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再相遇
轉眼進了二月,江南之地多得花神偏愛,花開得極早,冬日的花繁茂如初,桃杏梅開得恣意盎然,茶花相依偎著鬱鬱蔥蔥,就連迎春與蘭花也隱隱有含苞之勢。
薑驪登門邀蕭琅出去踏青,齊子客不在家,蕭薑夫人不放心蕭琅一個人出門,於是帶著香萱蕭綠與她一起,六人乘車往郊外花林去。
來的時候早,整片花林遊客寥寥無幾,多半是些貴婦女眷,早來圖個清靜,免得等下貴人黎庶都來了,既嘈雜又不安全。
臨淄南郊的花林堪稱齊國乃至整個江南東部諸國中最大最漂亮的林子,每年二月二花朝節時都會有來自各方的遊客往此處蜂擁而至,為了保障王親貴族的安全與地位,齊王在萬花開得最絢爛處圈了一個園子,園內列席百餘,“花朝宴”在此舉行,齊國後出不得王宮,便由蕭薑夫人代國後主持。
蕭薑夫人與列座的貴婦說著話,在座的不乏出身富貴名門的小淑女,個個豆蔻年華,樣貌好看得緊,舉止也有禮,說話柔聲細語的像黃鶯似的,她們過來一一與蕭琅見禮,薑驪躲在一旁不敢說話,心裏有些害怕和失落。
蕭琅卻是看不慣這群小淑女,她們年紀尚輕,眼睛裏的精明勢利藏都藏不住,言笑晏晏的與好友說著話,眼神的餘光卻不斷打量著蕭琅,似乎隨時都要過來搭話,蕭琅趕緊帶著薑驪跑掉了。
“原來令堂是雍邑公主呀,怪道表兄不讓我出來找你。”薑驪低頭勾著手指頭,有些不安。
“我母親是公主可我不是,我沒有封號也沒有封地,都稱不上是貴族呢!”蕭琅安慰她,將從家裏帶出來的兩個大果子分她一個,薑驪攥著小手不敢接,蕭琅硬塞給她。
“說的在理……等你長大後也是要有封號的罷?”薑驪兩隻手抱著果子,蕭琅不下口她也不敢動,比起那日一起看“飛鶴舞”時拘謹了好多。.
“嗯……大概罷……”蕭琅含糊其辭,她是方士,和疆德子一樣,將來也要繼承無名子的衣缽,不可能接受俗世封號。
薑驪似乎很了然的點了點頭,與蕭琅一同往花林深處走去。遍野的花漸漸開了,園子外遊客的聲音也開始嘈雜紛亂起來。蕭琅話多,一直說個不停,薑驪被她感染,漸漸丟下了最初的提防與害怕,竟也是個話多的小淑女,不知怎地兩人說起了公主。
薑驪毫不遮掩的說自己從前很是羨慕王公貴族,她是富商出身,雖然家裏有錢但地位不高,別人表麵上對她很尊重,其實她經常會偷聽到別人說些看不起她的話。她向往王族公主那種呼風喚雨的自由生活,想怎樣便怎樣,無人敢不尊敬。
蕭琅頻頻點頭,與她說公主不算什麽,湯邑商王宮的王姬才是真的地位尊崇,隻可惜王室衰落,宮裏幾位王姬也多為人所遺忘。
“你不知道嗎?前幾年有兩位王姬分別嫁到了東原和西夷做夫人,連國後都不是呢,可憐年紀輕輕的就要嫁給老丈,真是可憐的要命!說實話,我現在倒有些同情公主了,和親就連王姬都不能幸免,公主又怎能獨善其身呢……”薑驪悠悠太息,她伸手摸摸蕭琅的發髻,以為她才四五歲的年紀,遂羨慕的看著她道,“你這般小,離嫁人還有十餘年呢,希望你能像令堂一般幸運,不必遠嫁……”
蕭琅暗道,十餘年後我可能成十八九的老阿姑了。
“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可能來不了了,母親給我訂了親事,滿十三歲就該嫁過去,哎……”薑驪眉頭緊鎖,看上去對那門親事並不滿意。
蕭琅安慰她的空隙仔細打量著她的眉眼神態,薑驪一生都是富貴相,雖富貴卻不甚安樂,也是個可憐之人,然而這世道,又有誰不是可憐人呢?
“對了!”薑驪忽然想起一事,要說給蕭琅聽,讓她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兩人找了棵大梅花樹躲在樹下竊竊私語,“我聽說咱們齊國來了個不得了的人,你可知道此事?”
“如何不得了?”蕭琅很是好奇。.
若說“不得了”的來客,她今兒早上算著這段時間應有三人要來,一位是縱橫子,一位是洛邑王使,目的一致,皆是為了“溝通南北合縱,以破東西連橫既成”一事,待這兩人來到齊國後,一直遊走於南部諸國間聯係會盟的縱橫子很快也會來。
“前些日子家父和兄長們接待了幾位走商的客人,我與母親剛巧裏屋聽到他們說話……”薑驪悄聲與蕭琅說道,那些人中有一女子,聽她父還說有個女兒便對她父親說想要見見她,薑父本是拒絕,但那女子說既然生意已經達成合作,大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手足兄弟一般,她有禮物想要送給薑母和薑驪作見麵禮。
薑父推辭不過便讓長子帶那女子去裏屋見了薑驪和母親,那女子送了兩盒珠玉給薑母和薑驪,但她看薑驪的眼神十分專注,令人很不舒服。
這夥人離開時,薑驪躲在門後聽到那女子和為首之人說“不是我們要找的人”。她好奇問薑父這夥人是不是在找什麽人,薑父道她們是東原的大商人,奉主人之命出來尋找離家外出的女少主,約摸十一二歲,說是跑到了齊地臨淄這一帶。
末了,薑驪感慨道,“東原人做生意可真實在,給家父的利潤簡直高得離譜,家父說那些人看著不像是普通商人,舉止談吐皆有貴族風度,搞不好跑出來的其實是女公子,家父還答應幫他們留意呢,你說這算不算不得了的人?”
“東原的女公子當然算啦!”蕭琅點頭應著,她隱約感覺不對,這些人應當和去自己家的是同一批,嘴裏說著找商家少主,又不怕暴露身份的彰顯氣度,怕不是在暗示那些個不明真相的商人,若是這些商人遇到她定會毫不分說拱手奉上以討好東原人,謀求長期合作。
東原人這是想將齊國商戶都聯合在一起,好教她無處可逃嗎?
蕭琅暗自慶幸,幸虧自己模樣小,否則還真不好糊弄!
“公主也是走商的,你家可曾遇見過?”薑驪問她,蕭琅急忙點頭說見到過,但並未聽說有人要見她,薑驪笑道,“人家找的是將近豆蔻年華的淑女,你這般年紀離人家要求的還早呢!”
蕭琅尷尬的勾著手指頭,心裏想著若是和薑驪說自己已快九歲,她會不會嚇得跳起來?
說完悄悄話,兩人沿著道旁的梅樹走著,很快便走到了園子盡頭,兩人在柵欄後席地而坐,看著園外熙熙攘攘無比熱鬧的人群說些有意思的事。
容宣與師兄子謙從客舍趕到花林時踏青賞紅等活動已經開始了,院子門口扯了兩匹絲帛一直掛到花林最前段的那幾棵樹上,當作遮擋與分隔之用,男女以絲帛為界一左一右互不幹擾。
子謙對花朝節興致缺缺,但容宣無論如何都要來,他懷疑子淵師弟來臨淄的這幾日是不是瞧上哪位小淑女了,趁著花朝節急吼吼的跑去相見。
容宣自然是不肯承認的,他並沒有瞧上哪位小淑女,隻是想去看看蕭琅在不在,這種熱鬧的場麵她必然會在的,即便說不上幾句話能看幾眼也是好的。
這麽久沒有聯係,琅琅會不會已經有了新的朋友把我給忘了?
容宣惴惴不安的在人群裏尋找著蕭琅的身影,子謙讓他莫往女眷那邊看,免得被人誤會圖謀不軌,更何況中間還有達官貴人的園子隔著,被抓到就更不好了。
容宣怏怏的收回視線,與師兄一起混入人群中,不多時,子謙與他說遇到了一位老朋友,問他要不要一同飲酒去,容宣擺擺手讓他自己去,他隨便轉轉,看累了自會去找他,子謙囑咐他不要亂跑便隨老朋友離開了。
容宣坐在一棵樹下,百無聊賴的托著下巴出神,想見的人沒有見到,這個花朝節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有意思。
“跳起來,再跳一下。”
“我真的夠不到,太高了,我抱著你去貼罷……”
“算了罷,還是找塊石頭墊墊腳。”
貴人園子那邊傳來小女孩的說話聲,容宣“噌”地跳起來,他循聲望去,這才發現柵欄後有兩名小淑女在蹦蹦跳跳的往樹枝上貼五彩紙。
“孟蕭!”容宣大喊一聲,無比激動地跑過去,朝院子那邊的人拚命揮手。
蕭琅被突然出現的喊聲嚇一跳,剛要生氣便看到柵欄外一小君子在揮手,她定睛一看,簡直驚喜交加,“子淵?!你沒……妹來了嗎?”
蕭琅險些說漏嘴,急忙轉了話頭。
“我妹……”容宣有點兒懵,但瞬間轉過彎兒來。接著她的話說道,“沒來呢,母親不許她出門!”
蕭琅高興的拉著容宣,讓他進園子說話,容宣倏地紅了臉,死活不進去,薑驪笑他是害羞了,園子裏都是女客,他來也不合適。蕭琅一聽便要出去,容宣急忙製止她,道外麵人多眼雜也不安全,他在這裏說說話就好,回去得空給她寫信。
蕭琅一聽臉一紅,支支吾吾地說上次她寫回信了,但是發生了些意外,容宣看她表情便了然,直道沒關係,以後有機會再聯係也是一樣的。
正要問他近況如何卻聽見有人喊容宣的名字,容宣慌裏慌張地說是他師兄找來了,道了句後會有期便跑掉了。蕭琅到嘴邊的話生生噎回去,氣鼓鼓的與薑驪說此人當真是討厭。
薑驪笑她兩人青梅竹馬,以後若是結了姻親可就不覺得討厭了呢!
蕭琅叉腰,讓她不要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