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名揚天下
進了七月,天下各路學子儒生、掌學門人紛紛趕往東海郡萬儒總院為孔芳先生賀壽,路過伊邑或與伊邑稍近者便會先到相府拜會蕭琅之後再往書院去。
觀星台事務繁忙,蕭琅時常不在家,容宣作為主人自然要替她接待諸位訪客,其謙謙有禮、學識淵博的氣韻內涵頗得諸位掌學讚譽,皆稱其“如玉君子,虛懷若穀”,此話一傳十十傳百,漸漸地來相府之人不單是想要拜會蕭琅,更是想與東原容相“較量”一番。
蕭琅在府中待的時間越來越短,容宣知道她這是在給自己創造交友揚名的機會,遂欣然笑納且竭力而為,短短半月時間與其拜作知己之交的各路門人掌學便已是不計其數,東原丞相容宣終於得償所願,名揚天下。
薑妲見此盛況有些欣慰又有些擔憂,蕭琅勸她放寬心,此乃好事,稍後見效。
不久,醫家掌學路過伊邑時前來拜訪蕭琅,與容宣相談甚歡,容宣懇請她為薑妲診治暗疾,看在容宣的份上醫家掌學對薑妲多用了些心思,然而收效甚微。
如此一來,薑妲心中疑慮漸消,對自己誤會容宣一事心有不安,擇日賞賜了他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算是致歉。
這些個稀奇東西到了蕭琅手裏沒玩幾天便被她拆了個遍,她曾跟著燕蚺學了幾招機關術,看來多年未用已是全部還給了燕巨子,拆下的機關一個也裝不回去,容宣怕被人瞧見說她對大王失敬,趕緊包好藏進了庫房最深處,裝作無事發生。
八月三,容宣再次向薑妲告假,薑妲不舍他離朝,本欲遣胥子玉作使者至儒家賀壽,但容宣乃是孔芳門下學生,逢夫子古稀大壽於情於理他都必須回去,薑妲隻好免了胥子玉的行程,命容宣代東原賀之。
本以為蕭琅會留在東原,不料無名先生與疆德先生亦是瑣事纏身,隻得讓距離最近的蕭琅前去。丞相與王師同時離朝,東原兩座支柱盡失,眼見朝官眾臣庸庸碌碌皆不中用,薑妲頓時心生忐忑十分不安。
蕭琅有些無奈,薑妲的依賴性未免太過強烈了些。東原不隻有一個容宣一個疆景子,在容宣尚未長成前、她未來東原前,東武王憑借過人的手段與治國才能,依靠朝中那群“庸庸碌碌”的臣子將羸弱小國不斷壯大,終成今日東方大國。
東原並非朝中無人,隻是薑妲太過依賴容宣,是他一手製定了東原新令,在薑妲眼裏便好像是他握住了東原乾坤一般,薑妲無心啟用他人,因此列位朝臣皆不能入眼。
將江山社稷係於一人之身乃是極度危險的事,新王不乏治國才能,可惜為性格所限。
雖然薑妲這番做派於容宣來說極為有利,但蕭琅仍是出於道義與本分勸誡了她一番,薑妲若有所思,似是將此話聽到了心裏去,隻是不知她是否會付諸實踐。
離開伊邑時,薑妲賞賜容宣一輛鑲珠王車、百名隨行鐵騎並國相儀仗,務必令他風光出行。隨行人數越多行路速度越慢,啟程本就晚了些,再帶上那些好看卻無用的儀仗隨從到儒家非遲到不可!
容宣辭去儀仗與隨行鐵騎,隻要了那輛王車便與蕭琅一同上路了。
陰陽家自有常用的臥車,蕭琅、沉蕭與另一位陽宗高級弟子同坐,其他弟子騎馬相隨。
一行人辭別薑妲往東海郡而去,薑妲立於宮門之下,眺望著輾轉遠去的車轍心裏隱隱有些憂慮,丞相王師一離開這王位似乎搖搖欲墜,她幽幽太息,背影落寞地進了宮門。
宮中的車馬華麗穩當,但速度著實不敢恭維,照容宣這般磨蹭下去到萬儒總院恐怕剛好趕上壽筵,蕭琅哪還有機會在東海郡四處遊玩,於是十分嫌棄地要與容宣分道揚鑣。.
容宣自不會答應,王車走得慢他也無可奈何,可他幾次三番暗示蕭琅對方都無甚反應,這豈能怪他!
“阿綠綠,不如這樣罷,咱們四人乘一車,分派一名弟子幫容宣趕車至書院如何?”
蕭琅終於說出了容宣的心聲,然而沉蕭卻不甚讚同,隻道是男女授受不親,若是旁的也就罷了,但寢車萬萬不可與之同乘,有損淑女名聲。
她又說道,“先生不說我倒忘了,我來時子冉夫子讓我傳一句話與先生聽,無名師祖說了,要先生在東原安分守己,莫要胡來,陰陽家本心切不可忘,若有違天道萬死莫恕,至時他可救不了先生!”
蕭琅心裏驟然一冷,臉上卻是笑嘻嘻地回道,“我乖巧得很,絕不可能做出有違天道之事,定會認真輔佐紫微宮,協助師兄與陽宗弟子將陰陽巫一網打盡,阿綠綠與夫子師姊盡管放心便是!”
沉蕭的幾句話一下亂了蕭琅心神,她一時有些惴惴不安,忍不住胡亂猜測起來——
夫子到底察覺到了什麽,亦或隻是在詐我?可夫子並非是那種喜歡嚇唬人的老頭兒,難不成他當真知曉了我與容宣兩心相悅之事?可我們從未做出任何出格舉動,隻是互相傾慕罷了,我一心想要輔佐他登基稱帝,本心從未害改變,更未想過婚娶之事,怎會有違反天道之憂?
嗯,或許夫子隻是怕我違反天道才出言警醒,我為人正直有原則,怎麽可能違反天道,不可能的!
蕭琅自我安慰勉勵了一番,心裏這才好受了些,她與沉蕭笑道,“夫子閑來無事又在誇大其詞,我心裏有數呢!”
“先生有數便好,隻怕有些人心裏沒數!”沉蕭說著撩開簾子瞥了容宣一眼,對方見她在看自己立刻朝她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沉蕭冷嗤一聲,沒好氣地甩下簾子,心裏對容宣的提防又深了一層。
容宣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暗忖自己最近做錯了何事竟惹來沉蕭如此敵意,他這些天一直很乖巧,不應當如此才是……
路上走了兩三天,王車行進速度實在慘不忍睹,容宣無奈,隻得詢問蕭琅是否可以同乘。
沉蕭剜他一眼,毫不猶豫地拒絕說“人數已滿,坐不下”,那位名為張鶴的陽宗弟子卻說她可以將位置讓給容宣,順便幫他將車趕到書院去,隻是時間緊湊了些,並非來不及。
沉蕭氣得說不出話來,不知這孩子怎地如此耿直,如此沒有眼力見兒!
容宣最終還是如願以償,隻不過一路上沉蕭刀子似的眼神令他十分惆悵。
東海郡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
自臨縣往郡裏走沿途有一片廣袤原野,從前道上塵土飛揚,兩旁枯木稀疏,偶爾可見幾家破敗客舍,飛禽小獸多有棲息。如今這片田野不知何時種上了滿滿當當的草木,入眼盡是蔥翠欲滴,官道遠處村舍綿密,阡陌平直農田整齊,雞飛狗跳地十分熱鬧。
抵達東海郡後自是另一番熱鬧場景,郡守早就換成了東原人,聽聞先前的郡守多年前便已歸鄉耕作,他並非齊人,走後也不知去了何方,人是好人,東海郡的黎庶百姓都希望他康健安好。
郡守得知王師與丞相不日將要駕臨東海故天天翹首以盼,他有足夠的底氣向二人展示他治下的風土人情,東海郡的繁榮比之從前不可同日而語,大王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十分欣慰,升官發財近在眼前!
誰知,他連王師與丞相的車駕都沒有看到,陰陽家的車進城之後郡守猜測蕭琅可能在車上,但他不敢攔截,隻隔著簾子與蕭琅說了一句話,之後便是各家學派、大夫使者陸續進城,郡守再未找到一個可以單獨與蕭琅說話的機會。
直到壽筵前一天郡守才瞧見丞相的王車慢悠悠的駛進東海城,然而車上隻有兩名陰陽家弟子,不見丞相蹤影,不等他興奮起來那兩人便說丞相早已進城多日,郡守心裏的疑惑與失望簡直難以言喻。
“這人天天等你來。”蕭琅與容宣時常去街上轉悠,不免看到郡守老父親一般的背影。
容宣嗤笑一聲,無奈搖頭,“他哪裏是等我,他是在等升官發財的機會。東海郡尚可,然強於此者大有人在,亟待發光發熱之人更是不計其數,大王案上早已定好升遷人選,此人不在其列,他雖能力出眾但品行不端,過分抬舉恐生禍患。”
“倒也是,他想見你必定不是單純看一眼便罷了,總歸要送你點什麽才算數,咱們若是去了你收是不收?”
沉蕭白了容宣一眼,“他收了便是收受賄賂,剛做了丞相便不知檢點,他還要不要臉了?”
容宣欲言又止,欲辯駁清白卻又不敢多說什麽,他不知這中間究竟發生了哪般變故,剛見時對他笑語晏晏的沉蕭怎地突然就開始處處針對他。
他心裏暗自太息,蕭琅身邊的人無一好惹,萬萬開罪不得,從未得罪過便已是冷眼相待,若是又說錯了什麽做錯了什麽,豈非更令人窒息!
“阿綠綠你莫要對他過分苛刻,容宣自幼接受正統儒家教育,言行舉止從未有失分寸,豈是那等奸賊之輩!”蕭琅幫容宣說了一句話,換來沉蕭一聲冷哼。
蕭琅願意幫自己說話,容宣心裏的感覺就像是炎炎夏日裏飲了一壺冰水,從頭發絲到腳趾頭都妥帖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