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新縣令
歧姑人早早起床出門便直奔主街,充滿期待地圍到了原來木架被拆掉的地方,果然沒有像前兩日一般看到吊在架上的領主,他們頓時有些失望,嘀咕兩句便各自散了,但昨晚莫名出現在自家院中的銀錢仍是令人無比驚喜,“劫富濟貧俠客某”的名聲在城中傳得越來越響亮。
鍾離邯本不想收手,還想著去打劫富戶再救濟一波窮人,然而容宣卻以為不妥,鍾離邯問他為何不妥,他卻道一句“說了你也聽不明白”便不肯多作解釋。鍾離邯越發肯定此人確實跟蕭琅學壞了,你且看他說話的語氣與氣人的模樣,簡直與蕭琅一模一樣!
蕭琅嫌棄地撇嘴,容宣這人表裏不一,表麵溫文爾雅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切開裏麵都黑透了,她可是誠誠懇懇光風霽月的陰陽家,兩人怎麽可能一樣!
岐姑城恢複了往日的寧靜,逃出“魔爪”的富戶稍稍鬆了一口氣,眾人猜測那禍害人的“狗東西”或許已經離開了歧姑,隻要“魔爪”未曾伸向自己便也不再追究,且隨他去。
但以管家為首的四人卻是不高興,那人不但羞辱了四家家主還盜走了家中錢財,虢家主的私房更是丟失十之八九,若非此事將他暴露他也不至於遭虢家婦辱罵並克扣零用,銀錢與麵子的損失他們該找誰作賠償?
土地領主與縣令商議了一番,縣令言辭頗為敷衍,委實不願搭理他們,這些人平日裏囂張跋扈,甚至膽敢視他若無物,為人教訓正中他下懷,他怎可能當真為他們做主!更何況錢又不是他搶的,偷錢的飛賊也毫無線索,他哪有辦法補償他們的損失,遂打發各家領主回去,平日裏多克扣佃戶一些便賺回來了,何必斤斤計較。
各戶家主對縣令明顯敷衍的處置方式很不滿,回想起從前他剛來岐姑就任時對眾人的遷就心裏更是十分不喜,紛紛在暗地裏罵他過河拆橋雲雲。縣令對這些人的脾性心知肚明,他不怕別人暗中咒罵他,畢竟他是高高在上的貴族,說收拾誰就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輕鬆,岐姑富戶在他眼中如同跳梁小醜一般上不得台麵,縱容他們如同養犬一般,高興時扔塊肉,不高興時宰了旁人亦不敢置喙。
接下來三兩日岐姑風平浪靜,國人慢慢接受了俠客某已經離開了岐姑的事實,縣令提著的心也放了下來,他真怕自己也會落得那四家的下場,他丟不起這人!
但他這口氣恐怕鬆不了多久,薑妲的回複前天夜裏便送入了蕭琅手中,不枉她哪兒都沒去窩在客舍巴巴等了兩天。
薑妲的回信先是不痛不癢地誇讚了容宣一通,看得蕭琅直皺眉頭。其後附著對岐姑縣令的處置,竟是要在岐姑城中當眾對他施以鞭刑,將他顏麵徹底剝下,鞭百再施以墨刑,流三千裏,徒三年,連坐親族鄰舍約百十餘人。
攜帶王令的使者與新任縣令已在趕往岐姑的路上,蕭琅掰著手指算了算,最遲明日一早也該進城了,至時岐姑縣令與眾富戶的臉麵該有多精彩!
容宣本以為薑妲會看在媯薑夫人的麵子上將歧姑縣令帶回伊邑秘密 處理掉,如此既能保全貴族顏麵又不至於牽連父族,媯薑夫人的夫家在封邑的名聲很好,連坐親族有些可惜。他還想著上書勸服薑妲重懲岐姑縣令與岐姑七領主,父族功過相抵可酌情減刑,不曾想薑妲竟能狠得下心來主動大義滅親,倒也免得他多費口舌。
得知以歧姑縣令為首的一眾壞人即將遭受報應,鍾離邯興奮地晚食多要了兩塊餅,他暗搓搓地與容宣商議著,待歧姑狗賊們一踏上流刑的路他便追上去一個個全殺了,首級掛在城門上讓歧姑的百姓黎庶也高興高興。
偶然路過兩人身邊的蕭琅聽他這般說立刻撇嘴嗤笑,“你不可能有動手的機會,押送之人看管極嚴,更何況自伊邑至嶺南一路崎嶇不平,過了劍南國更是叢林密布,官道又多在荒郊野嶺,路上無車無馬陋衣敝食,你瞧他們一個兩個氣虛體弱的模樣,若是春分之前到不了嶺南則逢南方春雨連綿不絕,不必你動手他們便會死在半道上!”
“那倒不至於,”容宣笑道,“流刑犯人若於半路身亡必會追究押送之人的責任,懲罰極重,他們絕不敢懈怠,無論如何也得將幾人安全送達嶺南才行,待艱難跋涉至嶺南還有三年勞作等著他們,至時還能活下來的才算是命大。”
鍾離邯高興得坐立不安,恨不得去半道迎接新縣令。容宣勸他稍安勿躁,明日便可圍觀縣令受刑的場麵,他到那時再高興也不遲,又叮囑他萬萬不可衝動造次,不可擾亂刑場更不能去流刑路上截人,否則他怕是要比歧姑縣令的下場還慘。鍾離邯“嗯嗯”點頭,悄悄去客舍後廚偷了一包袱爛菜葉,等明日鞭笞歧姑縣令時好扔到他臉上羞辱他。
翌日,新縣令的車馬近午時才到岐姑,同容宣三人一樣,剛到城門口便遭遇不愉快,與守將大聲爭執了半個多時辰,死都不肯給入城金,圍觀的人群換了一波又一波,守將都鬆口要放他進城他卻仍是不依不饒,最後終於驚動歧姑縣令,新舊縣令在城門口對峙。
容宣遠遠地看了新縣令一眼,立刻掩麵轉身快步躲進了巷子裏。
新縣令乃是朝官裏出了名的挑刺兒精,先前做禦史官的時候逮誰查誰,但凡發現某官行為稍有不妥便立刻出言指正,若不改正便告到容宣麵前,容宣也被他抓過兩回後他直接上書找薑妲告狀,性子一上來連薑妲都敢指正。
龍行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刺兒頭”,朝官人人盡知,就連薑妲著人請他議事時都說“去請刺兒頭來”。
許是薑妲與朝官都受不了這人吹毛求疵的要求與十二個時辰盯著糾正行為規範的毛病才一致投票將他投出了伊邑,派遣他來歧姑整頓吏治民風。此舉算是明貶暗褒,外放為官看上去像是懲罰,但歧姑隻要稍有起色這功勞便跑不了了,之後升遷的機會比做禦史官時更多。
“聽說你被他抓過,可有此事?”蕭琅也認得“刺兒頭”。猶記某日她在街上買了小點心,正要往嘴裏塞時卻與“刺兒頭”迎頭相遇,“刺兒頭”眉頭皺得緊緊地盯了她好一會兒,見她毫無悔過之心終是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說了句“王師怎能這般”。
容宣尷尬地輕咳了聲,“倒也不是甚大事,有一回我與長樂君在‘容與逍遙’飲酒,長樂君醉酒失態倚在了我身上,他便告我二人不知廉恥……”
“噫~嘖嘖嘖……”蕭琅嘖嘖稱奇,臉上露出個“沒想到你竟是這種人”的表情。
“還有一回我去妓館給龍非報信兒,不料尚未進門便碰上了他,龍非掩麵跑了,我卻擔上個輕浮放浪的名頭,真真是冤死了!”容宣恨不能用蚌夾“刺兒頭”和龍非的腦殼,他沒好氣地啐一口,“龍非這小子,出了事跑得比兔子還快,竟還知道遮臉,這種事怕是沒少幹,龍上將軍還是打得輕了……”
兩人正說著話卻見巷外好些人急匆匆地跑過去,口中嚷著“新縣令打舊縣令了”,言辭間高興得像是聽聞誰家婚娶趕著去看熱鬧一般。
“走!看熱鬧去!”蕭琅聞言便拉著容宣興高采烈地跟了上去,嘴裏喊著同旁人一樣的話,像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容宣本不想去,萬一被“刺兒頭”認出來怕是又要聽他嘮叨許久,說甚行為不端、衣著不整、不合規矩……雲雲,但蕭琅在前麵拽著他,一直將他拽進人群裏,後來者蜂擁而至擠成一團,一時竟無法脫身,他隻好以袖掩口,托著下巴裝作沉思的模樣躲在人群裏。
“刺兒頭”正在高聲朗讀薑妲發布的王令,言辭極其犀利,國人聽得不甚明白,但偶爾也能聽懂隻言片語,知曉這是在羅列舊縣令的罪名。舊縣令被吊在兩座木架中間,口中汙言穢語不絕於耳,身旁一個麵目凶悍的壯士抬手給了他一耳光,人群無不撫掌稱好。
“刺兒頭”念至“罪三”時有人上前與他耳語了一番,他言語一頓,盯著人群看了許久。容宣心虛地別開視線,抬了抬手將下半張臉遮嚴,蕭琅亦小心地躲在他身後偷瞄著,方才不知去向的鍾離邯卻不知何時站到了他旁邊豎著耳朵聽得格外仔細。
“刺兒頭”皺了下眉,收回視線繼續宣讀王令,每說一條罪名便有人在縣令身後打他一鞭,縣令一聲哀嚎,國人立刻高聲叫好。
鍾離邯喜滋滋地向容宣邀功,舊縣令本想收拾“刺兒頭”一番,但新縣令帶來的隨從皆是正規軍出身,哪是縣令家仆那群烏合之眾可以比的,舊縣令眼見有人要抓他便想跑,得虧鍾離邯一把揪住他後領將他摔在地上才被製住,否則新縣令抓人斷不可能這般順利。
容宣瞧著與“刺兒頭”耳語那人有些眼熟,“那些個隨從可識得你?”
“那當然,都是與我同營的,有個我們還在一個帳裏睡過!”鍾離邯點頭,心裏很是高興,能在異鄉偶遇老朋友真真是不易。
聞言容宣便是一聲哀歎,怪道方才“刺兒頭”看向這邊,鍾離邯這個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