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食人魔鬼
男子一迭聲地向容宣三人訴苦,歧姑城吏治之腐敗、民風之混亂、生活之昏暗著實令人發指!
歧姑本就貧窮,再加上連年歉收與高額賦稅,縣民幾乎食不果腹,新令征兵算是給了歧姑人一條生路,國人與野人紛紛投靠軍營賺取口糧與軍餉以減輕家中負擔。但自新縣令就任之後新令便毫無理由地撤銷,早先考核通過已確定的從軍名額也莫名被占,大批國人野人不得不返回家中,居於城外村落的野人狀況尤甚。
新縣令貌似不甚熟悉東原新令,對舊的律令也不熟悉,甚至不想管不平事與國人狀告,但凡有人登門告狀必先讓告狀之人和被告之人互相鬥毆,以輸贏論錯對。亦或向兩人索要所謂的“贖罪金”,誰給的錢多誰便是勝利的一方,輸的要麽挨打要麽繳納更高額的“贖罪金”,否則便會關入漏風漏雨的破房中挨餓,何時交齊贖罪金何時放人歸家。
歧姑城中也有富人,窮人的贖罪金多半是從這些人手裏借出去的,借時若一金,還時便得還十金,還不起上又得挨打,打死了隻要謊稱是奴籍便不會有人過問。
那些富人還會將分給農戶的私田以低價強行買走,強迫農戶耕種公田,待農戶無田可耕無糧可收時再以高額賦稅將收來的私田租賃給農戶,由此整個年頭八成以上的糧食都歸領主所有,餘下兩成由所有農戶細分,分到手不過廿餘鬥,一家三口精打細算也不過三兩月的口糧,食尚不足更不要說去市上糶換他物。
蕭琅問男子城中富人是否皆為這般無恥下作,男子說倒也不是,有些富人家還是很善良的,隻不過太少。蕭琅遂讓這人將他知道的惡人一一記下來,男子有些猶豫,容宣卻說盡管記下,其他的無需他負責,亦不會將他暴露,這人才放心地口述與鍾離邯得知。
鍾離邯趕快在竹簡上刻下這些會吃人的名字,一邊咬牙切齒碎碎念著,像是在詛咒這些喝人血的魔鬼。
蕭琅瞧見這家有斜織機,遂問婦人市上布價如何,婦人歎息道,“窮人無糧無錢哪還買得起布,多半被那些有錢人家買去了,市上布越來越多,布價也越壓越低,如今一匹布與白拿無異。”
“他們竟敢私自調整市價,萬通商行也不管嗎?”蕭琅柳眉一豎,在心裏將師駟罵了個狗血淋頭。
男子一拍巴掌,愁眉苦臉道,“嗐!萬通商行哪裏管得了這兒啊!歧姑雖說在雍邑附近但四麵環山,可耕之田本就少,產糧更少,要糧無糧要礦無礦,國人野人要錢無錢,怎可能有傻子來此走商。早先我們還能上山打獵摘些野菜野果換糧食,可新縣令說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歧姑是大王的歧姑,歧姑的山自然是大王的山,大王的山隻能大王去,我等賤民去不得啊!”
“哎呦嗬,這新縣令還真挺厲害的!”蕭琅擼起袖子便往外走,“待我削了你腦殼看你還敢不敢這麽厲害!”
容宣趕緊攔下她勸她勿衝動,不過旁係貴族子嗣又不是甚貴人,待證據充足薑妲自會收拾他。
聽容宣這般說話男子與婦人麵麵相覷,婦人小心翼翼地問道,“三位是伊邑的主公?”
“我家少主乃是……”鍾離邯話音未落便聽容宣一聲低咳,他趕緊轉了話鋒說容宣隻是伊邑的商人,因為有錢所以能與朝官說得上話。
“哎呀!”夫婦二人一聲驚呼,立刻跪伏於容宣腳下,顫聲懇求他千萬千萬不要將他二人的胡言亂語說給伊邑的主公們聽,隻當他二人瘋了便是。
“我自會保全你二人,但需你們幫我辦件事。”容宣掏出一小把銅幣放在床上,“今日之事萬不可與他人提及,過些時日我會再來此處尋你二人,至時另有銀錢相贈。”
男子被這一把銅幣驚得說不出話來,婦人連忙點頭應下,發誓不會說給旁人聽。蕭琅將婦人扶起,盯著她的麵容看了好一會兒,偷摸著掐了兩下指頭,微微頷首道,“你的命不錯,守得善心自有回報。”
婦人十分高興,連連道謝。男子卻是緊張地問她自己方才做那錯事會不會有報應,蕭琅白他一眼,“知道錯就好,你做的每一件事上天都看在眼裏,舉頭三尺有神明懂嗎?”
“懂懂懂……您大人有大量還請寬恕賤民。”男子點頭哈腰,發誓以後再也不敢做壞事。
蕭琅嘀咕一句“這還差不多”,遂招呼容宣該走了。男子將三人送到門口,容宣忽然問他知不知道一個叫子璿的人家住何處。
男子想了半晌,恍然大悟,“這是儒家學士的名諱罷?”
容宣心中一喜,連忙點頭,“對,聽說在歧姑東邊,不知是城東還是城外以東。”
“不知道。”男子搖頭,有些無奈地攤手,“您總得告訴我他本名罷?”
“這……我也不知。”容宣臉一紅,他竟忘記詢問子璿本名是甚,實在不該!
“能去萬儒總院念書的孩子想必家底不薄,一歲束脩至少得鬥米之數,先生不妨去大戶尋人。”
容宣向其道謝,拱手告辭。
三人沿著這條街向東走著,剛出百步便聽見身後有人喊“前方三位等等”,回頭一看又是方才那家男子,他跑到三人麵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他剛剛想起來,城東虢氏與範氏兩家有子嗣在儒家念書,城外的不知。
容宣很是高興地予他一金作答謝,這人也不客氣,笑說有甚問題盡管找他,拿了金便回家去了。
鍾離邯咂咂嘴,“怪道先生昨日說最近需破財免災,今日確實花費不少,這裏的人未免貪婪了些,雖說窮是真的窮,但有些人的品行實在太差!”
“縣令狗賊,婢生子也!”蕭琅狠狠唾了一口,“還真拿自己當東西了,所行惡事罄竹難書,一樁樁一件件加起來足以要他狗命!”
“縣令乃是一方國民的衣食父母,若離城郡遠了縱然橫行霸道也無人管束,更何況此人又擔了個貴族子嗣的名頭,郡守即便知曉也不敢多加幹涉,此次處罰必將從郡守至縣令一罰到底,一個都不能放過!”容宣亦是憤怒,“待找齊證據我便寫一文書與萬民書告他個人仰馬翻!”
“你先找到你那同窗再說罷!”蕭琅善意地提醒了他一句,“說不好你那同窗家裏也是欺壓良民的罪魁禍首之一。”
鍾離邯在一旁否認,說他見過子璿,是個品行正直的人。蕭琅撇撇嘴沒有反駁他,卻是在心裏不屑道,他品行正直又不代表他父母兄長也正直,天真!
三人一路打聽著終於找到了範家大門,看他家府門外有人把守想必在歧姑算是相當有錢有勢了。
鍾離邯看著家丁身上光鮮亮麗的衣裳回想起自己一年到頭都灰頭土臉的模樣,不禁萬分感慨有錢人家的仆從都比他體麵。
容宣上前詢問家丁此處可是儒家學生子璿家不是,家丁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盤問他姓甚名誰,是子璿的什麽人,來此地做甚。他道是同窗子沛前來拜訪,進去一問便知,又問家丁是否可以允許他三人進門。
家丁嫌棄地白了容宣一眼,說此處不是子璿家,讓他去別處找。
“嗨呀?既然並非子璿家那你問這麽多廢話做甚,吃飽了撐的嗎?”鍾離邯沒好氣地呸了一口。
不等家丁翻臉怒罵三人便迅速跑了,在街上又找人打聽了虢家的位置,比範家還要往東。鍾離邯覺得這虢家甚是靠譜,八九不離十便是那子璿家了,蕭琅翻了個白眼,道城外野人也有可能是子璿家,鍾離邯一下被她噎住。
容宣原話問了虢家的家丁,家丁亦是上下打量了他許久,又問了好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鍾離邯悄咪咪地與蕭琅說道,“先生您看這人鄙視的眼神兒,想必是將咱們當成了前來投奔的窮朋友,我猜這家肯定是子璿家。”
那家丁果真一臉不屑地問容宣可是來投奔他家少主的不是,容宣急忙否認,隻說是路過特來拜訪,並非投靠。
“拜訪?有謁嗎?”家丁伸出手要他出示拜謁。
容宣摸了摸袖袋,尷尬笑道,“來得匆忙並未準備,勞煩通報一聲。”
“來得匆忙還說不是投奔!”家丁呸了一口唾沫,惡聲惡氣地鄙視了容宣一通,末了趕他三人走,不許再來。
“敢問子璿師弟是否在家?”容宣又問了一句。
“與你何幹?趕緊走,不許再來騷擾!走走走……”家丁揮手驅趕三人,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故意說給容宣聽,“甚東西都來投靠,自己沒本事隻想賺別人便宜,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
容宣無奈地歎了口氣,隻好與蕭琅並鍾離邯去別處找客舍住。
竟有人膽敢這般侮辱容宣令鍾離邯很是生氣,他更疑惑容宣為甚不生氣,此事若是擱在他身上他非將這有眼無珠之人的舌頭割掉不可!
“所以說為甚你做不成一國之相而偏偏容宣卻能做成呢?”蕭琅指了指自己的頭,“你缺點兒這個!此人不過一番臆想有甚可氣之處,真正聞言而怒之人多半是被人踩到了痛腳,揭開了試圖掩蓋的真相,比如我說你醜你就會生氣即是這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