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人牙子
蕭琅當真被容宣還活著的消息衝昏了頭腦,一整天都在園子裏外竄來竄去地找他,找是找到了,可惜人一直和師兄待在一起,回回見到她都是一臉的無奈相。.
花林東側有一臨水石舫,連接回廊,廊舫中鑿了彎彎曲曲細細長長的一個水槽,槽裏的水引自南郊蒼茫山腰一泉眼,所謂細水長流莫過於此,泉水經過水槽流入花林的湖泊。
此時水槽兩側坐滿了顯貴與文士,水槽裏飄著花形的小碗,碗裏是齊國的“夢林春酒”,色澤微碧,點一片粉紅花瓣,煞是好看。欲飲酒者必先歌一曲或詩一闕,眾人滿意了才準他取酒,此曰“春日流觴”,在列國間可是大大有名的花朝活動,各地爭相模仿,但無論是酒還是景,亦或是人,總也比不得齊國臨淄的有意境。
容宣不飲酒,坐在子謙左手邊托腮發呆,子謙與友人酒意正酣,時而以詩歌取樂,與眾人醉成一團。
容宣忽然看到蕭琅躲在一棵大桃樹後麵朝他招手,他看了眼子謙,對方臉頰泛紅,目光迷離,顯然已經醉了,他戳戳子謙的手臂說自己想去花林裏玩一會兒,子謙醺醺然的點頭,讓他別亂跑。容宣按耐住興奮的神情,囑咐他一句少飲酒便跑了,子謙隻點頭“好好好”,其實不知他說了甚。
蕭琅扒著樹幹悄咪咪的看容宣,薑驪已經被他長兄派來的侍女接走了,此時換做蕭綠跟著她。蕭綠讓她莫要這般偷窺男客,被人發現了會惹來閑言碎語,蕭琅才不在意,依舊我行我素。
看到容宣過來,蕭琅拉起他就跑,蕭綠跟在後麵著急的喊她不要這樣拉著男客,會被人說三道四的。
蕭琅充耳不聞,一直跑到花林最茂密 處才停下,“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開門見山,“我聽東原的人說你被師兄殺了……”
“啊?”容宣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啊不對,我聽師兄說,你被東原的人殺了,後來長兄也說你死了,啊呸呸呸,你才沒死呢!”蕭琅長長的喘了口氣,道,“到底怎麽回事?你明明活得好好的,怎地在他們口中就死了?”
“此事說來話長,是夫子他們找了個人替我‘死’了,東原的人沒有見過我,但是他們聽說我是萬儒總院的學生,就追到萬儒總院來,夫子一直派人在外麵假扮我,我回書院那一日好多個‘我’也回來了,子淵就是容宣的事隻有夫子們和幾位年長的師兄知曉。”
“找替死鬼了?豈非草菅人命?!”蕭琅震驚,不曾想孔芳老夫子竟是這種心狠手辣的人!
“沒有沒有沒有……你千萬不要誤會!”容宣急忙擺手否認,生怕蕭琅當真以為儒家做出了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他道,“那個人沒有死,說起來真的要好生感謝疆德先生,那位先生是貴學派的弟子,假扮我被東原人殺死,但他其實沒有死,我還跟夫子們發過脾氣,其實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他撓撓頭,一想起自己那晚衝夫子們吼的場麵就紅了臉。
“這樣啊~”蕭琅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心裏十分疑惑,若是齊子客不知容宣還活著的事與她說容宣死了倒還合情合理,但疆德子既是參與者又怎會不知容宣還活著呢?
“我那次給你寫信被夫子知道了,事後好生批了我一通,夫子說我那是在害你,後麵我就不敢給你寫了。”容宣勾著手指頭,低頭小聲說著。
寫信一事在蕭琅心中已經成了自己出爾反爾的黑點了,她本不欲提及,但容宣又讓她想了起來,雖然不久之前已解釋過但總歸沒有說清楚。
蕭琅張口欲言卻被容宣急吼吼的打斷,“我猜令堂也是這般想的罷,幸好你不曾給我回信,前不久我聽師兄說東原人來臨淄了,不知道有沒有找到你,你萬萬不可承認啊,小玉墜你還是……還是還我罷,要麽你扔了也行,反正你可不能再拿著它,會害了你的,當初是我考慮不周,真是對不起……”
“偏不還你,略略略~”蕭琅朝他扮了個鬼臉,道自己將玉墜悄悄藏起來了,任誰都找不到的,更何況東原人在臨淄也不是找他,讓他放心就好。
容宣還是有些不太放心,悄悄附在她耳邊私語幾句,蕭琅頓時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蕭綠在一旁看著很著急,不停地“咳咳”提醒蕭琅要注意影響,不要和小君子靠得這般近,容宣湊上前時她更急了,小聲提醒“男女七歲不同席”,希望容宣能明白,然而對方與蕭琅說得正起勁,完全沒有理會她在說什麽。
蕭綠急紅了臉,擋在蕭琅麵前瞪著容宣,“這位小君子,男女授受不親,我家小少主雖然年紀小但也是正經名門淑女,小君子還要自持身份才是!”
“我……對、對不起。”容宣“騰”地麵色漲紅,迅速後退躲到一棵桃樹後麵,他又想起了在臨珧的時候親近蕭琅被齊子客抓到的尷尬場景,簡直令他羞不自勝,可蕭琅真的很可愛,令人不自覺親近,竟再次忘乎所以,被他人抓了個現形!
“我先走了,我們後會有期罷!”容宣匆匆行了個大禮,不好意思看蕭綠和蕭琅臉上是何表情便迅速跑掉了。
蕭琅很生氣,她和容宣是好朋友,好朋友為什麽不可以親近?為什麽總有人喜歡對別人的事說三道四?
“哼!我不理你了!”她瞪了蕭綠一眼,也跟著跑掉了。蕭綠在後麵追她,怎麽解釋蕭琅都不肯聽,一心認為蕭綠是“棒打好朋友”的壞人。
蕭琅跑得極快,轉過絲帛就不見了,蕭綠當她進了園子,放下心來在原地緩了緩才追進去。
花朝宴正當盛時,席間繁花盛放,有美揚袖起舞,熱鬧無比。蕭綠在席間轉了轉也沒瞧見蕭琅的身影,於是以為她躲到了園子深處某個角落,便一路找過去。院子裏皆是一人多高的花樹,矮叢的花枝丫茂密藏不得人,蕭綠從頭轉到尾也沒有找到蕭琅,喊了幾聲亦無人應答,她慌得險些哭出來,來來回回找了幾遍都不見人影兒,隻好跑去與香萱說。
蕭琅並沒有進園子,她直接跑到了園子另一側,躲在一棵樹下生悶氣,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忙著賞紅嬉鬧倒也無人注意到她,許是有人看到了也不甚在意,她是故意氣蕭綠,故意躲起來等她來找,但等來等去也不見蕭綠來,頓時更生氣了,不開心直接寫在了臉上。
花林外的街上有人在賣鮮花餅,采了花林裏長相略差的花去掉花蕊與枝葉,搗碎了和飴糖混在一起包在餅裏一起蒸,蒸出來的餅綿軟微紅,香氣襲人,甜蜜可口。花朝節是每歲新餅出爐之時,這日的鮮花餅最新鮮,極受歡迎。
飴糖是一種很甜的吃食,這些年才在齊地流行起來,很討小孩子喜歡。市上鹽鐵管製極嚴,飴糖卻無人管,自飴糖從東原傳至齊地後流通越來越廣,好多吃食裏麵都放了些,賣得極好。
蕭琅摸摸袖袋裏的錢幣,隨著人群跑去鮮花餅攤前,她已經全然忘記蕭綠還在找她的事,夾在人海中眼巴巴的瞅著散發著香味的蒸籠。
前麵的人越來越少,都拿著新出爐的餅心滿意足的離開,眼看要排到蕭琅,她高高舉起刀幣遞給做餅的阿姑,不料突然有人劈手奪走了她的錢,不等蕭琅從呆愣中反應過來便一把將她抱起衝出了人群。
“有人搶童子啦!”做餅的阿姑尖叫一聲。
人群頓時慌亂起來,為人父母的趕緊抱緊了自家的孩子,又有幾名壯士朝著蕭琅被搶走的方向追去。
“你跑得比我師兄快呢!”被歹人抱走的蕭琅趴在那人肩上吹風,絲毫不慌張甚至還有些興奮,她拍著歹人的後背讓他快些,快些跑到渺無人煙的地方她好下手收拾他。
“小丫頭別害怕,我把你送到別的地方享福去!”那人聲音蒼啞,聽上去約摸四十歲上下,嗬嗬笑著糊弄蕭琅要帶她去某些好玩的地方。
第一次遇到人牙子,蕭琅興奮得要命,一路上與這男子說個不停。男子奇怪她竟然不怕,如此不哭不鬧的孩子當真是少見,時間久了也鬆了幾分警惕,與蕭琅說自己賣童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從前連年苛捐雜稅時村裏人都逃荒去了,他隻會種田,又不想做役夫,偶然與一酒肆老板娘結識,得了這種來錢快的法子。
蕭琅質問他為何不想想童子的父親母親,若是孩子不見了該多著急。男人哈哈笑道,家裏孩子那般多,沒了這個還有別的,大不了再生嘛,更何況他偷的都是女孩,也算是幫人一把。
蕭琅氣得說不出話來,等進了老林,她一腳踢在人牙子胸口,疼得那人一下鬆開手,罵罵咧咧地蹲下身。
蕭琅趁機從他肩頭上滾下來,手指一抖,八根金絲瞬間鑽入人牙子四肢,那人被迫轉過頭來看著蕭琅。
“噫,你竟長得這般醜。”蕭琅操縱著他四肢,佯裝嫌棄的撇嘴,那人麵相猥瑣,看著便不像什麽好人,所謂“相由心生”便是如此。
人牙子想動不能動,也不知自己搶了個什麽東西,像看怪物一樣看著蕭琅,驚恐至涕淚橫流,連聲求饒。
蕭琅剛想戲弄他一番便聽身後有人說“找到了,在那裏”,她趕緊收了金線,一掌拍暈人牙子,附在他耳邊私語了幾句,隨後將人推到一旁,自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