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國殤
是商王的聲音!
他竭力吼出這四個字後再無聲息,會盟台上混戰之人像是被按下了停止的機關,突然都直愣愣地站在那裏,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在千百人圍繞踩踏的中央,商武庚華服襤褸地趴在地上,殷紅的血染紅了積雪,已是氣絕身亡的淒慘模樣。
太子子辛悲鳴一聲“父王”,撲在商武庚的屍身上失聲痛哭。
商天子武庚,在位四十又四載,曾經風光無限,也曾落魄如草,如今以這種淒愴蒼涼的姿態為浪客刺殺於大會盟台上,死於自己一手操辦的大會盟上,眾人心中的情緒十分奇怪且複雜,難以言喻——
盼著他死的又懷念他生前浪蕩的模樣,同情他的卻又感覺解脫與痛快!
看著商武庚蜷縮伏地的身影,列座諸侯終於由衷地向他行了最後一個跪拜大禮,就連西夷王也不情不願地跪下。
場麵雖淒涼,然諸人心裏仍有一個問題疑惑不解,商武庚臨死前喊了王子服的名字,這是何意?
忽然有人似是恍然大悟,“商王的意思是……”
商子辛突然喊道,“商服買凶刺殺父王,乃是天下最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大逆不道之人,眾將士聽令,速速將弑君之人絞殺!”
這是哪般狀況?!
商服竟是這場刺殺的幕後凶手嗎?
難不成我們想岔了商王的意思?
商王剛要念出天子之位繼承人時遭遇刺殺不幸罹難,其後又拚勁全力喊出王子服的名字,結合之前的傳位禦令多半人都以為商王的意思許是要傳位給王子服。
然聽聞太子子辛的意思,商王喊出王子服的名字是在指認凶手而非與眾人所想一般,這未免太過離奇!
眾人錯愕不已,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
“王兄?我、我沒有!”商服驚詫地瞪著滿目凶惡的商子辛,不敢相信自己如何被扣上了弑父弑君的罪名。
“沒有?”商子辛冷笑,“你明知欲對父王不利者眾卻一意孤行,揣掇父王舉行大會盟,借用安排商王軍的職務之便安插刺客浪子喬裝混入其中,原本我隻當你是年輕氣盛不知其中利害,沒想到你竟是要謀害父王,當真是心思歹毒至極!”
“我沒有!”商服掙脫王軍的束縛,大聲說道,“天下會盟是我的主意不假,勸說父王出席會盟的也是我,安排商王軍的也是我,但我並沒有安插刺客傷害父王,王兄你莫要血口噴人!”
“滿口胡言,父王臨死前拚盡全力喊出了你的名字,不是指你為凶手是什麽,眾將士速速將他拿下!”
商子辛雙目圓瞪,眼中惡毒的神情令商服脊背發冷,他環顧著朝他湧來的商王軍,戈矛鋒芒畢露,泛著泠泠寒光,似要將他穿成刺蝟……商服突然間明白了,他不可置信地瞪著商子辛,“你……”
眼見商服將要血濺三尺,忽然有人揚聲道,“且慢,我以為應當先行抓獲刺殺陛下的凶手嚴加拷問後再做定論,免得冤枉了王子,壞了太子與王子之間的兄弟情分,太子以為如何?”
眾人循聲望去,是東原太女薑妲,方才見她藏於一隅還以為她被這血腥場麵嚇住了,不曾想竟這般快便想出了對策,然而這主意明顯是偏向王子服,必然會得罪太子,但她一女流之輩能夠明辨是非,於危難之際靈活應變,真真是聰明伶俐,智勇雙全!
“父王臨死前大呼商服名字,若非痛心疾首怎會如此,你這是懷疑孤冤枉他不成?”商子辛怒視薑妲,見她玉立一旁弱質芊芊忽然計上心頭,“東原太女薑妲挑撥離間,唆使商王室兄弟鬩牆,罪無可恕,將其一並羈押!”
眾人嘩然,商子辛不禁佩服自己的謀略勇氣,比他那個畏縮無能的父王不知強上多少倍,可那昏庸老朽竟想更改儲君,簡直不知所謂!
“太子當眾排除異己竟是連商王室天下共主的顏麵也不顧了嗎?”
忽聞女子響亮清脆的斥責從四麵八方傳來,大會盟穀中突然浮起一層濃霧,霧氣濃鬱難見左右。.
商子辛氣焰驟低,猶自辯駁了一句“孤隻是想快些找到殺害父王的凶手,一時口不擇言罷了”,半空一聲冷哼令人自心底發涼,頭皮緊繃。
呆立的商服突然被人拉了一把,隻聽耳邊有個女子的聲音與他說了一句“別出聲,跟我來”便懵懵懂懂被人拉著衣袖跑了,他看不清那人模樣卻聽聲音知曉這人是東原太女薑妲。
商服十分疑惑,他於薑妲來說應當是除之而後快的敵人,可對方卻一再替他說話,又冒險助他逃走,這般百害無利之事她為什麽要做?
四周白霧彌漫,看不清腳下的路,商服跌跌撞撞被人拉著往前跑,幾乎是沿著台階滾下了大會盟台,兩人一路向前竟沒有觸碰到任何一人,逃脫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
兩人跑了不知多久,前方霧氣驟然稀薄,定睛一看已是出了大會盟穀的南口,薑妲“啊”一聲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緩了許久才朝商服揮手,“你,趕緊走……”
商服倚著山壁累得喘不過氣來,他斷斷續續地問薑妲為什麽要救他,薑妲毫不遮掩地道,“為了以後你的報答。”
竟這般直白?
商服一時愣住,不知該如何回答,沉默了半天才問她,“你救我出來容易,等霧氣散去眾人發現你不在,你豈不是要背上和我一樣的罪名。”
薑妲一時竟沒有想到這一點,眼看她跑不動了隻能慢慢走回去,也不知這霧何時會散,她得趕緊回返免得被人發覺她不在。
她將將起身卻見穀口雲霧中忽然現出一個人影慢慢走出來,商服緊張地站直身體,警惕地看著來者。
那人掩在霧氣中,笑道,“你若無甚話要說我便送你回麓野山莊,往後你二人恐怕再難相見。”
商服聞言鬆了口氣,朝薑妲長揖一禮,雖無言語薑妲卻已明白他的意思,她尚未來得及說什麽已見神秘人提起商服消失在了眼前,而自己也被人摟住腰身騰空而起。
薑妲失聲驚呼,那人在她耳邊悄聲問道,“我送你回會盟台,但你可能要受些委屈,你若同意我便送你回去,你若不同意那就背上刺殺商王的罪名隨商服一起逃跑,你選哪個?”
“是你……你究竟是誰?”薑妲聽出了這人的聲音,是那個斥責商子辛的女子,雖不知此人是正是邪,可既然要幫自己便算不得壞人,最多別有居心,遂大膽地提出了疑問,“為什麽商子辛會怕你?你救我有何目的?”
“誒?你怎知商子辛怕我?我救你自然是因為你長得好看啊!”說著,那女子“嘻嘻嘻”笑起來,這哪裏還是方才淑女明淨清越的聲音,分明是個頑劣孩童的嬉笑。
“你還是個小女童,哪裏就知道我好不好看了,況且這裏有也太……荒誕了!”有人說自己好看還是挺讓薑妲開心的,但這個小孩子實在太沒正形了!
薑妲忽然感覺雙腳觸到了地麵,摟在她腰上的手也拿開了,身旁現出一個八九歲小淑女的身影,小淑女牽上薑妲的手,歪著頭看著她,“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選哪一個?”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雖然你本事大但你小小年紀還是不要摻和此事為好,事態如何發展稍候我自有主張,你是誰家孩子,我送你回家。”
“我叫疆景子,家住北海蓬萊山,是無名子的學生。”蕭琅朝薑妲扮了個鬼臉,心裏暗道,“容宣選人還是很有眼光的嘛,此人仁慈又好說話,可惜生錯了地方,不然也不至於受苦。”
“原來是疆景先生,東原薑妲向先生見禮!”薑妲聽她自報家門頓時慌張起來,不知該行個哪樣的禮。父王供養陰陽巫,然陰陽巫與陰陽家又是死對頭,可自己又是被陰陽家搭救,此事當真要亂作一團了!
蕭琅牽著薑妲的手並未讓她行禮,依舊是問她到底選哪個。
薑妲思慮再三又問蕭琅這兩個結局到底有何區別,眾人已知她站在了商服這邊,發現商服不見了定會懷疑是她搞鬼。
“當然有區別,你若選第一個將來倒黴的便是商子辛,你若選第二個今天倒黴的就是你!”蕭琅說的理直氣壯。
這人的意思也太明顯了!
薑妲幹笑兩聲,如蕭琅所願選了第一個。
“那我這算是幫了你,而你又幫了商服,將來商服報答你,這算是一個良性循環,那你要不要報答我?”蕭琅很是開心地看著薑妲,笑嘻嘻又不失可憐地問她,“我夫子在山上沒有時間管我,師兄去送商服不知何時方歸,我無處可去,可不可以去太女府上住幾日等師兄兄來接?”
薑妲一下猶豫了,笑得十分尷尬,她心裏是極喜歡蕭琅的,陰陽家的身份亦令人心動不已,隻可惜東原王沉迷陰陽巫術法,她雖不喜歡陰陽巫卻礙於父王的意思不得不與之交往,若是被陰陽巫知道了蕭琅的存在必然要鬧起一場風波。
蕭琅看她這般糾結模樣心中已是明了,目的已達成便不強迫她答應,隻道日後有時間去東原找她玩,薑妲鬆了一口氣,急忙點頭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