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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立春

  隔壁商人鬧騰至午時過後方陸續離開酒肆,半壺“雁出關”早已見底,蕭琅意猶未盡地擦著嘴邊的殘渣,她見案上確實再無可飲食之物也隻好失落地招呼容宣離開,畢竟出門在外全靠容宣這位金主罩著,不敢再讓他破費,零嘴能省則省,免得後麵連客舍都住不起。


  酒肆小妹將二人送出酒肆大門,紅著臉朝容宣揮了揮手,請他以後再來光顧。容宣訕訕一笑,暗道此女竟如此熱情,說話毫無顧忌,他以後可不敢再來了。


  兩人沿著酒肆門前的這條街漫無目的地向前溜達著,身旁館舍小攤鱗次櫛比,店家極盡熱情地招待著每一位駐足的客人。


  蕭琅左瞧瞧右看看,一路走來想買的東西很多可惜她囊中羞澀,錢袋裏隻有占卜用的古幣,雖然非常值錢但拿出去怕是會挨店家一頓打。容宣見狀便問她可有想買的沒有,蕭琅果斷否認說沒有,她堂堂陰陽家不要麵子的嗎,沉迷俗物還買不起說出去多丟人!容宣也不再多問,他心中已是明了,於是便盯著蕭琅亂飛的視線,但凡她多看了幾眼且品質尚可之物他就悄悄買下來藏在袖子裏。


  臨淄進了二月便開始回暖,街上好些愛美的淑女都換上了色彩鮮亮的春衣,麵上也敷了精致的妝容,青絲鴉鬢更是襯得麵容白皙秀氣,雖然嘴唇凍得明顯青紫卻個個都掛著開心的笑容,三三兩兩簇擁在一起十分明媚可人,真真是花兒一樣的好年紀、好容貌!


  二月的風不大卻是濕漉漉的冷,刺骨一般,蕭琅的兩頰都要凍僵了,她看著這些個歡喜路過的漂亮阿姑忍不住抱緊了手臂,小聲嘀咕一句“穿得這麽輕便也不怕冷嗎,看上去便冷得要命”。容宣在一旁笑,“你忘了嗎,今日春節,好不容易盼到回春自然要漂亮些,隻是你莫要如此,傷身體。”


  身邊路過的淑女聽他這般說立刻甩他一個白眼責怪他多嘴多舌,容宣尷尬地摸了摸鼻尖,轉臉正見蕭琅在嘲笑他。


  “這麽快便立春了啊,比去歲晚了一日卻冷了三分,怪道嬴嫘醫師在這兒待不住,竟比隆冬蓬萊還要難熬一些……這湯邑連天子都無,我看他們今歲還怎麽迎春!”蕭琅對湯邑商王族的辦事效率著實感到擔憂,數百號人的大家族不知究竟在想甚,“選天子很難嗎?磨磨蹭蹭已是開春時節,新天子卻尚未選定登基,三公九卿都成了擺設,春神都迎不了籍田禮更別指望了,湯邑這般作為豈非令天下人恥笑,難道那些人自知翻不了身便破罐子破摔了不成,簡直不像話!”


  “從前不難,現在麽……不好說。商天子如今就是一大塊芋,雖不甚值錢卻也能填飽肚子,誰都想食卻誰都怕燙手,說不準末了當真會落到商小壬頭上呢!”容宣見她這副氣鼓鼓的模樣想笑又不敢笑,隻好摸摸蕭琅的頭寬慰她說這樣很好,萬民離心離德也省得他以後奪權還得費盡心思找光明正大的理由。


  這話聽上去雖有幾分歪理但蕭琅仍是心氣難平,商王宗族內持續混亂擾亂的不隻有商王室本身,還有王幾湯邑與鋯的百姓黎庶。鋯東六百裏便是燕國邊境,若非燕王年邁中庸不欲擴張,燕國怕是早就趁亂陳兵王幾,哪還有商王族挑來揀去的機會。湯邑西北千裏外的趙國更是可怕,誰知趙太子哪天便撕破臉皮南下湯邑,至時又是一番肆虐荼毒。


  說起商王室蕭琅忽然想到了衛羽,這人在西夷的時候便與容宣說要去湯邑,如今一個多月過去了他也該到湯邑了,隻是眼下商王宮中無人做主,即便他滿腹才華也沒有人聽他慷慨陳詞,怕是還得觀望好些時日才能有所動作。


  “衛羽啊……大抵是在蟄伏中罷!”容宣想了半晌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倒是聯想到了商服。


  商服感念多年以前薑妲對他的救命之恩,也遵守了會報答東原的諾言,元日剛過便急匆匆地趕來拜見薑妲,勸她與西夷聯手北上吞並燕趙兩國,尤其要扼製趙國發展。趙太子韋表麵上想與東原和燕國結盟,真正想的卻是聯手西夷圍困東原。如今女王當家的東原看上去很好欺負,隻不過他畏懼容宣與龍行二人不敢明目張膽地說出來罷了。


  商服的提議自然遭到薑妲與胥太師的拒絕。既已派遣容宣去往西夷必然不隻是向西夷王問好,東原早已將探索西夷視作打開天下的第一步,兼並燕趙可比兼並西夷容易得多。東原若是與西夷結了盟至時燕趙之羹還得分西夷一半,燕地廣趙軍強,東原表麵看上去是賺了大便宜其實吃了大虧。西夷本就強於東原,再將趙軍歸入西夷,末了再與西夷相爭……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麽!

  更何況東西兩家早已撕破臉皮,東原絕無可能與西夷王冰釋前嫌結為盟友,除非西夷王公告天下向東原致歉。


  商服固執地遊說了五六天,見薑妲實在說不動也隻好喪氣離去,聽聞他離開東原之後便去了西夷,許是要勸服西夷王向東原低頭好教兩家結為連橫同盟,不過此事的成功率比勸服薑妲還要低。


  “太子韋也是個人才,竟有兩副麵孔呢。一邊與東原示好說要扼製西夷東進,一邊又與西夷勾勾搭搭想要圍困東原。一棵牆頭草,風吹兩邊倒,倒與他那個軟弱的父王一點都不像!”蕭琅鄙夷地撇嘴。


  “許是縱橫家內部透露了消息為商服所知,特地前來報信兒了。”


  “衛羽與商服一個沉不住氣一個性情中人,皆非甚好兆頭。”蕭琅搖了搖頭,對這二人稍有失望。


  容宣頗感慶幸地太息了一聲,“西夷確實不宜再加強,但趙太子也不是好相與的。若非季無止離開了西夷咱們怕是得聽商服一回,先亡了燕趙再割據天下,日後兩廂對峙又不知需幾載方能打破……西夷王與季無止可不是季子桑,如今也隻能看季子桑能有幾分膽色了。”


  “你啊……不愧是紫微命,這運氣真真是逆天了!你且放心,季子桑不敢做的事我會讓他敢的,畢竟我很厲害不是?”蕭琅笑道,但她心裏卻並非完全這樣想。


  容宣跟著誇了她兩句,這次是真心實意的。


  兩人說笑著也不知走到了哪裏,轉過街角卻發現行人驟減,街上鋪子酒肆也都關著門尚未開張。看街首兩家酒肆花枝招展的模樣容宣立刻尷尬地笑了笑,蕭琅心照不宣地點頭轉身往回走。


  怪不得沒有人來也不開張,原來是娼館街,這個時辰還未到娼家開門做生意的時候。


  將將走出不過四五步的距離兩人便與剛從茶肆離開的鍾離邯相遇,容宣瞬間有一種被禦史官抓到的慌張感,眼神“滋溜”一下便從鍾離邯身上撇了出去,蕭琅強行鎮定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然而鍾離邯見容宣這般模樣便知這二人八成心中有鬼,他立刻恍然大悟,很是震驚地看著二人欲言又止,做足了前戲卻隻說了句“好啊”便被蕭琅迅速接過話茬並反咬一口,“好啊鍾離邯,你竟敢在娼館街附近逗留,你是不是想夜行不軌之事?待我回去便告訴百夫長讓他狠狠懲罰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做這等事!”


  “我……”我做了哪等事?鍾離邯張口結舌,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蕭琅,明明是她二人做了“壞事”怎能如此理直氣壯地汙蔑別人!他委屈地看著容宣想討個公道,孰料對方竟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勸他莫要再去娼館街,他是有未婚妻的人,很快便要成親了,這樣做實在不妥,以後需切記潔身自好雲雲。


  二人說罷便揚長而去,鍾離邯雖知這兩人是在故意唬他卻還是委屈不已,好在他並非記仇之人,回到客舍又是容宣乖巧聽話的侍從。


  容宣隨口問了問鍾離邯他那位朋友如何,鍾離邯直道“好著呢”,說完又記起一事,遂問容宣是否知曉西夷有些波動,西夷王要退位,太子季無止很快便會繼位,西夷人已經開始稱呼季無止為新王了。


  “嗯?你如何得知?”容宣有些好奇地問他,忽然對鍾離邯的朋友產生了一點興趣。


  “他……”鍾離邯頓了頓,不免尷尬地小聲說道,“他一向風流恣意了些,又沒有婚姻束縛,是娼妓館舍的常客,昨日他在‘無盡紅塵’宿了一宿,偶然聽見幾句閑話……”


  “哪兒?”一旁的蕭琅一下豎起耳朵,“無盡紅塵?”


  “正是,難不成您去過?”鍾離邯意味深長地“噫”了聲,“那可是娼館啊,您打聽這個不太好罷……”


  容宣斥他莫胡說,又與蕭琅道,“咱們明日去瞧瞧,我倒不信西夷王膽敢如此作為。”


  “許是同名也說不準,畢竟這個名號聽上去很有娼妓館舍的特色。”蕭琅咬著指尖琢磨了許久,終是同意了容宣的建議,明日入夜便去那“無盡紅塵”走一遭,是人是鬼都撕開了瞧瞧。


  鍾離邯震驚之下趕快將自己從中摘了出來。“這種地方您二位去罷,屬下已有婚約在身,便不去打擾先生與少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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