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弑君
中行弼感覺自己被人當猴耍了。
說好與他比試的容宣不知去了哪裏，忽然又冒出個龍非也要跟他比狩獵，兩人於密林追趕一隻獐子時龍非沒有搶過他便縱馬跑了。
東原的人怎能如此不講信用！這二人枉為丞相與少上造，竟是膽小如鼠跑得比兔子還快，實在可恥！
中行弼暗暗罵了一通，百無聊賴地在林子邊緣溜達了幾圈，獵了些鹿獐便沒了興致。
曠野遠處塵沙飛揚，車轍馬蹄印縱橫交錯，走獸矮小的身影在車輪馬腿間四下逃竄著，箭矢長矛如流星般接連劃過，垂死的哀鳴、叫好聲與掌聲此起彼伏，好一幅列侯秋獮的熱鬧場麵！
中行弼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對麵的熱鬧有些煩人又有些難言的詭異，他拎著獵物勒馬轉身欲回營地去，但見容宣與龍非先後從密林深處縱馬跑來，他瞧著這兩人氣定神閑的模樣心裏有氣不打一處來，開口便是一頓冷嘲熱諷。
龍非有些不解，“咱們三人比試射獵難不成還要並肩而行往一個方向去才算數？林中走獸比比皆是，咱們隻比數量即可，何必非要爭搶一隻，那多沒勁！”
容宣指著隨行兵士手中的公鹿笑道，“我剛入林便瞧見一隻鹿漂亮得緊，想要獵來替寡君獻給陛下，我還當中軍佐瞧見了，回頭我來尋中軍佐卻百般不見，如若不信中軍佐可以問吳侯與魏侯。”
中行弼冷哼，不欲與這二人計較，總歸誰說誰有理便是了，但這兩人“臨陣脫逃”的名聲無論如何他都要扣死了，讓他們一輩子都活在罵名的陰影下！
“嘖嘖嘖……中軍佐，我看你手裏邊獵物的數量尚不如我呀，就連容相都比你多幾隻，你這可算是認輸了？”龍非伸手扒拉著中行弼掛在馬背上的幾隻雞兔獐子，嘖嘖有聲。
中行弼呸他一口憤然說道，“胡說八道，你二人說好與我比試卻又跑了，明明是你們反悔在先，如今卻反咬一口判我認輸，哪有這般道理！”
“瞧給你急得，我們又不會當真要了你的性命，不過是開玩笑罷了，你這人輸不起，忒無趣！”龍非沒勁地“切”了聲，招呼容宣走人。.
中行弼立在原地不言不語，看著龍非與容宣並排離開，眼看兩人馬上便要消失在林間他忽然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瞄準一人的後心將弓拉滿。
利箭風馳電掣，夾雜著急促刺耳的破空聲刺向容宣的後心，中行弼屏住呼吸，期待著對方胸口洞開血濺三尺的淒慘模樣。
一旁的龍非毫無反應，依舊與容宣說說笑笑，兩人身下的棗紅馬卻是突然一驚，一個胡蹦亂跳著，一個“噌”地一下躥出去將毫無防備的容宣甩下了馬背。容宣就地滾了幾圈才撞到一棵樹上，利箭堪堪擦過他的側臉“咄”地一聲釘入樹幹。
變故發生在刹那間，龍非一下躍起踹開發瘋的棗紅馬飛身撲到容宣跟前，扶著容宣的頭頸驚呼，“容相！容相你感覺如何，傷到哪裏沒有……”
“算你命大！”中行弼咬牙切齒地看了眼那支被躲開的羽箭，縱馬迅速離開此地。墜馬之傷雖不致死卻也不好受，更何況他瞧見容宣先是頭部觸地，後腰又撞在了樹下的石堆上，恐怕那人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個月的不能起身，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了幺蛾子，以後總有機會要了容宣的命！
中行弼調轉馬頭拐進岔路很快就出了密林，此時還未到晌午，暖陽融融的十分愜意。他將將看到西夷的軍帳便突聞一陣淒厲的哭嚎，不等他如何反應已有大批王軍上前圍住他。
一人將中行弼拉下馬，趁他愣忡時將他綁縛起來押至王帳前強行讓他跪下。
寺人璞衝過來朝著中行弼的臉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本就有些懵的中行弼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耳光打得竟清醒了些。
“爾等作甚？竟敢對我無禮！”中行弼大力掙紮起來，抬頭瞧見西夷王與薑妲、燕趙二王並一眾緊急召回的諸侯卿相圍坐在他麵前，他急忙向西夷王請罪並請他替自己做主。
西夷王臉黑得欲滴下水來，一旁的薑妲與燕趙二王神色頗為詭異，看向中行弼的眼神中似可惜又似同情。
寺人璞一邊哭著一邊對中行弼拳打腳踢，“爾等犯上忤逆之亂臣賊子，竟敢趁亂弑君，究竟是何人於背後主使爾快快道來，否則我便將你五馬分屍以祭陛下在天之靈！”
趁亂弑君？
商王崩了？！
“商王駕崩與我何幹！”中行弼甩開寺人璞的桎梏，沒好氣地道，“光天化日之下爾怎敢血口噴人！”
“就是你的箭射穿了陛下的心呐！”寺人璞捂著胸口垂泣不已，他可能是在場眾人當中唯一一個替商子辛真心難過的人。
“滿口胡言！我與東原容相並少上造一同於林中狩獵，怎有機會射死商王，你這寺人怎能紅口白牙汙蔑我！”
聽他此言，魏吳兩侯竊竊私語了一番，中行弼看他二人這般模樣心裏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果然，魏侯當眾提出疑問，“中軍佐，我與吳侯曾偶遇容相，聽聞他早些便與你分散，尋你不得，請問你二人分散後你身在何處？”
“我與少上造在曠野邊緣狩獵，不信你可以問少上造。”
“少上造並未回返，不如我們……”吳侯想與眾人商議是否可以先行關押中行弼，將商王屍身運回湯邑再審問他，但話音未落卻聽有人高聲喊“容相與少上造回來了”。
重要證人可算回來了！
寺人璞看到救星一般撲過去，但看兩人情況不妙立刻著人宣醫師，誰都可以死唯獨這兩人萬萬不能有所閃失，否則殺害商王的凶手便無人指證。
容宣的傷勢十分嚴重，龍非一路背他走回營地，累得滿頭大汗。薑妲瞧見兩人身上血跡斑斑的模樣嚇得臉色蒼白，隨醫師進帳探望容宣，剛巧看到醫師劃開了腰間被血濡濕的衣物，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她強忍著恐懼與不適走到榻前仔細看了眼，腰間皮肉翻卷，後背上零星散布著青紫鈍傷與小血口，看上去像是摔在一堆尖銳的石頭上刺出來的傷。
她責怪龍非二人怎會如此不小心，好端端的摔成這般模樣。龍非無比憤怒道，“容相這哪是不小心，分明是有人偷襲我等，容相被座下驚馬甩了下去，這是摔在亂石堆裏磕出來的傷！大王請為容相做主，重重懲治凶手！”
聞言，薑妲亦是怒火衝天，“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偷襲我東原國相，簡直放肆至極！”
傷害容宣便是傷害東原國祚，即便此人無意薑妲也絕不可能放過他，更何況是明目張膽的襲擊，她非要那人償命不可！
“便是那西夷中軍佐中行弼……”
龍非氣洶洶的指認尚未說完西夷王便冷哼，“一派胡言！阿貓阿狗也敢血口噴人！”
“若非手握證據我怎敢隨意汙蔑，你當我和你們一般信口雌黃嗎！”龍非將手中的箭矢狠狠擲於中行弼跟前，箭羽上刻著的“夷”字顫顫巍巍晃動著，晃得中行弼頭腦發昏。
“先弑君後傷容相，好端端一場秋獮竟變成了貴國中軍佐的屠殺場，西夷王，你未免也太過大膽了些，就不怕上天懲罰你嗎？”燕王痛心疾首地指著西夷王，不知是出於憤怒還是恐懼，他整個人抖得如同篩子一般，一旁的宮人趕緊扶住他的手臂。
“他技不如人豈能怨我。”中行弼瞥了箭矢一眼，嗤笑道，“他臨陣脫逃在先，我懲罰他一番有何不對？更何況我並沒有射中他，是他自己驚了馬摔傷了怎能怪我。”
“我家容相是為大王獵鹿獻給陛下，臨陣脫逃乃是汙蔑之言，”龍非忽然懊悔不已，“都怪我一時嘴快說你技不如人，不曾想竟引起你的嫉妒之心，害了容相……”
中行弼原來是這般善妒之人嗎？
眾人一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在王室宗親未來之前，燕王作為在場最為年長的諸侯理應主持公道，遂詢問龍非事情究竟如何，是否知曉中行弼弑君之事。
龍非隻道是中行弼強製容宣和他比試狩獵，誰輸了便送命。比試剛開始不久容宣便瞧見一隻公鹿，欲替薑妲獵下獻給陛下，遂縱馬追了上去，在場之人皆可作證。話剛說完便有一趙國王孫站出來附和說“我看見了，的確如此”。
中行弼不信這番鬼話，龍非無奈地攤手反駁他“事實如此你愛信不信”，又接著說自己一直與容宣在一起，成功射殺公鹿後擇人問了中行弼的去向便追了上去，但一直追到林南平原也沒有找到中行弼，當時在原上狩獵之人皆可作證。
魏吳兩侯率先開口為龍非作證，中行弼不相信龍非與容宣中間沒有鬼，遂咬牙問龍非與他匯合之前去了何處。龍非道，“自獵鹿完畢我與容相便一直在尋你，路上遇到好些人都可以作證。”
“那你與我比試時容宣又去了何處？定是你二人串通好了殺害陛下嫁禍於我！”中行弼可算琢磨明白了，東原的人狡詐惡毒，不僅想害大王還想害他！
“我何時與你比試了？狩獵剛開始你便回絕了我，我豈會自討沒趣！”龍非看他的表情就像看一個傻子，他也的確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