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傷病
“你明明……”中行弼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他沒有證人,說再多也是白說,旁人不會相信他。他哪裏是被人耍了,分明是龍非與容宣合起夥來要取他性命!
中行弼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盯著龍非,眼神淬毒一般,他口 唇囁嚅許久才從牙縫間擠出一句怨毒的話,“你二人為何要加害於我?”
“我們何曾害過你?”龍非麵露疑惑。
“你們東原蓄意報複!”中行弼怒吼,身後兩名金甲王軍將他用力按下,一人踩他一條腿防止他掙脫。
“這麽說你承認那晚與我交手的黑衣刺客之首是你了?”龍非恍然大悟,忽然厲聲問道,“難道你是記恨陛下命令西夷王獵熊羆才半夜三更謀害陛下嗎?一計不成再生一計,借由比試狩獵的名義悄悄弑君並妄圖將我與容相也置於死地,我說的可是事實?”
竟是西夷將軍行刺商王!
“西夷王,你簡直無法無天!”一片嘩然之中燕王的聲音格外尖銳刺耳,他難以置信地跌坐席上,表情憤怒心中恐慌,西夷王青天白日下便敢殺害商天子,還有什麽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高台上商王屍身前的商王巫張開手臂,鴉青色的寬大衣袖猶如寒鴉的一雙翅膀,猩紅的高翎在風中顫抖,他仰天嘯道,“虎狼西夷,弑我天子,天道有眼,降罰於此!”
王巫的詛咒回蕩在天地間,龍非臉上的笑無比陰冷,中行弼一下紅了眼睛,困籠猛獸般大力掙紮著,兩名王軍幾乎按他不住,“我沒有殺商王,西夷更沒有!”
龍非越發嚴厲大聲地質問了他一句“那你想要殺誰”,中行弼難以抑製內心的憤怒與衝動,他順勢吼道,“殺薑妲!”
議論聲陡然消失,眾人視線一下轉到薑妲與西夷王二人身上,隻見一個錯愕不已,一個鐵青著臉。
氣氛一時死寂,冷汗瞬間濕透後背,中行弼難掩惶恐地看了西夷王一眼,對方神色冷漠地看著前方,一絲餘光都未施舍與他。中行弼失落垂首,心中並無後悔隻是有些難過,他猶自辯駁了一句“我沒有殺商王”,即便並無旁人信他。
宮人呈案一張,案上放著一支箭矢,自箭簇至箭羽沾滿了血跡,箭羽上更是滿目腥紅。檢驗商子辛屍身的令史說此箭自後背入心,一箭穿透胸膛,箭羽卡在骨頭與心髒中間,如此力若千鈞的一箭非力大無窮射術高明者不可為。
隸臣隨後呈上諸人射下的獵物一一對比,箭矢入肉尺寸長短不一,短的剛剛鑽入雞兔皮肉,長的入肉便已被削去大半力道,卡在肺髒當中,偏偏有一隻香獐為箭矢洞穿,箭上不出所料的刻著“夷”字。
如此,眾人越發肯定中行弼即為殺死商天子的凶手,隻有他的飛箭力道強勁可洞穿胸背。不知誰人高喊了一句“殺人償命,為天子報仇”激起一眾應和,呼聲起伏間龍非嘴角一挑,無聲地與中行弼說“輸者留命,汝之言”,中行弼盯著他目眥欲裂,恨不能啖之皮肉骨血。
西夷王臉黑如墨扭頭看向薑妲,對方也在看他,臉上的表情冷漠得令他心驚,他咬牙笑道,“東原王頗具乃父之風,當真好手段!但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陰陽家早晚會是疆德子的天下,不要以為疆景子會一直幫你,折將之仇寡人必報之,咱們走著瞧!”
薑妲微微一笑,毫不畏懼,“恭候。”
西夷王怒氣衝衝甩袖走人,拋下中行弼乘車回了西夷,諸侯見勢不妙也接二連三地離去。趕來逐鹿原的王室宗親自是另一番虛情假意誇張渲染的哀嚎,他們同商王巫一起向上天征求過意見後帶走了中行弼,要活埋他給商子辛償命。
龍非怎可能留給中行弼逃脫的機會,遂當著眾人的麵光明正大的揮戈刺死了他,揚言為薑妲和容宣報仇。.王室宗親雖心中不滿卻也無話可說,隻好帶著商王與中行弼的屍體回湯邑。
薑妲詢問醫師容宣狀況如何,老醫師捋著胡須慢悠悠地說,“不太妙啊……”
“如何不妙?”薑妲心裏猛地一墜,險些閉過氣去。
“腰脊傷勢雖重卻也不過是皮肉傷,稍有骨裂跡象,養上個把月也能好個七八分。隻是容相畢竟撞到了頭……”老醫師點了點自己的頭,擺手說“不太妙”,他道,“兩三天後許會醒轉,不過是否會留下病症可不好說,需慢慢靜養……”
聞言,龍非著急跑上前來問他,“你的意思是容相會變傻嗎?腦子會壞掉嗎?”
“或許……也不無可能?”凡事都往壞了說末了才能有驚喜,老醫師深諳宮廷行醫保命的道理,說完便拎著木匣和兩名弟子急匆匆的走了。
一句話嚇得薑妲與龍非呆若木雞,一個擔心容宣若是傻了東原怎麽辦,一個開始懷疑蕭琅卜卦的可信度。
薑妲不敢耽擱,急忙吩咐隨從收拾行囊啟程回東原,派遣兵士提前回伊邑報信與胥太師、蕭琅並相舍眾人得知,遣宮中醫師率疾醫八中士與一瘍醫下士至相舍等候。
龍非腦中一片混亂,瞧著容宣雙目緊閉的模樣不知該說什麽好。容宣武藝遠在他之上,他以為當時隻是要演給中行弼看才沒有及時救人,誰知這一摔竟摔成了這般模樣。蕭琅臨行前給他二人卜的卦象為吉,這哪裏是吉,明明是血光之災,大凶!這陰陽家卜卦的水平未免也太……太水了罷?
他一路貼心照看容宣,竟比伺候自家父親還用心,不知龍行上將軍知道了會不會氣得昏過去。
相舍眾人得知容宣重傷昏迷的消息頓時亂作一團,家老遍尋蕭琅不得隻好求助於胥食其。胥食其一邊感慨這波伺候的人心態不行一邊欲找人到相舍坐鎮,最後這個活計被胥子玉攬了下來。有王夫在府中主持事務相舍的人安心了不少,薑妲車馬到達伊邑前勉強維持著風平浪靜。
不知哪日始伊邑城中忽然謠言四起,容宣的傷情從皮肉傷到筋裂骨折再到昏迷不醒,傳至今日已是黃土都埋了半截眼看就要不行了。流言一板一眼十分逼真,追隨容宣推崇新令的朝臣一下慌了神,多個版本不知該信哪一個才好,相舍又無最新消息傳來,謠言越是真假難辨他們心中越是忐忑不安,若是沒了容宣他們不知還能不能鬥過那些個強勢的貴族宗親。
王室貴族則恰恰相反,幾乎要設宴慶賀容宣即將一命歸西,這個剛過弱冠的年輕人簡直是他們一輩子的汙點,提起來便是一番咬牙切齒詛咒謾罵,他若是死在外頭堪稱貴族當中普天同慶的大喜事!
然而容宣並沒有讓朝臣擔心多久也沒有讓貴族得意多久便回來了,他看上去既沒有腦子壞掉更沒有油盡燈枯,隻是臉色蒼白不能動彈,多半是在睡著亦或是養神,說不了幾句話便疲憊地閉上眼睛再次睡去,打眼望去很是淒涼無力。
醫師與眾位醫士多番檢查看診確定容宣性命無礙,但他平日裏殫精竭慮過度操勞,又恰巧重傷不愈,難免會心力交瘁大病一場,傷口可慢慢愈合,心神卻需長久靜養,痊愈前最好不要下床,三兩月內更不要操心國事,否則必會留下病根折磨終生。
薑妲立刻吩咐相舍的家老侍從看住容宣,哪裏都不準他去,任何政務諫言都不許出現在他麵前,並留下一名醫師與瘍醫照看他的病情與傷勢。
胥食其寫信給醫家老友,請求派遣一名弟子前來幫容宣診治。龍非在一旁叮囑他說要女子,女子體貼穩妥,說不定還能日久生情自願留在容宣身邊一輩子照顧他飲食起居,這樣平日裏有點兒大病小疾的便有了著落。胥食其剜他一眼,斥他胡鬧。
早已從軍欲立戰功的鍾離邯得空回來看望容宣,見他這般虛弱無力的模樣著急得險些哭出來,轉頭去找龍非打了一架。龍非自知理虧未敢還手,結果被揍得鼻青臉腫,回家被父親阿姊好生嘲笑了幾遍。
鍾離邯請了七天假,照顧容宣七日後便需返回軍營,在相舍門口對龍非又是好一番叮囑威脅,龍非頻頻點頭,發誓再也不敢亂來了。
“請問……兩位將軍可否進門通報一聲,醫家弟子嬴嫘前來拜會東原容相。”門前淑女背著小包袱,尷尬而不失禮貌地打斷兩人談話。
“嬴嫘醫師快請!”龍非一聽來者名號立刻興高采烈地將人請進門,命家老帶她去尋容宣。
“這人是誰?打哪兒來的?”鍾離邯疑惑地瞅著嬴嫘窈窕遠去的背影,心裏有絲不詳的預感。
“是胥太師從醫家請來的醫師,專門照顧容相的,我特地著人叮囑了要女子,高不高興?”龍非笑得不懷好意,胳膊肘戳著鍾離邯的肋骨向他邀功。
誰知鍾離邯不但不高興反而十分窩火,他將龍非拖到牆角壓低聲音罵道,“你瘋了罷?為何要女醫師來照顧少主,萬一她瞧上咱們家少主可如何是好?你真的瘋了……”
“瞧上了是好事啊,這樣容相就有人精心照料了,我哪裏瘋了!”龍非不知這人為何不高興,他想得這般周到怎地便是瘋了?!
鍾離邯幾番欲言又止,末了沒好氣地指著他搖了搖頭,“完了!你完了少主也完了,大家都完了!”在他眼裏,整個丞相府所有人包括龍非都已經涼透了。
怎地就都完了,我幹啥了?
龍非一臉茫然,滿腹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