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巧遇
早先,鄢君雖不安分卻沒有鬧出大事,陰陽家佯作未見也就罷了。孰料其經年累月野心膨脹,竟連龍脈都敢插一腳,無名子可再不敢放任不管了。
好在鄢君學藝不精,又有兩名天賦異稟的師侄,陰陽家對付他綽綽有餘,哪怕疆德子叛變,雙方對峙仍是陰陽家占據上風。但無名子對鄢君早已不耐煩,更怕自己乘鶴之後蕭琅鬥不過老奸巨猾的鄢君,故而一直在暗地裏等待時機以鏟除陰陽巫。
陰陽巫這次小動作雖不知具體目的是哪般,不過正中蕭琅下懷,她第一時間寫信給無名子告狀。反攻的機會她等了太久,陰陽巫存在的每一天都在她心頭上紮下一根刺,令她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拔掉這根刺的關鍵隻有鄢君——
隻有抓到鄢君她才能知道季無止這廝去了哪裏,才能知道那個誘使疆德子背叛陰陽家的壞女人到底是誰!
沉蕭見蕭琅這幾日坐臥不安,連容宣都懶得搭理,心知她確實心情不佳,遂邀她去城南散心。
城南有一汪大湖,名伊人,雨後格外清亮壯美,是納涼賞景的好去處。
夏季遊湖者眾,去得早才能搶到好位置,故天色剛剛放亮沉蕭便喊蕭琅起床,然而兩人一直拖拉到辰時才匆忙出門。
坊外人多,蕭琅緊貼著沉蕭亦步亦趨,不甚自在。
她今天穿了件淺綠的衣裳,出門時容宣說她像棵筍。這話聽著不像誇人,大概是她穿著不好看罷。正為做了新衣裳感到開心的蕭琅很是掃興。
“他那是說你明媚,如筍般水靈……”沉蕭想不到自己還有幫容宣說話的一天。
“他懂個蚌殼!”蕭琅氣得很,心想等閑了再收拾那有眼無珠的貨。
夏季天氣炎熱,湖邊人頭攢動,湖心島上也被人占了七七八八。
沉蕭與船夫談好價錢,賃了一隻小舟帶蕭琅往湖心島去。
兩人剛登舟便聽見一陣紛亂的馬蹄聲,沉蕭起身眺望,蕭琅也跟著站起來看熱鬧,可惜矮了點,被人群擋得嚴嚴實實。
原來是新丞相範子興領著大隊人馬自中央街上路過。
“許是去接西夷來使了,聽說是範相主動請纓呢!”沉蕭坐下來,吩咐船夫開船往湖心島去。
“範相啊……”蕭琅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沉蕭一臉明了,也跟著笑了笑,沒吱聲。
新丞相範子興今歲剛好五旬,為官長達三十四載,是東武王為薑妲留下的忠臣之一。
此人說忠良倒是不假,隻是誌大才疏、資質平庸,徒有鑽營的心卻沒那鑽營的本事,勤懇有餘聰明不足,做了三十多年的官也未能取得突出政績。若非容宣升任相邦而他的資曆又擺在這裏,丞相的位置恐怕還輪不到他來坐。
原本此次接引西夷來使的任務是要指派給容宣的。東原君臣具聞季子桑性情乖張、忌諱頗多,隻有出使過西夷的容宣識其秉性。更何況薑妲位列諸侯,季子桑隻是公子,令容宣做接引使者也算是禮數周全。
怎知,薑妲剛提出接引西夷來使的話茬便被範子興接了去,對方既已表明為東原立功的決心又怎好潑其冷水,君臣深思熟慮數日方同意他的請求。
範子興雖不了解季子桑但也是成熟穩重之人,應當不會出現大問題,薑妲好生叮囑了一番,又指龍非為副,容宣幕後協助,這才派人隨他去了。
“眼看這歲數了,是該為身後名爭上一爭了……”沉蕭輕輕一笑,“隻是我看他不像個機靈的,可別急功近利,臨了出甚岔子才是。”
“容宣看著也不像個機靈的。”蕭琅跟著笑起來。
沉蕭聞言翻了個白眼,冷笑著說“旁人不機靈那是真傻,他不機靈純粹是憋著壞招想禍害誰”。
蕭琅訕訕一笑,竟覺此話甚是有理。
小舟很快靠岸,船夫掂了掂沉蕭給的賞錢立刻眉開眼笑——像沉蕭這般給了租賃費還能再出一份賞錢的有錢人可真不多。
島上已有十數人,多是城中高門大戶家外出遊玩的少主帶著奴仆,此時正聚集在小島西側的竹林裏吟詩撫琴,或是翻閱書卷,好不悠閑。
島東側有一回環曲廊與零星矮屋,屋中不知有無客人,廊上倒是坐了好些人。曲廊西段位置已滿,東段隻坐了兩名淑女,四下空曠,另有兩名隨行女婢立於廊口階下說話,見蕭琅二人走過來立刻收聲,滿臉警惕地盯著她倆。
蕭琅蹦蹦躂躂要上台階,左手邊的女子上前一步將她攔下,“我家女少主與申家女少主正於廊下歇腳,二位淑女請別處去罷。”
這話說得可不太客氣,沉蕭笑容一斂欲與之理論,蕭琅趕緊拉著她往另一邊去,“我們從那裏翻過去。”
“不可!”另一名侍女也伸手攔在蕭琅麵前,“我家女少主身份貴重,閑雜人等不得打擾,你二人趕快往別處去!”
這回廊又不是你家的!
蕭琅撇著嘴在心裏嘀咕了一句,這是伊邑哪個申家這麽厲害?難道是那個販陶器起家的巨賈申?
“此話倒是狂悖,這曲廊豈盡歸你兩家所有!”沉蕭瞪著二女,氣勢洶洶。
兩名女婢未曾料到她這麽橫,一般人聽聞巨賈申的名號便已知好歹,沉蕭是第一個敢和她們這樣說話的人,一時竟被沉蕭“嚇”住了,麵麵相覷。
廊口距離兩名女少主並不遠,那兩人分明聽見了這邊的爭吵聲卻隻是扭頭瞟了一眼,一言未發又將臉轉了回去,對此視而不見。申家侍女見狀立刻有了底氣,雖未動手但態度差了許多,口口聲聲要趕蕭琅和沉蕭離開。
蕭琅心情正好著,本想就此罷了,但沉蕭卻是不肯。想她家小少主頂了天的地位也未曾囂張半分,她倒要看看這申家是個什麽東西,竟敢在此指手畫腳。
“前麵可是相舍沉蕭阿姊嗎?”
沉蕭正要同那侍女發作卻聞背後有人喊她,她狠狠地剜了申家侍女一眼才回頭與來者打招呼。因對方衣著太過華麗亮眼她險些沒認出來是誰,遲疑片刻才笑著上前與那女子敘話,“原來是明姬,多日未見容色更勝往昔呀!”
明姬?
明義之妻?
蕭琅上下打量著那女子,有些難以置信,她看了半晌方從那圓潤的麵容裏隱約看出些舊貌。她偷偷摸摸地戳了戳沉蕭,極小聲地問她明姬怎麽胖成這樣了。
“身懷六甲,豐腴些也是正常的。”沉蕭悄悄地比劃了一下,小聲解釋道。
雖如此,蕭琅還是感到不可思議,看向明姬的表情有點難言的詭異。
“這位……”明姬也看到了蕭琅,她驚訝地說不出話來。猶記頭回見蕭琅時對方身量眉眼看上去要比現在成熟一兩歲,人怎能倒著長?
“她是我妹子,今兒天氣好帶她出來玩玩兒。”沉蕭摸摸蕭琅的發髻,將明姬的話擋了回去。
“啊……竟是這般……”明姬木訥地點了點頭,將到嘴邊的敬語又咽了回去,訕訕笑道,“原來是淑女夷蕭,真真是伶俐可愛。二位怎地站在廊下不進去,不如咱們一起進去坐坐?”
“還不是……”
“這不是明姬夫人與沉蕭阿姊嗎,二位何時來此,我二人竟未恭迎,著實失禮……”
沉蕭正要開口向明姬抱怨卻被人搶了先,廊上說話的那對淑女不知何時走到廊口,站在她背後笑語晏晏地和明姬打著招呼,佯作驚訝地看著沉蕭與蕭琅。
“騙人,你剛剛明明看見了,還扭過頭來看我們來著。”蕭琅“狐假虎威”地叉起腰,毫不客氣地揭穿這兩個女人的謊言。
氣氛瞬間尷尬,也不知誰是誰的兩位女少主一臉僵硬的表情,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這……”明姬不敢隨意說話,她小心翼翼地瞟著蕭琅臉上的表情,思忖再三隻憋出句“夷蕭莫要生氣”。
“小、小淑女怕是看岔了罷?豈、豈會這等事……”申家少主尤為恐慌,她家雖富貴卻隻是商人,明姬是官婦,官婦得罪不起,官婦的朋友也得罪不起,可偏偏是她家侍女多嘴得罪了人。說來也怪叔妘,明明眼神兒不好還非要回頭看熱鬧,眼下如何收場是好啊!
“兩位淑女恕罪,是奴狗眼看人低,怠慢了兩位淑女,與我家少主無關!”申家侍女是個有眼色的,見自家少主為難她毫不猶豫地跪下叩首請罪。
這一跪一下打破了僵硬的氣氛,兩家少主鬆了口氣,此事有人主動站出來背鍋真是再好不過了!
明姬也鬆了口氣,在她印象裏沉蕭和蕭琅都不是斤斤計較的人,既然對方已承認錯誤,想必蕭琅不會咬著不放。她順勢給沉蕭遞了個台階,“此等惹是生非的奴隸你二人需得嚴厲管教,沉蕭阿姊咱們進去罷,等會兒日頭可要上來了。”
“聽明姬的。”看在明姬身懷有孕的份上沉蕭不好多計較。
見她展顏一笑,兩位少主急忙行禮告辭,拽著自家侍女忙不迭地離開了浮島。
明姬揀了個曬得到太陽的地方坐下,沉蕭坐在她旁邊的陰涼處,蕭琅知會一聲便自己玩去了。
將將坐下,沉蕭便見明姬一臉有話說的表情抻首湊上前,“阿姊啊……你與容相國關係這般好,你可知他親事有無著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