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濱海城
撐船的是伏且,他一笑露出兩行白牙,埋怨似的看著疆德子道,“師兄你怎麽才把她接回來,我們等了快一年了!”
蕭琅伸手向他索要抱抱,待船靠岸,伏且將繩子遞給疆德子,伸手把蕭琅抱起來,兩人親昵地碰了碰額頭。.
旁邊有人認出了伏且,交頭接耳小聲嬉笑著,道伏且辦事真是幹淨利落,沒想到他和子冉的女兒都這般大了。
疆德子強忍著笑,趕緊低頭將船撐開。伏且黑著臉斥那人胡說八道,他哪來的孩子,這是他師妹。幾個說閑話的立刻作鳥獸散,佯作無事發生。
伏且懷疑的掐了一把臉,又看了看蕭琅,對方正乖巧地看著他,大眼睛烏黑透亮,看上去小巧又可愛。疆德子與疆景子因為陰宗功法的緣故生長緩慢,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小很多,但他自覺外貌還沒有老到能做父親的那個地步,難不成是因為最近沒有睡好顯得他蒼老了很多?
“伏且師兄最好看,你不要聽他們胡說!”蕭琅摟著他的脖頸在他臉頰上“啾”地親了一口,樂得伏且眉眼彎彎,合不攏嘴。
待伏且抱著蕭琅站穩,疆德子撐開船,瞧著伏且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模樣故作哀怨地歎了口氣,幽幽道,“哎呀~不是求我辦事誇我最好看的時候了,小小孩童歲數不大,變心倒是比帝王家還快!”
蕭琅“哼”一聲,反駁道,“嘮嘮叨叨就知道教訓我,在別人麵前就笑成一朵花,人麵獸心!衣冠禽獸!”
聞言,伏且頓時笑得喘不過氣來,疆德子臉一黑,威脅她若是再胡說八道亂用詞語他便將她扔到海裏喂魚。伏且“呀”一聲,道疆景子還是個孩子,不要和她計較,師兄妹二人不要總是掐架,又勸蕭琅不要總惹師兄生氣,要和睦相處雲雲。
蕭琅撇嘴,不以為意。.
海上微微起風,夾帶著海水鹹腥的氣味撲麵而來,前方遙遙可見濱海城與蓬萊山的輪廓,伏且提議去濱海城買了年貨再回山,免得後麵再下山也是麻煩,大冬天的路又不好走,能省則省。
疆德子笑他慣會偷懶耍滑,兩人商議著買些什麽好。蕭琅趴在舟沿上將手放進海水裏撥弄,半晌後伸出手來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手指,又苦又鹹的味道充斥著口腔,她趕緊“呸呸呸”吐了幾口唾沫將味道衝淡。
伏且拎起衣角給她擦淨手,疆德子恨不得戳著蕭琅的腦殼問她知不知道海水有多髒,平日裏又沒有讓她缺吃少穿,怎地什麽都往嘴裏塞。
伏且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道,“師兄你不要總是凶她,疆景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有話好好說,小孩子要慢慢教導的,你總嗬斥她反而會適得其反……”
“就是!”蕭琅在一旁幫腔。
“是是是,你們兩個有理行了罷?”疆德子不想與他二人辯駁,暗自慶幸還有無名子幫他一塊教導蕭琅,否則憑伏且和子冉這般縱容溺愛,蕭琅又無甚自製力,她將來不長廢才怪!
快要靠岸時,海上驀然起了一陣大風,載人多的大船尚算安穩,不緊不慢地前行著,疆德子三人的小舟人少體輕,在風浪中搖搖晃晃,忽上忽下,蕭琅趴在船頭興奮地歡呼,伏且揪著她後領生怕她掉下去。
這陣風刮了約莫半刻鍾的時間才隱約停息,伏且將小舟還給濱海城渡頭的船主,那人不敢收伏且的租金,極力推辭著。伏且也不勸他,走出一段路後讓蕭琅將銀錢送了過去。
濱海城中熙熙攘攘,難得一見的安穩繁榮令外來人驚訝,這裏乃烽火亂世間的淨土之一。
大學派的駐地諸如儒家之東海郡,縱橫家之修竹縣,兵家之鬼穀鎮,醫家之嶧城、墨家之千機城……這些地方皆是流民避難的好去處,學派樂於收留,學派弟子又多在城中活動,各國不敢隨意侵擾。.
縱使東原西夷亦或是其他諸侯再囂張也不敢擅動學派駐地,大學派多半德高望重,言聽行從,得罪了一家便絕了一條後路,學派弟子又多具特殊才能,與其對峙難占上風,甚至會惹來天大的麻煩。
若說其他學派的駐地都處於某一國境內,縱然無恙也難免會被國境更迭波及一二分,那濱海城算得上是避難的最佳去處。
陰陽家搬遷至蓬萊山之前濱海城是北海中的一座孤嶼,既不屬於北海郡管轄,也不歸東邊的扶桑國管,建城之後擇亓官氏為城主,隻聽蓬萊號令。
千八百年前,鬼穀子王詡先生於魯國鬼穀鎮始創“陰陽相生說”,其後百餘年間皆於此處修習陰陽術數。鬼穀先生駕鶴之後,繼任術主道陵子摒棄星象術,存占卜與符籙之術構建道家,此時同宗縱橫一脈發展壯大,遷至修竹縣麓野山莊。
道家經三代更替至鄒衍,五行說、五德終始說、大九州說與至寶“長生密卷”先後麵世,鄒衍摒棄符籙術重拾星象術,將道家改回陰陽家,由此引起符籙一脈弟子極度不滿,就此分裂為內外兩宗。外宗隨鄒衍遷至北海瀛洲島蓬萊山,習陰陽術數與劍道,為內宗蔑稱為“劍宗”。內宗自持道家本宗,占據鬼穀鎮修習道學與符籙術。
此時兵家一脈崛起,內宗以其與外宗同流合汙、行兵戰暴虐之事為由欲將其逐出鬼穀鎮,但世道亂象迭生,兵家為天下諸侯所崇敬喜愛,湧現多位位高權重的將帥人物,為人忽視的內宗弟子遂不與之同居一處,憤而離開鬼穀鎮後不知去向。
陰陽家經兩代術主經營終為凡人可望而不可及,執掌天下曆法製訂、節氣推演等大事,密不外傳的觀星一術更是為人敬畏,而陰陽家弟子長生不死的謠言又為蓬萊蒙上了一層極其神秘詭譎的麵紗,人人皆望窺其一二,慕名而來者、心懷鬼胎者、走投無路者……於蓬萊山腳下聚集,超脫商王朝疆土之外的濱海一城就此落成。
世人皆道濱海城中黎庶百姓多為陰陽家弟子,其實不然。
之前確有各懷心思之人試圖拜入蓬萊陰陽門下,但這些人心思不純目的未明,斷無可能接觸到陰陽家的核心秘密。但其中又不乏走投無路想混口飯吃的流民子嗣,時任術主的道風子與弟子無名子便挑選天賦出眾者收留,將陰陽家分為陰陽兩宗,陰宗習本家觀星占卜之學,陽宗習劍道之術,如此既能收容落難者,又能免秘法外露,一時間十分和諧。
濱海城發展至今,城中黎庶大多數已與陰陽家無甚關係,拜上蓬萊山的陽宗弟子也從未有人能夠長生不死,暗窺之人漸漸消停了,有些離開了濱海,有些卻留了下來,圖安穩清淨住在這裏。
陽宗弟子占陰陽家門徒十之八九,基本來自商王朝各諸侯國,濱海城畢竟人口基數小,天賦出眾者更少,因此城中居民隻是單純避難至此,唯一的好處便是安全,消息也更靈通。
陰陽家也曾收過出身濱海城的一名弟子入陰宗,此人即是無澄子鄢君。鄢君叛離陰陽家後道風子不再收弟子,遠行前為無名子占了一卦,占得其兩名弟子所在,因而,疆德子與蕭琅是無名子早就定下的陰宗弟子,也是他看著出生長大的孩子,二人在蓬萊山上地位崇高,疆德子成名已久,於濱海城內幾乎無人不識,蕭琅卻一直被藏著掖著,隻知有疆景子其人,卻不知模樣。
伏且與子冉是在蕭琅前拜入無名子門下,“骨骼精奇,習武天才”一話並不算玩笑,兩人今已成為陽宗門徒的夫子,一帶男徒一帶女徒,感情日漸深厚,三年前正式結為夫妻,傳作一段佳話。
三人在市上行走時,眾人見伏且抱著蕭琅,模樣親昵似一家人,便有人猜測蕭琅是否是伏且與子冉的女兒,若是兩位夫子先生子再成婚,在幼子見證下結為夫妻更是旁人難以體會的美事,女兒五六歲也不奇怪。
百姓紛紛向伏且投來善意與羨慕目光,看得他心裏發毛。
疆德子訂了一批桃符,木刻鋪子的老板當即表示刻好之後親自送到山上去,他送給蕭琅一枚胡桃刻的小鈴鐺,止不住地誇她“伏且先生的小公子真是活潑可愛”。
隻有諸侯之子女方可稱作公子,這家老板竟稱蕭琅為小公子,以陰陽家地位而言雖無甚不妥但討好意味也不言而喻。
“她不是我女兒!”伏且瞪著老板咬牙切齒,一路走來他幾乎要磨破嘴皮子跟人解釋蕭琅不是他的孩子,這不是差輩了麽,若被夫子知道了怕是會罵他欺師滅祖。
“父親,這個鈴鐺真好看!”蕭琅笑嘻嘻地看著伏且,乖巧的模樣一點也看不出她在使壞。
“我……你……”伏且噎得說不出話來,先前的所有解釋都因蕭琅這一句話付之東流。
看看木刻店鋪老板那了然的表情,想必下午整個濱海城都能知道他女兒都這麽大了,年前就能傳遍大江南北,至時無名子不打死他才怪!
離開木刻鋪子後,伏且將蕭琅扔在地上,“熊孩子,回頭讓師兄好好收拾你!”
蕭琅蹦躂蹦躂跟在疆德子後麵,一臉喜滋滋地模樣,對他的威脅不以為意。
“聽聞最近濱海城頻頻有童子失蹤,可是真的?”疆德子故意很大聲地問伏且。
“都是些不聽話的孩子,活該被人牙子抓走!”伏且趾高氣昂地瞟了疆德子身後一眼,突然變了臉色,“師兄,疆景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