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傷逝

  金蟬子「圓寂」，讓秦雲心頭泛起無限連漪。

  不僅僅是因為金蟬子「殉道」，而是因為秦雲知道金蟬子這一去，他或許再也見不到這個相交百年的友人了。

  他日，金蟬子歸來，封「旃檀功德佛」。

  但那時，金蟬子卻再不是曾經那個金蟬子了！

  新生的那個叫做唐僧！

  細想了金蟬子最後的話語，秦雲還是確定了他和金蟬子的不同。

  金蟬子是個純粹的人，他一心向佛。

  佛對他來說，是信仰，也是人生追求。

  所以，白馬寺就是金蟬子心靈的歸宿！

  不誇張的說，金蟬子這百年，前三四十年都在「求廟」。

  求廟很艱難，金蟬子吃足了苦頭。

  但更難得的是，金蟬子在最後幾十年，都在努力「棄廟」！

  這一點，金蟬子沒說，但秦雲也能猜到棄廟的艱難。

  求廟是為「佛」，而棄廟也是為「佛」！

  秦雲曾以為金蟬子變了，成長了，但仔細想想，金蟬子其實一直都沒變！

  而沒變，才是真正難得的。

  和金蟬子的白馬寺相比，劍閣不是秦雲的信仰，只是一個.……家！

  對此，秦雲倒不覺得他落了下乘。

  有一個家以存身，有一個家以安心。

  足矣！

  想到每隔一段時間，都能在劍閣和父母小聚一段時間，秦雲感覺很滿足。

  踏在舊燕故地，秦雲的心緒重新變得寧靜下來。

  大道萬千，他不需要和金蟬子走一樣的路。

  更沒有必要去比較！

  不過，金蟬子的話語和決心，還是引得秦雲不斷去思索。

  他的路、他的道……他真正追求的又是什麼？

  長生？

  已然得到！

  吃下數個九千年一熟的蟠桃，秦雲連三災利害都消弭了。

  逍遙？

  現如今劍閣人丁興旺，一派欣欣向榮，劍仙之道也於人間落地生根。

  還真沒有什麼特別的煩惱！

  現在，說一聲自己逍遙自在，倒也不算自誇。

  心頭唯一的遺憾，或許就是不能改變猴子的命運走向。

  但是。

  仔細想想，猴子最後成佛，貌似也是一個不錯的歸宿！

  保護唐僧西天取經，或許是猴生中少有的精彩。

  十四年西天取經，猴子四人更是天地間的主角。

  唐僧對於這點，理解或許遠比猴子三兄弟深刻。

  所以，取經這些年，唐僧從來都不會「趕進度」！

  沒錯！

  相較於百年前，秦雲的思想，卻是在潛移默化之間發生了一些改變。

  不得不說，時間真的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

  現在，秦雲唯一的目標，或許就是早日成就金仙了吧！

  「既然已經來到了燕地，那就回家去看看吧！」

  秦雲想了想，當即就踏上了熟悉又陌生的道路。

  老樹抽新枝，一歲一枯榮。

  薊城又迎來了一個春天，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

  再次回歸薊城，秦雲能找到的熟悉感更少了！

  秦雲身為天下聞名的劍仙，秦家又先後出了數位修士，燕國秦氏更是興旺到了極致。

  現如今，秦氏已然成為了燕地最大的名門。

  秦族的子孫更是四處開枝散葉，和各地的名門相互聯姻后，秦姓已然成為了大漢排名相當靠前的大姓。

  修士、聯姻、入朝為官，這些都促使秦氏欣欣向榮。

  家族大了，難免會出現一些敗類。

  對此，秦雲也只能儘可能提點、約束了！

  立下紅線，三令五申原則，殺雞駭猴……

  至於其他，秦雲就很難做的更精細了。

  倒不是秦雲做不到，而是他一次閉關，可能就是數年、十幾年……

  秦家正在距離他遠去！

  若是沒有父母在，這座輝煌的秦府，對他來說或許真就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這次回來，秦雲也沒有宣揚的意思。

  現如今，整個秦家還能讓他惦記的，也就只有父母和輩分隔的相對較近的幾個後輩了。

  至於其他，血緣分的太遠了，還真談不上啥特別的感情。

  就算偶爾破例收徒，更多的也是盡一份義務。

  秦雲的回歸，讓父母都非常開心。

  也不知時隔多少年，母親再次親自下廚，而父親也開心的陪秦雲一起小酌了幾杯。

  時隔多年，秦雲再次久違的感受到了親情的喜悅。

  這一次，秦雲在家中小住的時間比較長，一待就是三個月。

  在這三個月里，秦雲或是陪伴父親下棋、釣魚、曬太陽，或是陪伴母親嘮嗑。

  和父親釣魚，還體會不到太多，但和母親嘮嗑，秦雲卻是深刻的感受到了母親的蒼老。

  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靈上的！

  因為。

  秦雲和母親嘮嗑，嘮的經常是十幾年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前的小事。

  最讓秦雲犯糗的是，母親竟然還提到了他穿開襠褲時候的事.……

  秦雲一邊尷尬，但一邊又覺得有些溫馨。

  或是母親下廚的次數多了，也或者說父親釣魚的次數多了，秦家一些聰明人，慢慢就猜出了秦雲的回歸。

  於是。

  頻繁來拜訪二老的人，也慢慢變多。

  這份難得的清凈也再次被打破！

  這讓秦雲不由有些無奈——過段時間接父母去劍閣小住一段時間吧！

  現如今，秦雲修為進境比較慢，修鍊其實可以暫時先放一旁。

  多陪陪父母倒也不錯！

  臨別之際，秦雲拿出了兩個蟠桃。

  但讓秦雲意外的是……父母拒絕了！

  秦雲簡直難以相信！

  「爹、娘，吃了這仙桃，你們就能和孩兒一起仙福永享了！」

  秦媯有些悲戚，嘆息道，「雲哥兒，爹娘活的太久了、太久了！」

  這世上哪兒有人嫌棄自己活得久的？

  秦雲想到了始皇帝，想到了漢武帝。

  兩位雄圖偉略的大帝，人生之大恨莫過於天不假年。

  就算是金蟬子，本質上也不是真死！

  但父母若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見秦雲無法接受，秦父嘆了口氣道，「雲哥兒，爹娘知道你孝順，但是爹娘不是修仙者，沒有你那種心境.……你可知道，爹娘送走了多少兒孫？」

  秦雲沉默。

  秦媯雙目含淚，陷入了回憶。

  「這世上最大的不幸，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一般人，或許只會體驗一兩次，而我們.……娘倦了！」

  莫說是多愁善感的母親，就連向來注重威儀，從不願服老的父親，眸子中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疲倦。

  「雲哥兒，爹老了，這個時代不屬於我們.……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但是時代變化太快了，爹娘現在只能當吉祥物了！」

  秦雲冷厲道，「爹、娘，是有什麼人爛嚼舌根子嗎？我這就去.……」

  秦雲還沒說完，父母齊齊驚慌的站了起來。

  「雲哥兒，爹娘真沒受委屈，千真萬確！」

  二老駭然。

  小小的秦家，哪兒經受得住劍仙老爺的怒火啊？

  更何況，他們二老真沒受委屈。

  單純的只是覺得倦了！

  秦媯撫摸著秦雲的臉蛋，道，「雲哥兒，你不是也變了嗎？以前，你可沒這麼大的耐心，陪我這個老婆子嘮叨.……」

  母親的話，讓秦雲心頭一顫。

  他變了？

  或許吧！

  「爹、娘，這是天上的蟠桃，王母娘娘種的，吃一顆天地同壽。吃了之後，你們也算是另類的修者了！」

  「心靈的蒼老，往往是因為身體的蒼老。待你們身體徹底恢復年輕，心也就會變得更年輕了！」

  秦父搖搖頭。

  「雲哥兒，算了吧。爹娘都想開了！」

  「小時候，大家都說我虎父犬子，我不服，我掙扎，但你爺爺他太傳奇了，我不服也不行。」

  「後來，爹有了你……大家都說我虎子犬父，就是一無是處的廢柴，你爹我還是不服，爵至昌國君……」

  說到此處，秦父眸子中更是浮現出無數的回憶。

  「你爹我不服啊，大王這麼信任我，又爵封昌國君，我怎麼都得干出一番事業以報王恩。但是，後面你也知道了！」

  「大燕，亡了！燕王一家都遇害了！」

  「這麼多年，你爹我也想通了，認命了。前半生，我有你爺爺護持，後半生有兒子護持，這世間所有的福氣，你爹我全佔了.……滿足了！」

  秦雲喉嚨動了動，一時竟有些更咽。

  「爹娘，你們都知道的，佛母也是一個凡人，在極樂佛國活了幾千年，沒問題的，孩兒不孝，這些年沒能好好侍奉二老，讓你們孤單了……」

  秦媯心疼道，「雲哥兒，爹娘知道這對你或許有些殘酷，畢竟你有能力讓我們長生不死.……但是，雲哥兒你從小就極有主見，你的聰慧和堅強，甚至讓爹娘都有些挫敗感……」

  「雲哥兒，你知道嗎？這些年娘從來沒告訴你娘心中的愧疚……小時候，你太懂事兒了。娘以為養個孩子，就是那麼省事兒，後來你二弟出生了，娘不止一次嫌棄他太不懂事兒.……」

  秦媯說著，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

  秦雲沒想到，娘這些年竟然還背負著這樣的包袱！

  二弟夭折了，娘一直都因此愧疚不已……

  「孩兒不孝！」

  秦媯搖頭。

  「雲哥兒，爹娘不是仙人，看不到你看到的世界。所以，只能不負責任的將這些痛苦都甩給你了.……」

  秦父認真道，「雲哥兒，你打小就極富主見，你偷偷給爹娘延壽，我們也察覺不到。但是，爹娘現在最希望的就是能夠『喜喪』，雲哥兒你會成全我們的吧！」

  「.……」

  秦雲喉嚨堵塞，眼睛微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父母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