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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重逢亦是別離時

  老板娘自打落座。眼光幾乎就沒有離開過林蟬兒,那情形像是在極力地回憶什麽,無名最怕蟬兒在這危機四伏的五國城裏遇見熟人從而暴露她的身世,遂警覺地打量起女主人。


  刨去關外嚴寒的氣候留給她尚未退去的凍瘡的暗痕,這個女人模樣可謂周正,典型南方女子的溫潤圓滑。年紀大約三十開外,正是女人花開正妍的時候,不知為了什麽,女子的衣飾仿佛極力地遮掩著自己的熠熠芳華,臉上幾乎沒有任何的妝飾。


  女主人突然離席跪在林蟬兒麵前,“奴婢該死,怠慢了公主,請公主降罪。”


  林蟬兒被這突然地變故嚇了一跳,仔細看時,終於記起了女主人的出處,遂低聲說道:“秋痕,你是秋痕嗎?”


  男主人隨即也跟在渾家身後跪倒在塵埃:“罪民晏清,見過公主。”


  麵對舊日地奴仆,柔嘉公主心裏一時五味雜陳:“秋痕,本宮的母妃呢,現在她關在何處。”


  秋痕極力壓抑著心中的哀傷說道:“娘娘她她被金狗害死了。”


  “啊母妃”一陣刻骨的陣痛,劇烈的襲擊了剛才還在自信滿滿的柔嘉公主,身子晃了兩晃,幾乎栽倒在地上,她感到了生無可戀的絕望的無助。此時,她最需要的是一個支撐,她哭倒在無名懷裏,現在,能給她這個強力支撐的,隻有歐冶無名了。


  “我的母親,她竟然被金狗害死在北狩的途中。完顏家族,這雪海的深仇柔嘉算是銘記在心了!”林蟬兒咬牙說出這就話,身子竟然抖成了暴風雨中的一片嫩葉。


  歐冶無名無暇回味這軟玉在懷的五味雜陳,心裏想的更多的是自己的責任,他輕輕的安慰著蟬兒說道:“蟬兒,時間緊迫,現在還不是傷心的時候,你不想見自己的父兄一麵嗎?”


  聽到無名的問話,晏清急忙搖頭:“公子,這件事可得從長計議,皇上的寢宮四圍皆是金國的暗哨,你們去不得啊。”


  正在無名懷裏低聲啜泣的柔嘉公主聽了晏清的話突然抬起頭倔強的說道:“你想辦法,母親沒了,我便隻有父親這一位親人了,無論如何,這次我一定要見父皇一麵”


  晏清看看無名,麵有難色。


  無名怕拒絕公主會再次引起她新的痛苦,急忙安慰說:“公主別急,大家多想想,辦法總會有的。”


  眾人心情沉重,半個時辰才勉強吃完這頓飯,男女主人帶客人去後堂休息,公主哭了一場,心力交瘁,躺在床上未及入睡,前廳突然傳來一陣粗野的敲門聲。


  夥計急忙開門,卸下門板,就見一個軍官模樣的金人踢了一腳夥計的屁股,罵罵咧咧晃進店來:“死蠻子,晴天白日關什麽門?家裏藏著私貨吧,叫你師傅出來。”


  來者一副大嗓門,晏清自然聽得清清楚楚,急忙跑到前廳哈腰伺候著來者。


  “哈哈,晏清,本官賣你的兩腳羊耍過癮吧,玩夠了可以賣給別人去放羊,本官再賣你一個新鮮的?”晏清一臉苦笑說道:“夠了夠了,小人就是個廚子,哪有那麽多銀錢。一家人還要吃飯哩。”及忙吩咐夥計上茶,殷勤地問道:

  “上差親自駕臨寒舍,有何吩咐盡管言語,小的伺候著呢。”


  “啊哈,昏德公今夜要宴請蓋天大王,點名讓你去伺候主子呀,哈哈哈”


  昏德公是金太宗給徽宗的封號。而這個蓋天大王正是五國城的行政長官。無名從晏清嘴裏聽到這個消息時,心裏不免一動。


  北國的四五月,空氣還是有些陰寒,晏清麵色凝重,身後跟著眉清目秀的小二,不一會二人便走進了徽宗北狩的‘寢宮’。


  黑暗裏,看這座圍牆高聳的宅院,倒也比之外麵破敗不堪的帳篷威武了不少,但也正是這四麵高牆將徽宗緊緊地箍在了天井內。


  蓋天大王完顏宗賢早早地來到了昏德公府。這幾年,隨著趙氏的幾位公主陸續成了大金幾大王公的侍妾,北狩的二帝待遇逐漸有了一些改善,最起碼二帝身邊的幾位妃子不再遭到金人的淩辱了,蓋天大王雖然對徽宗話語裏經常夾雜著一些揶揄,總是比以前客氣多了。


  酒菜備齊,徽宗陪坐於宗賢下手,酒過三巡,宗賢逐漸顯露出他的驕狂之色:“昏德公,給你道喜呀。”


  “我一個風燭殘年之人,喜自何來呀?”徽宗一臉謙卑,淫威麵前,即使曾經貴為一國之君,此時此刻他也不得不低下自己曾經高貴的頭顱。


  “你的好兒子,繼承了你們宋家的王位,上表我朝太宗,甘願納貢稱臣換回他的庶母——你的韋賢妃,也是本大王的侍妾浣衣,尊為太後,如此說來,這趙構豈不成了你我共同的兒子了?哈哈哈”宗賢笑夠了,臉上漸漸露出醉態,旁若無人的閉上雙眼假寐。


  聽到兒子繼承了大宋的皇位,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救出作為父親的自己,宋徽宗臉色鐵青,卻又不得不強裝歡笑,掩飾的叫了聲晏清,讓他快快上一個醒酒的熱湯。


  夥計端了大海碗,早已站在門下許久,聽到徽宗喚晏清,緊忙代替師傅走進正堂,見到徽宗,禁不住雙肩微顫,戰戰兢兢地將熱湯放到他麵前的桌子上。


  徽宗見小二將熱湯放到自己麵前,明顯怠慢了客人,心中惱怒,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就這一瞥,徽宗的心髒突然狂跳起來。


  我的柔嘉,我的女兒!

  做父親的怎麽會忘記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啊,我的柔嘉公主,生離死別這些年,我們父女竟然在這樣的情景下見麵了。


  自小生活在父親的溺愛裏,柔嘉的一舉一動早已深深的鐫刻在徽宗的腦子裏。此時他真想立刻撲到女兒麵前,緊緊地擁抱著她,為了她的劫後餘生,為了她的千裏追親。徽宗突然覺得自己灰暗的生活裏照射進一抹清亮的陽光。這麽多年來。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第一次趕到了親情的溫暖。


  然而,就連人間這份最自然、最樸素的親情,此時也隻能在心裏暗自享受,因為親情的對過,就是一隻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


  蓋天大王嗚嗚啦啦的說著醉話,突然睜開眼睛,看到小二打扮得蟬兒,嬉笑著說道:“好清秀的小子,可惜不是個女子,可惜。”


  看到蓋天大王注意起自己的女兒,徽宗心裏突然一個寒顫,生怕宗賢瞧出柔嘉的破綻,女兒可就再次陷進狼窩了。


  急喚禦廚晏清,賞了他幾塊散銀,隨手從木幾上取過一軸字畫賜給‘小二’,強忍著心酸說道:“大王吃好了,你們退下,速速走”。


  一句‘速速走’,眼裏早已儲滿了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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