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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木秀於林

  此人一句尖銳的發問既令同門佩服又令眾人擔心,疆景子雖是陰陽家卻也是個文文弱弱的淑女,從前定然未被旁人如此挑釁過,若是說不過這人氣哭了可如何是好,遂有人小聲勸其放棄發問,要他向蕭琅道歉。.

  這名儒生竟意外地耿直頑固,不肯放棄便罷了反而更大聲地問了一遍,盯著蕭琅等她起來回答。


  位置太靠後的學生雖聽不見這邊說了什麽卻也聽旁人互相傳說有人竟敢與疆景先生正麵交鋒,乍聞此奇景個個興趣大增,抻著脖頸往前瞅。


  儒生難纏,蕭琅不想與他交談過多,免得他抓住機會不斷發問,遂簡潔道,“若能救你於水火保你性命無虞便是適時,若能令你日新月異欣欣向榮便是從善。”


  那人又問,“孰能保我性命,孰能令我進步?”


  蕭琅保持和善的微笑道,“此當捫心自問。”


  “疆景先生為何不肯告知我等孰能保我性命,孰能令我進步?比與儒法之問同根同源,先生答不出來可是先生也不知嗎?”那名儒生仍不肯放棄,非要蕭琅給他一個確切答案不可。


  蕭琅尚未生氣眾人已是議論紛紛,皆斥此人言行太過分。同窗小聲勸他勿要咄咄逼人,陰陽家得罪不起,然毫無用處。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雖知曉何為適時何為從善卻皆不可告知與你,若人人都來複刻同樣光耀的命途這世上哪還有千般萬般眾生相!萬物相生亦相克,何為適時,何為從善,皆由你決定。”


  蕭琅皮笑肉不笑地解釋了一番,暗中呸他一口嫌棄他實在是話多。


  那人對這個答案亦不甚滿意,無論蕭琅支持儒學還是法學亦或是兩者並重他都能反駁一二,可這般回答卻令他無計可施,強烈的表現欲讓他不顧眾人反對想要再度發問。.

  “疆景先生……”


  但他話未說完便被孔蓮堵了一嘴,“教你捕魚你卻未有收獲那叫愚鈍,贈你魚糜你卻餓死了那就是愚蠢!凡事都與你說得明明白白了你還要腦子做什麽,坐吃等死嗎?”


  孔蓮不留情麵的批評雖令人忍俊不禁卻無人敢笑,提問的弟子怏怏住口,看上去對夫子與蕭琅都很是不滿。


  孔芳卻是笑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


  一句話出口,台下更是鴉雀無聲,眾儒生隻麵麵相覷卻不敢說話,孔老先生這是在教訓那人好出風頭,他人豈敢多嘴!


  一場小小鬧劇不甚愉快,其後儒法兩派弟子爭鋒之言未敢再像之前一般尖銳,寥寥對峙幾句便作罷。孔芳與各位夫子年紀大了坐得太久不免勞累,見在座諸位熱情大減不欲再辯,遂提早散了講學,令眾位各自歸去。


  蕭琅站起身來將裙擺抻平,容宣從後麵快步走過來,悄悄往她手裏塞了極小一塊飴糖,與她悄聲笑道,“可是被那人氣到了?他是書院有名的刺兒頭,平日裏愛鑽牛角尖又愛出些風頭,你若不遂他意他豈會善罷甘休,食顆飴,莫往心裏去。”


  飴糖剛到手便被沉蕭奪了去,蕭琅也不甚在意,隻冷哼一聲,有些憤憤不已,“呸,你家夫子挑完事兒就跑,為老不尊!”


  容宣暗地裏剜了沉蕭奪糖的那隻手一眼,當著蕭琅的麵自是不敢對她怎樣,依舊滿臉笑意,“上次你不是與我說對孔蓮夫子感興趣嗎,來了這些時日你二人少有機會坐談,不如……隨我同去?”


  蕭琅一口答應下來,孔蓮當真是有意思,她還從未見過張口便是粗鄙之語的儒院夫子,也不知他這般“凶神惡煞”之人怎地就教出了容宣這樣的學生。.

  沉蕭出言相阻,“先生,我們改日單獨拜訪即可,不必與他同行。”


  “但是我想……”


  蕭琅話未說完就瞧見那位名為嫘的女醫師被同門一下推到容宣麵前,嫘紅著臉不敢抬頭見人,沉蕭趁機將蕭琅拉走。


  容宣欲追去卻被嫘與同門擋住去路,他急躁而不失禮貌地笑了笑,“兩位淑女可是有何見教,不妨留下姓氏我該日登門拜訪貴派掌學可好?眼下我有急事實在耽擱不得……”


  “見教不敢當,隻是我師妹瞧上你了,想與你相好,尋個地兒單獨說幾句話可否。”女醫師伸手攔下他,一旁的嫘隻低頭紅著臉卻不說話,女醫師頓時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挫敗感,人都已經給她攔下了,她不趕緊拉著去個沒人的地方表露心意還在等什麽!

  “淑女說笑了,我已有心儀之人怎能與其他女子相好,單獨說話更是萬萬不能。”容宣勉強笑著,心裏暗暗懷疑這二人莫不是沉蕭找來故意拖延時間的?

  聞言,嫘錯愕抬頭,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同門師姊一眼,“可疆景先生說沒有……”


  疆景子你竟敢說沒有?看我回去怎麽治你!


  容宣假惺惺地笑問了一句“是否是她本人說的”,聽嫘搖頭說“是先生身旁的女子所言”時方心情大好,臉上的笑容忽然變得極甜,像是摸了一層蜜,他道,“沉蕭阿姊與我相識時間尚短,有些事她不知曉亦是尋常,蒙淑女錯愛,我早已有相許終身之人且她亦在此處,男女授受不親,為人所見不妥,請恕我先行一步。”


  容宣心中暗恨,“果真是沉蕭,有機會定要好生與她說道說道!”


  趁兩女愣忡反應未及之時,他一下鑽進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便消失在廣場拐角處。


  嫘胸口起伏著,突然“哇”地哭出了聲,周圍人驚詫地看過來,師姊趕緊替她掩麵,相扶著迅速離去。


  容宣去蕭琅的院子尋人卻被人告知蕭琅並未回來過,他又去孔芳處亦未見人,反倒被孔芳與叔孫文拉著說了一個多時辰的閑話,姚淵與其他幾位夫子先後路過,待他一一滿足了眾位夫子閑聊的樂趣後已經過了晌午,再匆匆趕到刑堂時孔蓮告訴他蕭琅剛剛離開不久。


  看容宣一臉失望的神情孔蓮白了他一眼,“怎麽著,嫌棄夫子礙眼了?沒幫你留住人唄……”


  “怎會,學生隻是單純來探望夫子罷了,並無其他目的。”容宣眼神瞟向別處,幹幹一笑。


  孔蓮不屑地哼一聲,哪有專心來探望的人進門先問別人在不在的,他在容宣對麵的席上坐下,沉聲道,“明日你與疆景先生便要回伊邑去了,我得提前提醒你兩句,元日那陣子疆德先生給為師來過一封信,一直未來得及告知與你,那信上說的……”


  “是真的,”不等他說完容宣便接過話茬,“學生與疆景子兩情相悅,可他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對,更欲慫恿別人……”


  “我管你真假慫恿不慫恿的!”孔蓮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他,他不愛聽那些自詡情深的大話,太假太沒勁!“我隻是想與你說,你與疆景子壓根兒不是一路人,你跟她在一起就是害了人家!”


  容宣急忙辯解道,“學生從未奢望過與疆景子結為連理,更未想過以她的性命作賭注,學生隻是想在有限的生命裏與喜歡的人在一起,即便不能真正在一起,若能知曉她在何處,是否安好,是否依舊心係於我也好……學生不願心中無所愛,如此一生枉為人!”


  孔蓮白他一眼,“哦?那你是否想過你百年之後留她一個人怎麽過?”


  “她歲月漫長,必然會慢慢地將我忘記……”


  會將我忘記的罷?

  生命那麽久一定會的!

  容宣失落而又不確定地在心中自問自答。


  “夫子,學生是真心喜歡……”


  “你可閉嘴罷,我幾時說過要阻撓要拆散?若是一兩句話便能讓你清醒過來疆德先生何至於愁成這般模樣!”孔蓮不耐煩地揮手打發容宣走人,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不聽老人言,等你以後後悔了可別來我麵前哭,你哭我就笑話你……”


  容宣驚喜不已,一連三拜三叩首,“多謝夫子寬恕,學生必不會後悔今日之決心!”


  孔蓮冷哼,小聲嘀咕了一句話。


  辭別孔蓮,容宣興衝衝地出了刑堂大門,剛轉過第一個拐角便被人一把扯進了牆角暗影裏,仔細一看原來是蕭琅。


  蕭琅問他孔蓮是否和他告狀了,容宣若無其事地反問她告什麽狀,蕭琅沒有回答,卻說起另一件事,道上午講學時薑妲來了封信,說商王欲請諸侯秋獮,今歲他要去逐鹿原獵鹿。


  商王獵鹿,請諸侯圍觀,目的未免太過明顯,看來他登基多年依舊像從前那般天真,還未從先王營造的假象中醒過來。


  兩人說著便往回走去,容宣突然說了一句“不如讓他亡於夢中罷,少些痛苦多些體麵”。


  蕭琅一愣,言語間不甚讚同,不算商服的話商王嫡係隻剩商子辛一人,但殷姓旁係的兄弟不計其數,到時候嫡係一失,旁係互不相讓,湯邑又會亂一陣子,其間恐生變故於形勢不利。


  容宣卻認為商王室亂起來甚好,燕趙兩國並非傳言中那般無欲無求,若是北地三角不幸少了一角便是兩虎相爭的局麵,如此喜聞樂見。


  “或許不久之後又會有縱橫家弟子來東原遊說合縱了。”蕭琅撇了下嘴,“西夷亦跑不掉,北方趙國南方魏吳皆為合縱目標,欲摧秀木,先風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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