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一盆髒水
殺人不眨眼的蕭琅說話很有威懾力,幾句話嚇得越姬瑟瑟發抖,威脅於她這種極度怕死的人而言還是有效的,即便蕭琅不在跟前盯著她也能乖巧地有問必答,比花樣百出的柳姬老實多了。
郡守頗感欣慰之際對蕭琅的本事陡生敬畏,十分羨慕容宣身邊能有如此漂亮又得力的助手,容宣耳聞其恭維之辭頓時笑得一臉訕訕。
“通敵為諜”是罕見的大案,極少有諜能過了明路擺在敵國的台麵上審理,越姬算是第一人。然而她慌郡守更慌,想他做郡守才短短三載竟在一日之內連續遭遇“丞相殺人”與“通敵為諜”兩件大事,一件比一件刺激,刺激得他那根弦快繃斷了,他怕是要少活十年不止!
容宣見郡守緊張得直冒冷汗便將蕭琅和鍾離邯以及其他無關人等統統請出了正堂,關上門三個人慢慢聊。蕭琅叮囑他一定要看好越姬,萬萬不可讓她死了。容宣再三保證定會保住越姬性命,即便蕭琅不說他也會盡力保護越姬,後續還需得依仗此女成事。
蕭琅打發走奉命請她到客房安歇的隸卒,坐在門外的台階上偷聽堂內在說什麽,無奈門戶緊閉隔音效果甚好,隻聽見裏麵你一言我一語地卻聽不清內容。
鍾離邯站在台階下走來走去晃得人眼暈,蕭琅讓他消停會兒他恍若未聞,須臾又溜到門口貼到門上偷聽,緊皺著眉頭看上去有些焦躁,問起來竟是怕越姬出手傷害容宣。
“你這是信不過我陰陽家呀?”蕭琅斜睨著他語氣有些幽怨。陰陽家還從未有人做成她這般模樣的,一個兩個都信不過她,想想就上頭!
“那倒不是,先生您不知那柳姬有多狡猾……”鍾離邯將今日的經曆倒豆似的抖給蕭琅聽,末了感慨一句“少主都鬥不過她,可見此人狡猾如狐,越姬更甚之”。
蕭琅撇撇嘴,沒好氣地嗤笑道,“那是你家少主比她要顏麵,容宣若是不要臉,莫說柳姬,二十個越姬也鬥不過他。”
“話不能這麽說,我家少主畢竟是位高權重的丞相,又非那市井小民之流……”
鍾離邯為容宣辯駁起來理由一套一套的,直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神仙下凡一般,蕭琅說不過他便主動閉嘴,堵上耳朵偏過臉去不理他。
堂內的燈亮到卯時末才悄悄熄了,一名隸卒匆匆入堂又匆匆離去,少頃,帶領一隊隸卒出了郡守府的大門往街上分散去了。
容宣蹲在廊下用頭發絲騷擾蕭琅,對方倚著牆睡得正香,嘴角噙笑,不知夢到了什麽好事,他壞心一起,突然喊了一聲,“快起來!越姬跑了!”
“不可能!”蕭琅一下驚醒,她夢裏迷迷糊糊聽見有人說越姬跑了,這怎麽可能!除非鄢君來了!“陰陽巫來了?什麽時辰的事?”
容宣啞然失笑,“你這麽凶陰陽巫哪還敢來觸黴頭,聽說你把無盡紅塵燒了,可是真的?”
“可別胡說,縱火是大罪!”蕭琅掩口打了個哈欠,蓋在身上的衣裳掉在地上看都懶得看一眼,雙眼惺忪地呆坐了好久才回過神來抻個了懶腰,骨頭“咯吱咯吱”作響,兩三個時辰睡下來腰酸背痛。
容宣無奈地歎了口氣,撿起衣裳拍了拍灰搭在臂彎,“快些起來回客舍好生安歇,下午咱們回伊邑去。”
“回去?為甚?”蕭琅聞言一愣,心裏有點不太高興。“我們不去南陵了?”
容宣在她頭上揉了一把,“越柳二人於無盡紅塵當中地位尊崇,至少掌握了六成機密,對西夷王族以及陰陽巫的事也有所了解,郡守府並非絕對安全之地,還是盡早押送至伊邑為好。”
“即刻押送便是,若不放心就多派些人手,我們何必同去?”
“依越姬這般無遮無攔的性子一不留神兒便是捅破天的禍事,西夷王與鄢君怎可能允許她好端端地留在咱們手裏,倘若有人劫道依這群隸卒的本事怕是要全軍覆沒,無論如何隻要越姬在我們手裏活著東原便可借題發揮,可她若是被劫走了又或是死在東原,那……”
“劫走我再給你抓回來,死了我也能讓她再活一遍!”蕭琅打斷容宣的話,狐疑地瞄著他,“她到底是什麽身份值得你這般小心謹慎?”
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鍾離邯探首探腦地插了句嘴,“少主他絕無私心!”
“胡說八道,一邊去!”容宣橫他一眼,盯著鍾離邯滾遠了才接著說道,“越姬乃何許人也咱們路上慢慢說,眼下押送越姬一事非你不可,算我求你了,待回到相舍我……我隨你處置……”
他說著紅了臉眨了下眼,蕭琅不知所以,仍是皺著眉頭有些猶豫,“可是我與南陵的同門都說好了……”
“明年!明年開春咱們直奔南陵如何?你若嫌晚咱們今歲立秋之後再去,如何?”
“不如何。”
蕭琅撇著嘴,不情不願地離開郡守府,路上踢踢踏踏地表示不滿,得容宣在前麵拽著她才肯走兩步。
路過幾條街,街口都有隸卒在宣讀告示,身邊或多或少圍了些人,大部分聽得很專心,偶有議論者躲在人群中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容蕭二人站在後方也聽了幾嘴,盡是些告誡威脅連哄帶嚇的話,無非是鼓勵國人相互監督相互檢舉,若有包庇一經查出即連坐什伍雲雲。
“郡守已將無盡紅塵為諜的消息散播開來,且看這次誰先跳出來。”容宣解釋說。
“總歸不會是西夷王那老狐狸,無盡紅塵離西夷也不遠,他若是第一個跳出來指摘反倒比魏吳的嫌疑更大,如今的魏吳兩國活像一對紅眼的鬥雞,正是挑撥離間各個擊破的大好時機,西夷王還沒蠢到會為他人作嫁衣裳的地步。”蕭琅若是西夷王也必然會趁此機會把鍋全甩到魏吳兩國的頭上,壓死一個不虧,壓死兩個賺了。
隸屬或獨立於諸侯國之間的各種組織數不勝數,卿大夫家亦有死士效力,無盡紅塵若隻是區區刺客組織倒也算不得什麽,隻要未曾觸及切身利益大家均可漠視其存在,求助一二也無可厚非。可眼下大事不好,無盡紅塵竟被曝與間諜有了勾連,眾人哪裏還敢置若罔聞,最起碼一向以老牌諸侯國、長輩自居的燕趙兩國肯定會坐不住——
一個玩刺殺的組織竟連東原都敢監視,還敢汙蔑堂堂一國丞相,還有什麽是他們不敢做的!野心昭彰,所圖匪淺,其心可誅!
其後,不知情的世人便會將矛頭對準無盡紅塵的背後勢力,魏國與吳國。
早先魏吳二侯同氣連枝時依仗著無盡紅塵為對方辦了不少事,為的便是賣弄人情以加強兩國之間的親密關係,於是允許無盡紅塵於兩國國境內活動,首領更是做了魏侯的座上賓,此事天下盡知。今日無盡紅塵出了事,世人多半會將幕後主使的鍋推到魏吳二侯身上,魏侯更是深陷泥沼,稍不留神即是滅頂之災。
魏吳二侯既已是水火不容,難保魏侯不會黑下心來拉吳侯下水墊背,此時西夷王若是發聲指責魏侯,又將無盡紅塵的錯一力推給魏國,便可借此機會壓迫魏國再不能翻身,隻要吳侯不癡不傻不蠢便該知道往後需依仗誰來行事。
西夷雖損失了一個無盡紅塵,卻還有鄢君與季無止保底,更可除去魏國之患,得吳國為座下鷹犬,待日後用不上吳國了,滅其易如反掌。
“西夷王恐怕不會選擇貧瘠卻勇猛的魏國,乖巧的吳國是他最好的選擇。日後東原怕是要多一個對手,與烏孫義渠的事需得早些決斷,免得局麵一成更是艱難。”蕭琅在心裏盤算了幾分,若季子桑與他父親的選擇一致是否要放棄這個人。
“非也非也,”容宣不甚讚同地搖了搖頭,“我倒以為,西夷王很有可能會將這盆髒水潑給湯邑。”
“湯邑?王都早已亂成一鍋粥,連個能做主的都沒有,哪還有精力幹這幹那,怕是說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
“你看西夷王像是那種在乎他人信不信的主兒嗎?說句不好聽的,東原這對父女愛惜顏麵,一向走陰柔的路子,反倒比橫衝直撞的西夷王更多掣肘。”
“哦?你承認自己陰損了?”
“話怎能這樣說呢!此事暫且不提,若你是西夷王,你願意要一個心思難測的幫手還是要兩個把柄在握的鷹犬?”
“吳國如何心思難測,魏國亡了他還能依靠誰,東原嗎?你的手再長也越不過西夷去。”
“若是魏吳聯手了呢?過楚亡秦、唇亡齒寒的道理總該懂得,楚晉兩國亡時他們怕是沒少向天祈禱……”
“魏吳聯盟?”蕭琅未能想到這一茬,魏吳兩國勢如水火,恨不得掐死對方似的,她一時想不出魏吳二侯哪還有和好的機會,“因此和好貌似不太現實……”
“隻有永久的利益,沒有永久的敵人。可即便魏吳聯手也隻足以自保,能不能將西夷按進渾水裏還得看咱們這邊,所以請你務必保護好越姬!”
“我說不過你,你說什麽便是什麽罷。”蕭琅白了容宣一眼,快步走掉了。
容宣趕緊追上去,“和你講道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