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生擒
大堂沒有點燈,黑黢黢的一片,勉強能看清周遭的輪廓。
越姬“啞”了,她懷疑蕭琅使的是妖法,甚至懷疑陰陽家與陰陽巫都是妖怪變的,掐在她頸上的手就是魔鬼掏心的爪子。
“胡說,你的手才是爪子!”蕭琅將玉蔥似的小手擺在越姬眼前晃了晃,淡粉的指甲,蔥白細長的手指,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妖怪!
果真是妖怪!
被讀懂心思的越姬害怕得渾身發抖,趁蕭琅鬆手的瞬間一頭撞向樓梯的欄杆。倒不是尋死,她沒那膽量,隻是想弄出些聲響引手下前來相救。
“砰”地一聲樓梯晃了幾晃,頭上的金銀玉飾掉落在一樓的地板上一陣亂響,在寂靜空曠的大堂內格外刺耳……
然而如此動靜卻像石沉大海,隻有回音的漣漪卻無人現身。
“他們死了,在瓊琚間。”見越姬等得辛苦蕭琅便“好心”提醒了一句,孰料對方大驚失色後竟一下暈了過去。她嗤笑一聲也懶得拆穿,慢悠悠地將人拖下三樓,個中顛簸個人自知。
無盡紅塵外喧囂熙攘,隱約可聞臨街車馬路過的聲音,女子嬌笑著,仆從唱和著,舞樂嫋嫋,嬉鬧自然,比白天還要熱鬧幾分。
館舍大門一開,鮮見的繁華夜景映入眼簾,“昏迷”的越姬突然一骨碌爬起來衝到了街上,接連撞倒三個過路人,惹來一片咒罵聲。
“我允許你走了嗎?”
蕭琅探出金絲,越姬立刻聽話地從地上爬起來乖乖回到了她身邊。
月光將蕭琅的影子拉得細長,像一條線,像金絲一樣泛著幽光。越姬跌坐在黑色的影子裏麵白如霜,良久,失聲痛哭。
嚶嚶的哭聲著實令人頭疼,蕭琅歎了口氣,“你在我這裏哭不著,你不是我要對付的壞人,你隻是選錯了主人。”
外麵果然很熱鬧,據聞臨街館舍有名妓獻舞,因此特免宵禁一日。
越姬穿著衣擺長長的衣裳隨蕭琅踉踉蹌蹌走在街上,偶爾有人好奇地瞟一眼,因雙手不聽使喚她隻得盡力低下頭,免得被人認出來。豈不知如此鬼祟更惹人注目,很快就有好事者高聲指認她,充滿好奇心的路人驚異之餘便跟上了二人,看她倆究竟欲往何處去。
緊隨其後看熱鬧的人群竊竊私語,各家館主聽聞越姬在外麵丟人現眼不約而同地放下館子裏的生意跑出來圍觀——
無盡紅塵搶她們生意,越姬又囂張,同行都十分不喜,日思夜想著看她的笑話!
越姬羞憤不已,想她養尊處優幾十年還從未受過這等屈辱,真真是欺人太甚!
眾人窸窸窣窣跟了一路才發現目標是郡守府,隸卒乍見越姬興奮得無以言表,立刻跑過來將她捆上,押往郡守案前。
發生了何事?
怎地狀告之人被捆了?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但不敢違抗隸卒手中的兵刃,圍觀之人隻得怏怏離去,相互之間瘋狂猜測。
今日的郡守府委實不太平,先是丞相忽然興起要與越柳二人對質,隸卒往狴犴提人卻發現越姬跑了,未待郡守派人抓獲圄中囚犯突然暴動,幸好隸卒尚未派出才成功鎮壓,但也打死了好幾個罪不至死的待刑之人,郡守十分憂愁,不知此事該如何向上回稟。
一番鬧劇之後已是夜半,一直拒絕對質的柳姬突然轉了性子,願意與容宣重回公堂,但到了堂前又一言不發,絲毫不肯配合。郡守被折騰得心力交瘁連連歎氣,僵持至醜時末迫於無奈又將他二人送回了圄裏。
柳姬瞄著容宣貌似平靜的麵容心裏冷笑,她知道容宣意欲何為,也知道越姬去哪兒了,但她絕不會遂人願,任憑對手質問舉證都無動於衷,恐嚇利誘皆不好使,她在拖延時間,拖到薑妲下令處置容宣,拖到蕭琅整死越姬與她的手下。
容宣瞟見柳姬在看自己,待他轉過臉去對方立刻將視線移向了別處,若無其事地跟在隸卒後麵走著,看不出絲毫心虛。
鍾離邯倚著牆壁睡著了,隸卒見容宣與柳姬回返悄悄踢了他一下,鍾離邯一下驚醒跳起來,“怎樣了,處置了柳氏那個毒婦沒有?”
“我若是毒婦呀……”柳姬眉梢一挑,斜睨著他道,“就先把你毒死!”
“你這個……”鍾離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罵娼女子的俚語太過粗俗他實在說不出口,隻好指著對方的鼻尖撂下一句惡狠狠的“有你好看”。
柳姬彎了彎嘴角,對鍾離邯的怒火不以為意。
鍾離邯蹭到容宣一旁小聲問情況如何,方才在堂上見到蕭琅沒有,見容宣表情有些無奈他頓時了然,含沙射影地說道,“有些人委實欠教訓,待我打一頓再看她還敢不敢搞鬼……”
正說著,一隸卒遠遠地小跑而來,口中喊著“丞相留步”,到容宣麵前拱了拱手,“方才有位淑女前來狀告無盡紅塵與館主越姬通敵為諜,事關重大,郡守不敢擅做決定遂請丞相前往旁聽,柳姬疑為諜黨,暫押狴犴聽候發落。”
鍾離邯大喜過望,“是先生!您看我說先生無事她果真無事!”
容宣心裏的石頭瞬間落地,他白了鍾離邯一眼,對方理虧地搓搓手,低頭不語。
“滿口胡言!”一旁的柳姬聞言十分氣憤,伸手去抓隸卒的衣裳。看押她的兩個人生怕這人也跑了便趕緊按住柳姬肩膀將她製住,一人一邊推搡著往圄中走去。
柳姬回頭喊道,“館主雖身份卑微卻是好人,絕不會通敵叛國,定是惡人構陷!請允許我登堂為館主辯駁,勿令小人傷害館主……”
隸卒急忙關上門戶,柳姬的聲音越來越遠,鍾離邯嘀咕了句“裝腔作勢”。陪在容宣身邊的隸卒趕緊拱了拱手道喜,賀容宣主仆沉冤昭雪,前來報信的隸卒亦連連稱是,笑得一臉褶子。
郡守癱坐在案後一副疲憊無神的模樣,容宣還未請來他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了,忍不住掩口打著哈欠。
“喲!郡守瞌睡啦?”蕭琅立在堂下中央,指上纏著金絲,另一端纏在越姬身上。“郡守這般困乏想必無心審案,不如早些歇下罷,我與這婦人在此等候天亮亦未嚐不可,若她跑了我再給您抓回來便是……”
人要跑?!
“不成不成!”郡守一下精神了,坐直身體正色道,“並非我不肯問話,實乃此事重大單我一人不能做主,勞煩淑女稍等,待容相來了立馬處置這惡婦!”
“容相尚為戴罪之身怎能協助審理通敵大案,”蕭琅瞟了他一眼,甕聲甕氣地道,“別是你徇私罷?”
“你你你……”郡守一下跳起來,左右驚慌地掃了幾眼才顫顫巍巍地奔至蕭琅跟前,一臉悲憤交織的神色,“你這淑女怎地空口白牙汙蔑好人,我何曾徇私!自我為官以來一向戰戰兢兢公正處事,臨淄城內人人稱道,大王……”
“我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左右無人偷聽,郡守何必如何驚惶,倒像是我欺負你一般……”未待郡守如何引經據典蕭琅便趕緊賠罪,一番玩笑見好就收。見郡守低頭瞪著越姬,她連忙解釋說,“此人雖生得口耳卻也算不得人,不會有機會外傳。”
越姬說不出話來隻好惡狠狠地盯著蕭琅,她造了什麽孽自告奮勇來東原行事,如今怕是要折在臨淄,簡直倒了八輩子血黴!
門口有隸卒通傳容宣與鍾離邯請到了,郡守急忙扔下蕭琅跑上前迎接,但見蕭琅巋然不動便忍不住剜她一眼暗示道,“丞相駕臨了!”
蕭琅隻懶洋洋地轉了個身,鍾離邯卻狗腿似的跑過來請罪,一個勁兒地罵自己太蠢了,平白令蕭琅冒了風險。蕭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寬慰他說“有自知之明應是好事,不必憂慮”,鍾離邯頻頻點頭稱是,末了卻感覺這話聽著好像是……罵他蠢?
越姬眼角的餘光瞄見容宣在她左手邊站定,但遲遲沒有聽到柳姬的聲音,她心裏隱隱有些不安。柳姬聰明伶俐能言善辯,一張巧嘴十分得用,她若未能出堂自己豈非失一臂膀!眼下又遭陰陽家如此鉗製,單憑自身一人如何能鬥得過堂上三人,怕是連蕭琅都鬥不過!
難不成柳姬她……越姬心中一墜,驚疑不定。
“柳姬並未到場,或許……”
蕭琅瞄著越姬青白的臉色故意拖起長長的尾音,“或許”二字意味深長,小小地驚了越姬一下。是啊,她為何不來?這個問題在越姬心裏轉了十八個彎。
容宣突然向郡守行了個禮,道,“文郡守英明公正,宣感激不盡。春秋更迭賞罰有序,戴罪立功亦應鼓勵褒獎,望郡守好生安撫相關人等。”
“啊?是是……乃、乃是下官職責所在,容相放心便是。”郡守急忙點頭應下,回完話還未能反應過來容宣這話是什麽意思,是鼓勵他還是警告他?
戴罪立功是什麽意思?
越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柳姬跟隨她多年,乃是身邊最得力的女侍,她絕不信柳姬背叛了自己,定是容宣與郡守故意挑撥離間好誘使他招認叛國之罪,真真是好狡猾的東原人!
“你認不認又有什麽關係,根本不會有人在意。”蕭琅矮下身附在越姬耳邊說道,“我說你叛國,你就是叛國。我說你該死,你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