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謙謙公子
公元九七四年三月,金陵石頭城內紅梅初綻,張沁第一次走進南唐國主的後宮。
紅色的宮牆內雕欄玉砌,禦花園裏嫩黃色芭蕉剛剛舒展開綠葉,牆角處幾株紅梅率先盛放,後主李煜坐在水榭間,對麵水中央的沙洲之上,一群妙齡少女紗衣隱隱,正在樂師的伴奏下翩翩起舞,一陣暖風吹過,少女們吟唱的正是禦筆的詞牌《相見歡》:
林花謝了春紅,
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張沁領著曹宦官快步走進涼亭,曲身跪在皇帝身後:“草民張沁拜見吾皇,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後主李煜回過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張沁:“公主,張沁來了,你不是要見他嗎?”
張沁惶恐的低著頭,聽到了一個驚喜的聲音糯糯的的飄進自己的耳朵裏:“別夢依依到謝家,小廊回合曲闌斜,多情隻有春庭日,猶如離人照落花。張沁,你是那個寫詩的張沁嗎?”
張沁沒有見過公主,僅憑那動人的聲音就不難判斷出公主一定是一位絕色女子,張沁心情激動,聲音不覺微顫起來,倒又多了幾分迷人的磁性。
“蒙公主垂愛,草民正是張沁”。
蘭熏公主心裏喜歡,俏皮的圍著張沁轉了一圈,看眼前的男子,二十出頭,儒雅飄逸,一身寬袍大袖頗有魏晉之風。
後主輕咳一聲說道:“愛卿平身。”
詩人緩緩起身,後主上眼,見這位張沁身材修長,正是雨後勃發的一杆修竹,臉上敷了薄粉,唇紅齒白,心裏暗想“乖乖,如果不是當著公主的麵,真想即刻便與他耳鬢廝磨一番。這樣的男子,卻比宮裏的這些俗脂豔粉清秀了許多。”
蘭熏站在詩人眼前,一身鵝黃色的齊胸襦裙,笑靨如花,不遜於牆邊盛開的紅梅。
“父皇,女兒要他做我的駙馬。”
後主微微一笑:“公主,你已經有駙馬了。”
“蘭熏不要那個大冬瓜,蘭熏不要那個小黑胖子”
(不要誤會,公主說的不是郭德綱那個二愣子)
皇上不愧為真性情,突然扳起臉說道:“蘭熏,父皇能夠找到他,也能夠重用他,更能夠毀了他,你可以請他做師傅,但絕不能有非分之想,來到皇家,他的命可就捏在你的手裏了。”
蘭熏心裏一陣悲涼,想想偶像或許還有一段時間與自己相處,心裏多少有了一點安慰。
詩人心裏卻感到一陣陣發冷,古人言‘伴君如伴虎’,或許自己一著不慎,小命可就葬在這石頭城中了。
畢竟為公主延師自古也沒有先例,後主勉強給了張沁一個六品的官職,便留他在宮裏教公主些詩詞。夜裏依舊寄住在夫子廟的學宮。
這一夜,正是三月十五月圓時刻,張沁悶在學宮對月品酒,門子突然領了一個自稱是老爺學生的俊俏的公子進來,張沁心裏訝異,自己獨在異鄉哪裏來的學生?
及至不速之客進門,頓時把詩人嚇了個半死,急忙把公子拽進自己的寓所,關緊了房門,才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原來這位公子竟然是喬裝出宮的蘭熏公主。
“是誰這麽大膽,私放公主獨自出宮?皇上知道了,這可是死罪啊。”
蘭熏公主找了把椅子坐下,得意地笑笑說:“父皇今夜微服私訪,本宮就是混在他的護衛裏出來的,難不成父皇還要下令斬他自己呐?”
張沁心有餘悸,意欲起身送公主回宮,公主裝模作樣地“嗯”了一聲說:“跪著,本宮叫你起來了嗎?”
張沁不敢大動,隻得一個勁的磕頭道:“下官該死,下官該死”。
蘭熏公主見張沁心裏真怕了,莞爾一笑輕輕拉起了詩人的胳膊:“師傅死罪可免,隻是你得答應徒弟一件事”
張沁聽公主說話越來越隨便,立即苦笑著說:“公主隻管吩咐,下官遵命就是。”
蘭熏聽師傅答應的痛快,狡黠的眨眨眼:“張沁,公主今夜就讓你做駙馬如何?”
張沁聽了公主的話,嚇得再次跪倒在地:“公主,殿下乃天之驕女,這些話豈能玩笑。”
蘭熏公主眼裏透出一抹失望之色:“好了,本宮今夜出宮就想看看這秦淮河繁華的夜景,走到夫子廟想到了師傅,如果你能護送我回宮,也是大功一件啊。”
想到此時讓公主一人回宮,確實有些弄險,張沁咬咬牙,匆匆配了把長劍,便跟在公主後麵出了門。
星河璀璨,晴空無垠,一輪圓月自東天冉冉升起,如水的月光朗朗地灑滿大地,蘭熏公主望著秦淮河兩岸的金粉樓台,不禁發出一陣輕輕的歎息:“哎,可惜了這八百裏的錦繡河山將不可避免的遭受兵戮,父皇竟然渾然不顧。”
張沁跟在宮主身後輕聲安慰道:“公主也不用過分擔憂,長江南岸不是還有駙馬爺的軍隊虎踞龍盤著嗎?”
“休要提那個黑胖子,拿著朝廷的俸祿,不思保家衛國,卻拿南唐的國運換取本宮的婚姻,實在是寡廉鮮恥罪大惡極。”
張沁終於知道公主不願下嫁皇甫繼勳的原因了,這樣的人品,即使是個身材魁梧的美男子又能怎樣,何況他還是個隻會賣弄嘴巴的小黑胖子。
走走停停,二人不覺來到秦淮河上最有名的文德橋,蘭熏公主停下腳步,悵然說道:“先生可知關於這文德橋上的一段典故麽?”
作為一個詩人,張沁當然知道李太白醉酒撈月的故事,好像那時也是這樣的一個月圓之夜吧,那時的大唐,正可謂盛極一時,於今天同樣的歌舞升平,同樣的醉生夢死,可又有誰感覺到了一場巨大的政治危機正向大唐悄然臨近?
今天又是一個月圓之夜,玄宗的後世子孫,又將麵臨著同樣的一場浩劫,相比於先祖,後主更加不願意麵對現實,他的眼裏隻有詩詞歌賦,他的眼裏隻有得道升天,他就是一隻遇到危險時隻知道把頭拱進沙子裏的鴕鳥。他的名字叫李煜。
張沁收回自己的思緒,淡然說道:“可惜李太白隻懂詩詞,‘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獨行’隻是他的一聲囈語罷了,大唐終究還是亡了。”
歌姬的吳儂軟語裏,蘭熏公主似乎預先聽到了南唐的喪鍾,黯然神傷中突然對張沁言道:“如果有一天強擄兵至,蘭熏將從這裏奔赴黃泉,不知先生可否渡我一程?”
張沁心裏亂極了,反反複複唯有一句:“奈何奈若何?”。
“砰!砰!砰!”秦淮河的上空突然閃出一片五彩繽紛的煙花,驀然嚇到了沉思中的公主,蘭熏就勢倒在了張沁的懷裏,唬的詩人張著雙臂,抱也不是,退也不舍,畢竟公主的誘惑力太大,張沁輕輕地摟住蘭熏見頭:“公主,罪臣該死,不該褻瀆聖潔。”
蘭熏揚起頭,看著張沁的眼睛,冰冷的柔胰慢慢滑過詩人的臉頰:“張郎,你看天上五彩繽紛的煙花,像不像蘭熏轉瞬即逝的豆蔻年華?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香玉在懷,你還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