不走?”相裏貢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優雅沉穩得很。


  “我不走,走了還要給堂堂太子殿下洗衣服。”


  她把那根草搓成一團,丟了出去,目光落在遙遠處的平地盡頭。


  相裏貢笑了笑,“真不走?”


  肅千秋扭頭瞪他一眼,“不走。”


  她說完,相裏貢和江恪真的走了,沒一點再問她的意思,她不由得有些惱。


  你再問一遍,我就要說走了。


  又拔了一根草。


  良久之後,肅千秋覺得有些無趣,想著自己也能回京都,連回去的路都想好了,又拍了拍腰間別這的匕首,這才上馬欲行。


  怎麽說呢?有些蒼涼。


  伴著這桂花香,十裏的香氣,更顯出些淒涼的意境來。


  她揚唇笑了笑,“怕什麽?我是誰!”


  涼風微揚碎發,秋意不沾青衫。


  拐進沈府外牆的街裏,眼瞧著沒什麽人,拐進去後,卻見相裏貢,江恪,拉著馬,站著等她,江恪像是在憋笑。


  在此時,馬很不合時宜地鳴了一聲,像是嘲笑。


  “你是誰?”相裏貢挑了挑眉,笑意在臉上綻開,看著讓人如同沐在春風裏。


  肅千秋摸了摸腰間別著的匕首,目光狠了狠,像是恐嚇,“你再笑!”


  “眾人”笑意未減,連馬也多叫了兩聲,江恪放聲笑出來。


  “千秋姐姐,你也太……”江恪捂著肚子漸漸蹲了下去,笑得滿臉通紅,“哈哈哈,太可愛了。”


  相裏貢聞言看向江恪,輕聲問,“你竟覺得她可愛。”


  江恪抬頭看相裏貢一眼,隻見那張溫潤的臉上帶著些許笑意,漆黑的眸裏卻未沾染半分,有些……江恪一時腦子轉不動了,也想不出什麽詞來形容相裏貢的這副樣子。


  “沒……我沒有……我是說,她很可笑……”江恪收了笑,緩緩站起來,摸了摸頭發。


  “你覺得我可笑?”肅千秋直接拔出八寶匕首,甩到江恪臉上,江恪抬手接住。


  “江恪,你近日還挺開心的。”相裏貢溫和的聲音悠悠傳來,江恪心裏不由得生出一陣惡寒。


  “沒有,我沒有。”


  “回了京都,我想著該讓你去校場多練幾日,省的你胡亂開心,樂個沒完。”


  “是……”江恪垂眉耷眼,幽怨地看了看肅千秋,走過去把匕首遞給她。


  肅千秋接住他遞過來的匕首,擠了擠眼,笑了笑,對江恪這個結局十分滿意。


  “唉,這桂花開的這樣早,這樣香,可真是有些奇怪。”肅千秋遙望沈家高牆深院裏,看不出什麽生機。


  “天遂人意,逆悖常理。”相裏貢看了肅千秋一眼。


  昔時風月,隨風而逝,唯有佳人,斜倚欄杆,巧笑嫣然,最愛桂花,最愛睦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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