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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天下大會盟

  翌日,一改昨日雲淡風輕的晴朗,甫一天亮便是一派風雪晦暝的景象,碎雪簌簌而下,天邊陰沉地像是要墜下來。.

  春分之後有雪在湯邑極為罕見,天色未亮時商服便緊張地等在蕭琅的門前想要問她今日是吉是凶,他知道蕭琅比疆德子好說話得多,隻要他態度誠懇些對方必然會為他透露一二。


  然而這次他卻想岔了,蕭琅隻隔門與他說了一句“日後連天風雪”便再無下文。商服摸不著頭腦,不知蕭琅的意思到底是吉是凶,是直白天象還是意有所指,遂又尋商巫予以解答,商巫擺手道“非吉亦非凶”,商服越發難以理解。


  春日的雪時大時小,紛紛揚揚落滿了山野,大會盟台上鋪了一層白花。商天子與太子子辛、王子服的案席坐北朝南,其下是東原西夷坐席,再下是燕趙兩國,之後各小國諸侯卿大夫之流按爵位入座,與北麵的商天子坐席圍成方形。


  赴盟的諸侯可帶數名隨行的朝臣與侍從,卿大夫隻可帶家臣三四人,士族與使者連家臣都不許帶。


  容宣與明義作為家臣坐的是最靠後的席位,明義很不高興,悄聲與容宣抱怨薑妲太過仁慈軟弱,此次同行的大臣多半都是支持扶正諸位公子的母親、擇優另立太子之人,不知薑妲怎會將這些人帶出來,萬一他們不懷好意太女豈不是身入險境。


  容宣安撫他說這次隨行人員的名單是東原王定的,更何況太女吉人自有天相,上天會保佑她的。


  明義沒好氣地瞟他一眼,“你啊,和太女一樣軟軟和和的好說話,太女被人欺負也不吭聲,你初來乍到時被人欺負也不吭聲,怪道太女和你走得近,忍氣吞聲的像什麽樣子!”


  說著也不聞有人回應,卻見容宣直愣愣地盯著對麵的山頭,明義也跟著盯了一會兒,此時風雪極大,滿眼風霜雪霧,明義被雪花迷了眼,一邊揉著一邊問容宣在看什麽。.

  容宣急忙說“沒什麽”,方才他透過風雪分明看到對麵山上有兩個人,他從心底裏感覺這兩人應當是疆德子與蕭琅,可再一看根本無人,過一會兒再看似乎又有人,那兩人像是已經化作春雪,時隱時現。


  居高臨下可將整個大會盟台盡收眼底,台上台下白茫茫一片,燕王與趙王本是會盟主角卻被東原西夷搶了首席,兩位國君心中定然不忿。


  西夷王端坐席上不屑於任何人交談,燕王與左手邊的魏侯相談甚歡。薑妲年紀小,似是感覺自己這樣幹坐著不甚禮貌,試圖與趙王搭訕兩句,然而對方一心與晉侯說話,對她置若罔聞並不理睬。


  薑妲一時十分尷尬,低著頭摩挲著案幾邊沿上的雕花不再言語。


  容宣沒有看錯,佇立山巔的那二人的確是疆德子和蕭琅,兩人穿一身白衣裳,茫茫風雪中像是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


  蕭琅撐著小傘,為自己和坐在她旁邊的疆德子遮著雪花。她舉得手酸,想讓疆德子幫忙舉一會兒,然而疆德子卻搖頭教育她說“從前你說會像孝敬夫子一樣孝敬我,如今便是你表現的時候了”。


  蕭琅憤憤不已,也噗通一下坐在雪地裏,腹誹其倚老賣老欺負幼小,傘上雪花抖落疆德子滿身。


  “師兄,他竟然看到我們了。”容宣初一抬頭望過來便為蕭琅所察覺。


  疆德子笑道,“他用心尋你,自然能找得到你。”


  “沒想到東原太女當真將他帶了來,短短一兩載便深受太女器重,果真是不簡單!”說著,蕭琅隱隱有些驕傲,自己的好朋友這般厲害自己麵上也有光。


  疆德子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她的腦門,“你嘚瑟什麽呢?輔佐紫微宮本就是你我責任所在,襄助無益才是丟人!”


  “紫微宮與我乃是深交摯友,與你可不是!”陰陽家與帝王星向來是輔佐與供養的關係,算的上是君子之交,不親密亦不生疏,但從未有過至交好友的先例,蕭琅應當是曆代陰陽術士裏與帝王星關係最親密的人。


  疆德子瞟她一眼,輕笑一聲不說話。


  “隻是我怕他上升太快,萬一地位不穩摔下來可是要比一般人更疼。”


  “新生帝王星必然會遭遇大起大落,吃一塹方能長一智,他不摔幾跤怎知這紅塵險惡人生艱難,豈有事事如意順遂的道理,縱使天公亦不能萬事如意。”疆德子讓蕭琅勿要多言,且看下方會盟台上好戲已然開場。


  商王與太子姍姍來遲,按規矩來講眾諸侯需起身向他二人行跪拜大禮,然西夷王隻是安坐於席,抬手敷衍一揖,其後眾人已叩首高呼禱祝吉語。


  想參照西夷王行禮的薑妲未曾想到他竟如此囂張跋扈,已然單膝跪地卻因觀望西夷王而比其他人慢了一步,遂直接半跪作揖全了禮數,這一動作比西夷王莊重謹慎又比其他國君顯得地位超然。


  同來的東原大臣對薑妲一番動作稍有改觀,心中看她倒也不想從前那般軟弱平庸,出門在外還知曉維護東原的顏麵地位,勉強令人滿意了一分。


  以往東西二王不給麵子不過是私下裏推脫敷衍,這次竟敢於全天下屬國國君麵前我行我素目中無人,不與商天子見禮,商王頓時怒不可遏。


  太子子辛卻嘻嘻哈哈地與眾人笑說商王看在東原與西夷竭力抵抗外侮、維護九州安定不易的份上免了西夷王與東原太女的禮,但東原太女作為晚輩行半禮已是對商天子十分敬重。


  眾人紛紛說“商王仁愛”,暗地裏卻笑商王室看不清形式,慣會粉飾太平。


  待會盟鍾鼓響過,天下諸侯大會盟正式開始。


  自前前朝傳下來的朝聘、朝覲之禮已沒落多年,商天子隻知湯邑事而不知天下事,他想趁此機會恢複朝聘與秋覲,遂命列位諸侯挨個上前匯報去歲封土大事、要事和難處。


  眾諸侯麵麵相覷,不知商天子怎地突然問起這個,他們毫無準備亦不願與之透露,畢竟商天子現在已經管不了下麵封國的事,與他說了也是浪費時間。更何況家醜不可外揚,若被東原西夷知曉國中困難帶兵入侵,商王可是幫不了他們的。


  一時間大會盟台上沉默如水,無一人站出來說話,大家都在等那個率先出頭的人。


  商王十分不滿地冷哼,抬手指向西夷王說道,“你是此處地位最高之人,當作表率。”


  “陛下此言差矣,寡人不敢奪陛下共主之位,西夷小國寡民,寡人無話可說!”西夷王坐得筆直,目視前方,公然無視商王,他頓了頓,看著低著頭不說話的薑妲突然道,“本次天下大會盟如此重要,東原王竟未參加,想必東原出了什麽大事罷,太女不妨將事說與陛下聽,請陛下協助裁決。”


  說罷,西夷王捋著胡須大笑,笑聲裏充滿了諷刺與嘲弄。


  薑妲未曾料到西夷王會當眾點她回話,方才在心裏琢磨的說辭一緊張幾乎忘了個幹淨,她趕緊與商王解釋說,“父王國務繁忙,各地難民大量湧入東原,父王愛民如子一視同仁,忙於分配安撫流民,著實無暇分身,此外無甚要事欲稟。”


  東原王忙著救濟流民?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亡於東原的流民是諸國當中最多的,東原王既不學別國放之入城施以衣食,又不學西夷王幹脆利落全部攆走,既不準入城又不準離開,甚至還傳出羈押孩童少年欲行不軌的流言,如今再來說“忙於分配安撫流民”莫非故意惹人發笑?

  薑妲一番說辭雖敷衍但也算是給了商王顏麵,商王亦不吝嗇地讚其“蕙質蘭心,乃藹然仁者”,這句話無甚大用卻能由史官載入史冊,為後人瞻仰。


  薑妲初亮相便能史書留跡,惹得眾人多看了幾眼。人活一世小心謹慎皆是為了青史留名,沒想到他們努力了半輩子尚不知王室史官會如何將他們撰寫,而薑妲僅憑一段不痛不癢的話便能流芳百世,當真是不公平!


  西夷王緊盯著薑妲,隻見她半側著身子與身後的胥食其說話,胥食其麵露微笑頻頻頷首,薑妲像是十分不好意思的模樣低著頭。


  他冷哼一聲,移開了視線。


  其後眾人一一仿照薑妲的說辭蒙混過關,敷衍了事,商王對他們虛假的模樣不厭其煩,於是抬手打斷了諸侯連篇的廢話,晃晃悠悠起身,從立於一旁的寺人手中取出一玄色卷軸握於手中。


  疆德子與蕭琅聽不見下方在說什麽,卻見商王拉開卷軸念了幾句,台上諸侯表情微妙卻並未有明顯變化,顯然沒有念到要緊處。


  再過片刻,商王抬頭掃視了眾人一眼,此時圍繞在台下的王軍中突然湧現數人飛身撲向商王,有人尖聲高喊“刺客偷襲,保護陛下”,大會盟台立刻亂作一團,台下真假難辨的王軍也加入其中,山穀間刀光劍影,宮人的尖叫連綿不絕。


  “師兄,我們這樣袖手旁觀太不人道了!”蕭琅還是沒有忍住,將傘一扔便要衝向山下。


  “你瘋了!”疆德子一把將她扯回來,厲聲喝道,“你救得了商武庚救得了這天下嗎?你若擾亂了紫微宮星軌死一萬次都不足以贖罪!”


  “可……”


  蕭琅將要辯駁卻忽聞山下大會盟台上有人竭盡全力吼了一句——


  “王子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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