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久別重逢
可以稱得上貴中之貴的姓氏如今算來隻有一個殷姓華胥氏。.
華胥氏起源於上古女神、華胥古國首領、九州始祖母風華胥。
風華胥乃是陰陽家侍奉的第一位遠古大神,她的長子便是陰陽家師祖鬼穀子的天授神師,伏羲。
華胥氏本是風姓,乃是遠古九州的天下首領,九州大地上出現的第一個王朝便是華胥氏所立。其後曆代王朝更迭,天下共主的姓氏一再變換,唯獨華胥氏不變,無論冠以多少王姓,華胥氏依舊堅持隻改姓不換氏。
第一王朝之後的華胥氏雖與遠古風姓華胥氏不可同日而語,甚至血緣已遠,但“華胥氏”三個字就像是一塊金字招牌,說到底無甚大用但看上去光鮮亮麗,代表著一個氏族光輝燦爛的過去與鶴立雞群的超然地位,即使華胥氏並沒有得到與地位相匹配的權力。
自殷商立國始,九州諸侯對華胥氏的推崇僅限於承認這個氏族比旁人高貴一些的血統,商王甚至將前朝姬姓各氏族連同不肯改姓的姬姓華胥氏一並逐於越地。至姬姓氏族吞並越族百氏,立國“百越”成為殷商諸侯國之後,姬姓華胥氏才漸漸改成殷姓,投靠了湯邑的族人,共享商王室禮遇。
商王朝廷中高品級的朝臣以及外派至各諸侯國監國的臣子多半由華胥氏族人擔任,留在湯邑王廷的都是些有名無實、表麵風光的虛職,外派諸侯國的華胥氏族人才是有實權的大臣。
胥食其即是其中一位。
但他並非是商王指派,那位王派的華胥氏族人早在秦國尚未滅亡時便被東文王隨意找了個借口除之後快,胥食其自願化名陶姓胥氏前來東原充作商王室的細作之一,因為他也是商王的後嗣,算起來他應當是商子辛的表親叔父。
“武王後宮所誕子嗣的生死與胥太師無關,乃是先國後所為,先國後是孤竹國獻給東武王的聖女,嫁給東武王之前曾有一女,因家鄉災荒不幸夭折。.孤竹國與商王室乃同姓宗親,先國後與胥太師聯手亦合情合理。”容宣與蕭琅解釋說。
蕭琅若有所思地點頭,“逢天下大亂時,紫微宮出世。看來在你出生之前……許是廿餘載前百越亡國的那一刻開始九州亂象便生。胥太師與陶姬夫人想要光複商王室,胥子玉想要給齊國報仇,龍非想要重建秦國,各有目的卻以利益相和,歸根結底還是孤獨作祟。”
容宣眉心蹙起微微搖頭,“半生扶起脆弱不堪的東原,半生顛覆枝繁葉茂的東原,太師之作為實在令人費解。”
蕭琅望著院外目光遼遠,她忽然一笑,悠悠道,“花開數朵各爭其豔,單看誰能將東原最後一根脊梁壓彎。”
東原就像一個人性與權勢相融的大熔爐,在九州疆域最遼闊的土地上熊熊燃燒著,表麵看上去風平浪靜,然而善惡交織的星星之火在熔爐上灼出一個個窟窿,隻等將來有人撕下東原最光鮮的表皮暴露出裏麵千瘡百孔的芯,亂竄的火苗終將掀起燎原烈火,將一切美好醜惡一一改寫。
六月剛過不久,朝中不知誰人上書了一項曠古爍今的提議,一卷竹簡看得朝野震蕩,蕭琅張口結舌——
王夫無力侍奉大王,需為大王廣納後宮,另擇年輕男子入宮,大王需早日開枝散葉,綿延子嗣。
東原王室從未有過女王廣開後宮的先例,那窮鄉僻壤處一女多嫁的習俗也不過是因為當地男子娶妻著實困難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百年前兩位女王當政時尚不敢犯五不韙以納男子入宮,薑妲更不敢如此作為。
更何況王夫胥子玉乃是太師之孫,另納男子入宮不隻是侮辱了王夫的尊嚴,更是挑戰太師的權威,傳揚出去太師府上下顏麵蕩然無存,東原王室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薑妲當廷摔了諫言,警告眾臣誰若再敢胡說八道她便取其頭顱以正視聽,並於朝後迅速派人往太師府搬了整整一車賞賜以安撫胥太師。
然而王夫卻說,若當真有人能令大王開懷,協助大王誕下東原公子,他自願和離,讓出王夫之位。
東原朝臣自然不可能答應,一再表示擁護王夫,並紛紛上書請求薑妲嚴查此人,務必狠狠整治一番以安王夫之心。
薑妲隨後頒布一道王令,命令負責緝捕之人徹查上書之臣,待找出此人後必將嚴厲罰之!
“你說此人到底哪般出身,怎地如此、如此思路清奇,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諫言,著實膽大包天!”蕭琅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想笑卻又強行壓下嘴角,看上去十分滑稽。
容宣無奈地笑道,“匿名上書,又是左手字,半夜偷偷放在正殿門前,第二天為人所察才獻給了薑妲,說實話很難查出此人是誰,若說他大膽罷卻又不敢透露姓名亦不敢現身,說他膽小罷又這般嘩眾取寵。”
“許是看不慣太師之人,欲借此機會打壓一番。”
“有理,胥太師執政多年,位高權重,長孫又做了王夫,嫉妒不忿者大有人在。”
……
容宣與蕭琅隨口評論了幾句,很快便將此事揭了過去,負責查案之人多番查探亦毫無結果,漸漸地眾人也將此事忘了。
七月下旬,離八月還有些時日,與蕭琅同去萬儒總院賀壽的陽宗弟子便已全部到達東原,為首的弟子直接找進相府。
容宣與來者互相打量著,皆有些不敢相認。
“這位阿姑可是蕭綠阿姊嗎?”容宣不無驚喜地問道。
“容相說岔了,我早已改名沉蕭。”沉蕭微笑頷首,言語之間亦是十分驚喜,“山中歲月悠長,塵世已是滄海桑田,不曾想多年未見,當年害羞臉紅的文弱少年竟已做了東原大國的丞相,著實令人欽佩!”
“沉蕭阿姊變化甚巨,容宣眼拙,險些沒有認出來,實在失禮!”容宣微紅著臉撓撓頭,他羞澀拘謹地模樣惹得沉蕭忍不住發笑。
想他二人上次相見時還是許多年前在臨淄花林,那時的沉蕭是個柔柔弱弱、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侍女,整日跟在蕭琅身旁絮絮叨叨地教她規矩禮儀如何如何,警惕地防著所有試圖靠近蕭琅的外男,容宣是儒院還未出師的學生,被她一番指責便紅著臉說不出話來。
如今再見時沉蕭已是陰陽家出類拔萃的陽宗弟子,武藝精妙,氣質大改,容宣也已是赫赫有名的東原容相,文質彬彬,君子端方,兩人皆為對方翻天覆地的變化感到驚喜而欣慰。
容宣高興地跑去竹北院告知蕭琅這個好消息,興奮地竟連家中有仆從可以吩咐也忘了。
聽容宣報了來者名號,蕭琅連鞋也顧不上穿便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正堂去,一進門便抱住沉蕭掛在她身上不肯下來。
兩人抱作一團,不說話也不哭鬧,隻靜靜地、緊緊地抱著,許久之後才慢慢鬆開手,兩廂沉默對視。
沉蕭的眼圈紅紅的,她捧著蕭琅的臉左看右看,說話的聲音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先生都出落得這般模樣了,你這些年不能回山,奴也不知先生長成了哪般模樣,乍一相見都快認不出先生了!”
“去歲除夕我有寄過小像給夫子、師兄姊與你,難不成你沒有收到?”蕭琅有些疑惑,懷疑那藤鳥是不是不好使了。
沉蕭沉默片刻,猶豫著問道,“先生的肖像可是誰人執筆?”
蕭琅毫不猶豫地指向容宣,“是他!”
“啊?我……”容宣一懵,他連小像都未見過怎地執筆人就成了他?但看蕭琅那欲食人似的目光他趕緊識相地點頭,“對,是我。”
沉蕭歎了口氣,從衣襟裏取出一塊疊好的絹布攤開放在手中,她意味深長地道,“容相的畫技還需認真磨煉呀!”
看對方臉上的表情便知這布上究竟畫了些什麽不得了的鬼東西!
容宣幹笑著接過絹布,他倒要看看他要背的鍋究竟是何等模樣。
他小心地抖開小像,一時竟有些震驚,不由得瞟了蕭琅一眼,對方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這讓他的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這絹上畫的一坨東西別說是貌美淑女,恐怕連活人與鬼怪都難以分辨,怪道蕭琅不敢承認,原來是怕丟臉!
“阿姊見笑了。”容宣十分尷尬地編了個理由,隻道是那日酒醉昏了頭,不知自己畫了些什麽,並非故意欺辱蕭琅。
沉蕭並非在意此事,她不過是拿出來逗個樂子罷了,這畫像一看便知是誰的水平,隻不過這二人一個甩鍋甩得幹脆,一個背鍋背得利落,倒是十分有意思!
蕭琅要沉蕭和她一起住到竹北院去,沉蕭卻道不急,她這次前來便算是正式下山了,以後便陪在蕭琅身邊,蕭琅去哪裏她就跟去哪裏。隻是孔芳先生大壽在即,門中弟子十數人,事情眾多,她總不能拋下同門不顧自己鑽進相府享福,這不仗義。
容宣暗中思忖,覺得此事尤為不妥,若是沉蕭也住進了竹北院,那他以後出入竹北院豈非大受限製?此事絕不可成行,得找個理由讓沉蕭住到別的院子去,最好能離竹北院遠一些……
“沉蕭阿姊,竹北院簡陋擁擠,府中客房不少,不妨隨仆從去選一選……”
容宣話音未落便被沉蕭婉拒,“容相多慮,先生居於何處我自是跟從,先生不嫌簡陋我亦是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