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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捧月閣

  商曆六百七十三年的第一天,亦或是六百七十二年的除夕,東原故技重施,趁著夜色攻入宋國都城諞城,商王朝又一個同姓封國滅亡。.

  宋國是齊國與東原之間唯一的阻隔,宋國滅亡後,大半個齊國的邊境線便與東原緊緊相連,僅有一列齊長城為界,若是東原入侵,完全不必越過長城,僅乘舟從臨珧上岸便可長驅直入。


  齊王驚慌失措一宿未眠,與朝中重臣以及季闐巫議事到淩晨。南國皆震動,秦亡之後不過一載,東原的手便伸向了江南之地,如今看來,南部諸國若再不聯合起來遲早會被東原西夷一一蠶食,“南國會盟”勢在必行!

  蕭琅在房中擺弄著蓍草為齊王占了一卦,卦象尚可,但也不甚樂觀,她趴在床上刻簡記錄著,木屑灑得東一撮西一撮,蕭綠隔會兒就得給她打掃一番。


  齊子客在外麵喊她要不要去街上走走看看,蕭琅迅速穿好衣裳躥出了屋,她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門了,天天窩在家裏都要發芽了!

  外頭剛下過大雪,積雪幾乎要漫過腳踝,蕭琅在雪地裏四下蹦躂著,捏了雪球到處扔,她一揚手將偌大一團雪扔到了後院一間屋的窗上,“噗”的一聲巨響,房裏人怒氣衝衝的推開窗,怒喝是哪隻小崽子不老實,蕭琅躲在樹後悄悄扮了個鬼臉,那人抓不到人便罵罵咧咧的關了窗縮回屋裏去。


  蕭琅第一次見到如此大雪,齊子客亦是頭一回,江南之地多雨少雪,這般銀裝素裹的場景難免令人興奮。蕭琅兔子似的在雪地裏蹦蹦跳跳,齊子客說她“好了傷疤忘了疼,怕是早就忘了自己的下頜怎麽傷的了”,話音剛落她便曆史重演,被藏在雪裏的樹根絆了一跤,臉朝下撲進了雪地裏,砸出一個一人深的坑。


  幸好積雪厚實,底下也沒有鋒銳的雜物,蕭琅拍拍衣裳爬起來,沾著一臉碎雪委屈巴巴的看著齊子客告狀,“是樹根先動手的!”


  齊子客本想說她幾句讓她長長記性,想了想又罷了,說了她也記不住,總得讓她多吃幾次虧才能記得。.

  出了府門,街上行人伶仃,寥寥無幾,坊內各家各戶門上都掛著神荼鬱壘,在風裏左右搖擺,磕在牆上發出“當當”的聲音。盡管形勢如此嚴峻,但齊國黎庶仍處於一種歡度元日的欣悅狀態,此時未出正月,爆竹聲仍不絕於耳,時常騷擾邊境的宋國滅亡了,令人更添幾分歡慶喜悅,但他們卻想不到,若是沒有宋國在邊境作阻隔,齊國早非完卵。


  出了坊裏便是齊王宮,東西市在王宮後麵。年前東市新開了一家酒肆,名曰“捧月閣”,三層小樓,占了約摸四五家客舍的位置,規模宏大極其華麗,天下名酒美食皆能於此發現,更有樂師舞姬助興,美貌侍女奉酒,很快便聲名遠揚,成為達官貴人時常結伴出入的高雅場所。


  蕭琅想去玩一玩,齊子客覺得也無甚不妥,遂帶著她從王宮之左繞過去,稍近一些。


  靠近東市行人才漸漸多起來,看前行的方向與交談的內容,多半也是要去“捧月閣”看熱鬧的,齊子客兄妹二人偷聽到路人私語,今天竟巧得很,“捧月閣”花魁要來齊地獻舞。


  據聞,“捧月閣”分館眾多卻隻供養一位花魁,現任花魁乃是趙姬,十歲許便憑一支“飛鶴舞”聞名遐邇,舞藝精妙絕倫,令人歎為觀止!

  “長兄長兄,我們快去看花魁跳舞!”蕭琅拖著齊子客往前跑,路人看她猴急的模樣不禁啞然失笑,問她“小小孩童也看得懂趙舞嗎”,蕭琅生氣的哼一聲,懶得理會那人。


  齊子客卻是不緊不慢,所謂冠絕天下的“飛鶴舞”他曾經見過不止一次,說實話,不過爾爾。


  那還是幾年前齊子客隨儒家師兄在趙地遊學的時候,師兄帶他去邯鄲見識了一番,落腳處之一便有“捧月閣”。


  邯鄲的“捧月閣”是總館,四層小樓,豪華奢侈程度與臨淄分館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花魁不外出時便在此地獻舞。


  燕曲趙舞湯邑車,楚辭秦酒越人歌。


  南北各三並稱天下六絕,趙地舞技出眾者多如牛毛,在酒肆客舍中獻舞的名姬亦不勝枚舉,然其皆不如捧月花魁有名氣,究其原因不過是“兩相成就”罷了——


  花魁算是趙地舞姬中的佼佼者,“捧月閣”歌舞相伴、包羅名酒美食的經營方式於各國酒肆客舍中獨占鼇頭,打破了酒肆隻售本國酒食且無賞樂之趣的刻板印象,吸引了眾多賓客前往一觀。


  “捧月閣”分館遍布列國,舞姬眾多卻隻有一名花魁,尋常時候更難見其真容,如此遮遮掩掩堪稱神秘的姿態為“捧月閣”博得了大量關注和客流,作為回報,“捧月閣”當真如眾星捧月般捧紅了花魁,令其也名揚天下。


  即使花魁舞技算不得頂尖水準,“捧月閣”的酒食也未能令人回味無窮,但名聲已在外流傳。花魁的行蹤越發不見首尾,酒食的費用也有增無減,人與酒肆的地位都跟著水漲船高,“捧月閣”儼然成為僅供達官貴人賞樂的風雅之地,舞技高不高明、酒食美不美味已無關緊要,要的便是這聞達於諸國的名氣!

  離開趙地後,齊子客與師兄又遊走了多個大國小國,也遇上兩三回花魁獻舞,跳的皆是成名之作“飛鶴舞”,無甚新意卻極受追捧,在孤竹小國時,這支舞幾乎要被觀眾捧到天上去!


  見齊子客不慌不忙悠悠慢行,蕭琅著急得跳腳,她怕去晚了沒得花魁獻舞可看。齊子客勸她勿急,若是花魁已登台獻舞,各家店鋪想必早已門可羅雀,那還有這麽多行人在路上兜兜轉轉,況且花魁登台多在晚食時分,這才剛過未時,還早著呢!

  說起晚食蕭琅便餓了,齊子客與她尋了個小客舍坐下,向店家小妹要了一盞鹿炙一碗湯麵,小妹說庖忌新做了一種薄餅,酥軟可口,最近賣得很好,不妨要來嚐嚐。蕭琅急忙點頭要了半張,齊子客威脅她若是吃不了浪費了就打她,蕭琅反駁他說可以兜著走,等下看花魁看餓了還能咬兩口填填肚子,齊子客說不過她,“切”一聲扭過頭去看窗外。


  待鹿炙與湯麵上桌,蕭琅“吸溜吸溜”的喝著麵,齊子客走個神的工夫鹿炙就少了一半,看蕭琅吃得開心他也有些餓了,搶了她半塊餅吃,蕭琅口中叼著麵條給了他一腳。


  眼看著一碗麵要見底,齊子客突然按住蕭琅的頭往下一壓,蕭琅整張臉險些埋進麵湯裏,她剛要抬起頭來罵人卻聽齊子客說“別抬頭,有人”,她隻好乖乖的把臉埋在碗裏,還不忘艱難的吸溜著最後一根麵條。


  過了很久,齊子客終於說可以起來了,蕭琅扭頭看窗外,什麽都沒有看到,盡是些普通的過路人,她怒視著齊子客,懷疑對方是不是在報複她剛剛的那一腳。


  齊子客嫌她不識好歹,斜睨道,“方才有一隊陰陽巫經過,抬頭往這裏看了一眼,你當我和你一樣報複心極強嗎!”


  “陰陽巫不是進宮了嗎?他們進宮做什麽去了?這麽久了怎地還不走?”聽他一說蕭琅才想起來還有這樣一夥人在臨淄轉悠,沒想到過了這麽久竟然還在。


  “據說是在找一樣東西,隻是路過齊國罷了,季闐巫和他們很談得來,齊王最近也很信任他們,故多逗留了些時日,想必不日便離開了。”


  “都不是什麽好人,可不是談得來麽!”蕭琅撇嘴,齊子客瞪了她一眼,讓她趕緊吃完趕緊走。


  “長兄,我還想吃這個……”蕭琅夾起最後一片鹿肉,意猶未盡。


  齊子客乜她一眼,問她還想吃這吃那的是不是不想看花魁了,如果不想看了可以再給她叫一份鹿炙,吃夠為止!


  蕭琅趕緊放下木箸,招呼齊子客快些走。


  待兩人走到“捧月閣”時,酒肆內外已是人滿為患,蕭琅埋怨他走得太慢,齊子客說她吃得太多,兩人互不相讓,你一嘴我一嘴的吵著架。


  那邊早來的屈問眼神兒極好的瞧見了齊子客,趕緊下樓迎他入座。齊子客問屈問是否一個人來的,屈問說還有一姨表的兄長和妹妹,齊子客很是高興,與他說自己也帶了妹妹來,可以讓她們玩在一起,屈問直道“是極是極”,領著齊子客兄妹二人上了二樓的隔間。


  “捧月閣”是個四四方方的柱形小樓,大堂中間有一圓形石台,高約六尺有餘,寬丈許,台麵光滑如鏡。石台四邊階上鋪了一層緋紅輕紗,拿荷花燈台壓住邊角,階旁四塊小池,是依著石台的形狀鑿出來的,池水連通護城河,池底有機關將水吸入再通過四隻銅鳧的雕花口噴出,在水麵上濺起珠玉似的水花,此時池中荷葉將將伸展,還未開出花來。


  高台四周便是客人就坐圍觀的地方,大堂中的坐席約四五十,石台四周有二十座,靠近樓體的台階上亦有二十餘座,各有隔斷和竹簾。正對著門口有樓梯,二樓三樓共計四十餘隔間,比樓下坐席更隱蔽些,此時樓上樓下已全部坐滿。


  走廊上正有貌美的侍女捧著酒尊與銅爵給客人送酒,酒尊上掛著紅簽,寫著酒名。蕭琅已經看到不下十數種酒,然而出現最多的還是秦酒“夢洞庭”,此酒入口清醇甜美,落喉辛辣刺激,後勁綿長,很受歡迎。


  戌時前後,有人高聲喊“花魁來了”,樓下吵嚷聲瞬間銷聲匿跡,眾人屏息,伸首望向款款登台的華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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