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藏寶圖”
來者是鍾離邯,他不知怎地從鄒平那裏回來了,不過看他氣定神閑的模樣應當不是被攆回來的。
他進門便興衝衝地將一卷書放在案上,“國尉讓我送過來的,看看。”
那卷書看上去十分老舊,有些地方磨損得很嚴重,麻繩也爛了幾根,一排竹簡鬆鬆垮垮地掛在一起,帶著蟲蛀的窟窿,像是在書庫裏放了幾十年都無人問津的箱底貨。
容宣翻開書卷平攤在案上,發現簡上的字也磨損得嚴重,大部分字跡已模糊不清,包括開頭的幾句話,隻能看清殘留的零星筆畫。他逐字逐句看了幾遍,有些讀不懂,“這是……國尉點名要給我的?可這字我也認不得多少,這卷書好生奇怪啊……”
“那倒也不是,其實是我先撿到的。”鍾離邯見他看不懂便拿回來遞給蕭琅看,“先生,看看。”
蕭琅剛拿到手就不小心擼掉了一片,她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暗自慶幸這不是什麽貴重孤本。她看了眼擼掉的那一片,一行字隻有兩個能看得清,“十二”。
“十二?甚意思?這字寫得挺清秀……”將竹簡扔在手邊,她翻開書卷,少的剛好是開頭第一片,剩下的竹簡上有些勉強能看全一句話,有些隻是斷斷續續的字詞,“臨官……十二長……時支不可……帝旺……這好像是我陰陽家的‘十二長生說’,隻是卜算命運旺衰的東西,應當無甚大用處,我那兒有很多關於十二長生的書,你若喜歡隨你取用。”
蕭琅隻看了半截便將書卷還給了鍾離邯,一不小心又擼下一片竹簡,她再次慶幸這不是容宣收藏的那些孤本。
“先生你再仔細看看,說不定這是一份藏寶圖哪?”鍾離邯挪到案前,將書卷攤開指給蕭琅看,“先生你看這句話,‘餘百年基業藏於玄機洞中,恐星移鬥轉泯於洪流,留書以佐誌士尋之’,你再看這個,這一長串我不認識……”
蕭琅忽然發出一聲滿是疑惑的“嗯”,惹得容宣也好奇地湊過來,三雙眼睛緊盯著鍾離邯指尖劃拉的地方。
未見鍾離邯所念的那句話時蕭琅還未覺察有甚不妥之處,如今再看這書那是十分不妥——敢問有誰撰書時會用一簡一繁兩種文字交錯使用?
鍾離邯念出來的那段文字用的是籀文,也是全卷最清晰完整的一段,而蕭琅所看的前半篇文章包括鍾離邯現下所指的這一截用的則是另一種筆畫複雜的文字,看書寫的樣式不像是平時常見的哪國文字。
“攝魂……朱絲跗骨,謂之‘牽魂’……奪其心誌唯吾聽用……術法凶惡,慎思慎行,習之不可擅專……”蕭琅臉色微微一變,反反複複看了數遍方低聲道,“我說眼熟呢,這文字是我陰陽家老祖發明的陰陽小文,從前慣用此文撰寫書稿,師祖厭其筆畫繁瑣逐漸改良為小篆,但謄抄編撰重要書冊時用的還是陰陽小文。這幾句話是攝魂術下半卷朱絲攝魂法的卷首警示語……”
“甚是朱絲攝魂?你手裏那條小蟲子嗎?嘖嘖嘖,你們怎麽搞這些……”鍾離邯忍不住插了句嘴,“蟲子是自己養的嗎?”
容宣剜了他一眼示意他收聲。
“當然不是!朱絲本是蠶絲,是天長日久用人血養出來的赤色,我是正經的陰陽家,才不用這麽缺德的玩意兒!”蕭琅不滿地嘟起嘴,說她用朱絲簡直是在侮辱她的身份。“書裏講的是朱絲攝魂,修習朱絲比金絲容易些,但朱絲行事乖張霸道,陰陽家雖上下兩卷皆習之,然絕大多數用的是上半卷‘金絲傀儡術’,極少有人用朱絲……”
“可是陰陽巫就用啊!”鍾離邯忍不住又插了句嘴,被容宣瞪了一眼,他縮了縮頭不敢再說話。
“鄢君是陰陽家曆代弟子當中第二個專心修習赤絲攝魂術的人,他前麵那一位因赤絲反噬暴斃而亡,不知他是如何壓製的功法反噬,還教給了這麽多人。原本我以為這會是鄢君偷走的那半卷攝魂術的抄錄卷之一,可攝魂術上半卷行文縝密嚴肅,措辭嚴謹,功法均可考,這半卷內容行文風格卻大相徑庭,紕漏頗多,教授的修習功法幾乎完全不可行,這樣胡編亂造的東西應該不是原卷抄錄。”
容宣點頭表示讚同,“我雖不懂其中深奧,但據我所知,攝魂術成書時距離籀文出現尚有數百年之久,再看這幾段用籀文寫就的文字與陰陽小文運筆習慣十分相像,怕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竹簡和字跡磨損的痕程度並無明顯的新舊之分,應是一氣寫成同期裝訂的,這語氣用意……像是在刻意引導翻閱者一般。”
這卷書雖不知詳細內容如何,但蕭琅可以肯定它必定出自陰陽巫之手無疑。竹簡上前半部分皆為陰陽小文,裏麵摻雜著“十二長生說”與“朱絲攝魂術”的內容,這幾樣東西除了陰陽兩家再無旁人習得,“阿邯你怕是撿到鬼了!”
蕭琅抖了抖書卷,一陣劈裏啪啦又掉下幾片竹簡。“這不是藏寶圖啊……”鍾離邯有些失望,營裏的人都說是藏寶圖,唯獨國尉說不是,看來還真不是,“那這上麵寫的百年基業藏於玄機洞中是甚意思?”
“玄機洞?從未聽說過有這種地方。”蕭琅疑惑地看向容宣,對方也搖了搖頭,表示從未聽說過,她又問鍾離邯這東西是從哪裏找來的。
鍾離邯撓了撓頭,不想告訴她這是從廚房燒火的垃圾堆裏翻出來的,隻說是無意中在路邊撿的,上麵的字他不大認得幾個,拿給朋友們看也都隻認得那句“餘百年基業藏於玄機洞中,恐星移鬥轉泯於洪流,留書以證”,這才說是甚藏寶圖。後來遇到國尉給他看了幾眼,結果他也不認得,這才讓鍾離邯拿來給見多識廣的容宣瞧瞧。
“世上哪有那麽多寶貝,誰家的寶貝不好好藏著掖著還由得旁人去尋?”蕭琅似是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其實心裏十分疑惑這東西是打哪兒來的。
半篇“十二長生說”,半篇“朱絲攝魂法”,難不成真是鄢君盜走的“長生密卷”?若果真是“長生密卷”,這般珍貴的東西是誰隨意丟棄在路邊又為何磨損得如此嚴重?即便鄢君不知其中奧秘也不會將“攝魂術”這麽重要的東西搞成這般模樣!
“或許是某位陰陽巫的東西,不小心遺失了。”容宣這般說著又覺著不大可能,別說是攝魂術這種違背天理的秘術,就算是學派中比較珍貴的書籍也都是放在藏書閣中,隻許翻閱不許抄錄,更別說人手一卷。比如墨家的機關術皆為老師言傳身教於學生,術法真跡除巨子外任何人不得偷窺,為的便是防止某些歪門邪道傳出去禍害蒼生,也為了維護學派內部傳承的私心。
蕭琅顯然不讚同他這個說法,“除非鄢君瘋了!他以長生和攝魂術立派,斷不可能將這種秘法以文字形式傳給眾教徒,即便給也隻會是無關緊要的那幾段,看了也學不會。”
鍾離邯卻不認可這個說法,萬一有那天賦異稟之人牢牢地記住了老師講的術法要訣,寫個十幾二十幾份地散播出去也不是難事。
蕭琅一下被他氣笑了,“來來來,我寫一份你拿去練,你若是練不成我折了你雙手!”
鍾離邯趕緊拒絕,一骨碌躲到容宣身後。
這卷破書最後被蕭琅收拾收拾拿走了,她拿回去慢慢研究這上麵到底寫了什麽,究竟是不是那半卷“攝魂術”,如果是,那麽它能被鍾離邯撿到是無心散佚還是刻意為之,不管怎麽說都與鄢君脫不了幹係,但願不是陰陽巫又要作妖的前提。
不過她的祈禱怕是要落空了。
傍晚,沉蕭從外麵回來了,手裏也拿著一卷竹簡,蕭琅見此頓時有一種不大好的預感,不等沉蕭攤開竹簡說什麽她便開口問道,“這也是你在外麵撿的藏寶圖?”
“誒?先生真是神了啊!”沉蕭激動地一拍案,“奴今兒個在市上買菜的時候有個人打奴身邊經過,掉了這麽一卷東西,奴撿到了卻沒找到人,後來翻開一看你猜怎麽著,上麵刻的是陰陽小文,奴不認得小文但認得籀文啊……”
她趕緊翻開指給蕭琅看,這一卷倒是沒那麽老舊,絕大部分字跡都很清晰。蕭琅一看簡上內容趕緊將鍾離邯那卷拿出來翻開,兩廂一對比又發現一個問題——
兩卷竹簡雖都有陰陽小文和籀文然內容幾乎完全不一樣,沉蕭帶來的那卷籀文占了絕大多數,上麵寫的是一個通往玄機洞的法子,但並沒有寫全,洋洋灑灑一大篇隻寫了玄機洞在何處,結果看到最後也沒有給出確切答案,這個洞就像是鬼穀禁地一般四處亂跑。文章結尾給了一段陰陽小文,內容隻是“十二長生說”的幾句話而已,並未提及朱絲攝魂術。
兩卷舊書放在一起亦不連貫,中間還少了一部分,隻是不知道那一部分去了哪裏。
“先生如何?”見蕭琅麵色凝重,沉蕭緊張地問道。
蕭琅翹了下嘴角,“這次,可是他們先動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