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小計
翌日,蕭琅一大早起身便趴在地上四下打量著,容宣心裏一涼,問她在作甚。
“昨夜仿佛有重物墜地的聲音,你可聽見了沒有?”蕭琅各處縫隙摸索一遍皆無果,心裏有些疑惑,昨晚她明明聽見了怎會什麽也沒有,“我還當是有隻藤鳥落下了……”
“我昨夜睡得晚,並無異響,許是你聽錯了。”容宣趕緊回道。
“別是你私藏了罷?”蕭琅隨口開了個玩笑,隔窗瞧見鍾離邯端著食案哼著小曲兒自院外走過來,“喲嗬,鍾離邯!”
“我已有數隻藤鳥,怎會私藏其他!”容宣訕訕一笑,雖未有眼神注視他仍是心虛地出了一身冷汗。
敲門聲忽起,容宣趕緊快步上前去開門,他將鍾離邯阻在門外,接過他手中的食案卻悄悄地將藤鳥塞進了他袖中,示意他趕快去處理掉。鍾離邯瞧見藤鳥上刻著“蓬萊”兩個字嚇了一跳,陰陽家的東西他可不敢隨意處置,於是想著還給容宣讓他給蕭琅處理。
容宣低語了幾句,鍾離邯的表情變得像是拿了塊燙手山芋一般,眼瞅見蕭琅從裏室走出來他趕緊將藤鳥塞進袖中,匆匆離去。
“怎地看到我就跑了?”蕭琅撇嘴,“膽小鬼!”
“怕你收拾他呢,你莫要再嚇唬他了。”容宣不敢多說,生怕自己會忍不住講了實話,遂趕緊催促蕭琅洗漱用早食,等烏孫十八部與義渠族來了好去街上看熱鬧。
“我有耳聞,這些年西夷王對貢品的要求越來越高,烏孫和義渠對西夷都十分不滿,兩族又有意聯姻以統治西部諸族對抗西夷,兩位族長或可一見。”蕭琅心中默算了一番,接著說道,“西部諸族共計廿餘,多半唯烏孫馬首是瞻,烏孫族內大事向來投簽決定,若你可得十二部支持此事便能成八分,剩下兩分看義渠。”
提及此事容宣有些無奈,“薑妲並不想與之聯絡,我曾提議過多次,她都以西族遙遠難以掌控為由推拒了,此事還當從長計議。”
“若她早些年即位說不定她的意見於東原來說還有些用處,那時你尚未揚名,她還能穩坐多年東原王的位置,於朝野說一不二也不無可能,更能得知人善任的美名。隻可惜東武王精明了一輩子臨了了卻失了策,薑妲尚未即位便著急推行新令,一舉將你推上神壇,你一手掌控新令實施迅速將民心攏於麾下,東武王得美名,你得權勢民心,致使新王於國民而言不再那麽重要。她即位後朝中大臣更新換代,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於新令中得利,更何況薑妲太過軟弱,無甚主見,你許是不知,東原有些郡縣已出現隻知丞相與新令而不知東原王的現象。”
聞言,容宣有些驚訝,“我至伊邑前曾與子謙師兄遍走東原大郡,隻知民眾不甚服從東原王室貴族,竟不知如此嚴重。”
“東原吞並的諸侯國遠超西夷數倍,各國民眾安於一隅互不往來是常事,不服宗族管教者更是多不勝數。東武王也擔心會出現丞相代替新王的狀況,因此曾有悔婚之意,想要你代替長兄成為王夫,隻是被胥太師與朝中眾臣攔了下來。”蕭琅壓低聲音與他說道,“非我妄言,你此時顛覆東原王權要遠比收服西夷容易得多,若當初無人阻攔你與薑妲聯姻想必還要更容易些。”
“幸好有人阻止,否則還需我費口舌來勸服東武王。”容宣暗自慶幸沒有做了薑妲的夫婿,否則不必蕭琅冷眼他便該嫌棄自己不幹不淨配不上她了。
蕭琅倒有些不以為意,“聯姻向來是一條捷徑,也是可惜了我那隻見過一麵的新嫂嫂,剛剛成婚便沒了君子,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連她的模樣都想不起來了……”
“斯人既已逝,勿要再傷懷……”容宣寬慰了她幾句,忽然聽見外麵熱鬧起來,他到窗前一看,院外人影攢動,不知在做甚。
鍾離邯興致衝衝地跑來說烏孫與義渠上貢的車馬剛剛進城,館裏的人都跑出去看外族人了,詢問容宣要不要將他們喊回來,或者要不要同那些人一起去湊個熱鬧。
東原靠海,隻有國土之南的疆域生活著外族人,但長相與中原人毫無分別,國民從未見過打西邊和北邊來的外族人,隻聽聞烏孫、犬戎那些族人都高鼻深目,長相與中原人大不相同,感到稀奇也是應該的,沒有必要事事拘束著。
容宣與蕭琅小聲商議了幾句,末了對鍾離邯說,“不必喚回,你去請公子子桑來,就說疆景先生十分喜歡他昨日對西夷風土的介紹,問他今日方不方便再上街轉轉,請來你不必留守館驛隨疆景子同去便可,我另有要事要辦。”
公子要我與疆景先生同去?
那我豈非死無葬身之地!
“那、那個……我也不是特別想看甚外族人,我留在館驛陪您罷,有何事您盡管吩咐便是……”鍾離邯尷尬地笑了笑,看向容宣的目光滿是祈求。
蕭琅冷嗤一句“膽小鬼”,轉過頭去不理他。容宣剜了鍾離邯一眼,“讓你保護疆景子就這麽難嗎,她又不能將你吃了!你留下搗什麽亂……”
鍾離邯一噎,忽然喚了蕭琅一聲,與她說道,“今兒早容相給了我一個物件兒……”
容宣趕緊掩口輕咳迅速接過話茬,“啊對了,阿邯我這裏有件小事需要你跑一趟腿,至於外族人晚上有機會你再去看罷!你先去請十八公子來。”
“好嘞!”達成目的的鍾離邯興高采烈地走了,背影歡快得要飛起來。
蕭琅奇怪這人話怎地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遂問容宣給了他什麽物件兒。容宣隻道是“不過一個小玩意兒罷了”,連忙岔開了話題。
季子桑聽聞蕭琅有事找他便急忙趕來,來時蕭琅正站在館驛門口等他,見他來了並未讓他進門便直接與他說自己想去街上走走,又怕不認路遂想勞煩季子桑幫忙引領一番。季子桑一愣,雖有些不可思議但又不敢拒絕,隻好問蕭琅想去哪裏,蕭琅裝模作樣想了一會兒,要他帶自己去昨日去過的那條街。
兩人路到渭邑道時剛好遇到烏孫納貢的車馬隊伍往宮門行進,浩浩蕩蕩一隊人馬幾乎占滿了渭邑道,打眼望去很是壯觀。
蕭琅於拐角處駐足看了好一會兒,烏孫族長在前方騎著駱駝,身後的綾羅車四麵包裹得嚴嚴實實,兩側婢女排列整齊,唯獨少了一個應當是貼身女婢的角色,她越發肯定這車中無人,烏孫公主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季子桑與她說走在最前方的是烏孫新族長,乃是那位烏孫公主的親生兄長,車中坐著的便是公主本人了,隻是大庭廣眾之下難窺公主真容,待晚宴時方能一見。
“聽聞烏孫公主名聲不佳,你我二人這般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走著恐生是非,不如先找個茶肆避一避,待她進了宮再來走動。”蕭琅說著便見季子桑似有些不明所以,她笑著解釋道,“我曾聽聞烏孫公主有好色之癖,公子這張臉倒是比容相與太子都明豔百倍,若為公主所見恐怕不會放過公子。”
“先、先生說笑了。”季子桑臉色一紅,尷尬地笑了笑。
蕭琅幽幽太息,說話的語氣帶了十分憐憫,“也是可惜,男生女相格外引人矚目,你本應大有作為卻偏偏被這張臉遮掩了八鬥之才,世人多眼拙,公子不必與俗人一般見識。”
“先生謬讚,子桑不過庸碌之輩,唯有一張臉勉強入眼而已。”季子桑趕緊拱手自謙,但突如其來的狂喜已自眉目當中流露,蕭琅一句誇讚令他心花怒放,眉飛色舞。
“陰陽家從不說謊,公子不必自謙。”蕭琅確實沒有說謊,季子桑的確會有所作為,隻不過下場卻沒有他自以為的那麽合心意。
渭邑道之南便是食市,兩人走過數條街道路過無數茶肆酒肆,季子桑不知蕭琅要做甚也隻好跟著她四處亂走,至食市南端一家老舊茶肆時蕭琅突然說要在此處落腳,季子桑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知該不該勸她換個地兒。
茶肆貌似生意不太好,店中物件兒無一不破舊,許是已多年未曾更新,店中主人也懶懶散散的無甚精神,倚著窗台不知在看些什麽。
季子桑進店喊了一嗓子,要店家主人上熱湯,主人家一看竟是十八公子大駕光臨立刻無比熱情惶恐地迎了上來,問他要飲哪種湯,季子桑隻說要最好的最貴的,主人家興衝衝地跑去擦案席請他與蕭琅入座,著急忙慌地喊自家女兒備湯。
等待熱湯的空隙,蕭琅托腮看著街上寥落的行人,她“忽然”想起一事,遂問低聲問季子桑道,“十八公子可曾聽說太子將要繼位之事?”
“這……有所耳聞。”季子桑的心思轉了幾轉,此前容宣說起時他還當是謠傳,如今蕭琅再次提及由不得他不信。
“太子並無子嗣,不知貴國國君如何作想。”
“父王曾許諾待良人誕下次子後便將次子過繼到太子長兄膝下,太子長兄無嗣之事倒也算不得要緊,隻是不知諸位元老大臣是否同意,若與父王意見相左恐怕太子長兄坐不穩……”季子桑欲言又止,歎了一口冗長的氣。
蕭琅瞄了他一眼,“十八公子兒女雙全,不知對西夷王的位置有何想法沒有?”
季子桑一呆,看著蕭琅沉靜如水的麵容心忽然跳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