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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龍非登門

  薑妲與權越君動作很快,連夜遣人來詢問容恒。隻不過這兩撥人一在明一在暗,一撥在廊下問詢,一撥在簷上窺聽。


  容恒聽了容宣的吩咐,隻答自己當時嚇傻了,不記得刺客是哪般模樣,隻記得那人看上去亂糟糟的,飲了好些酒。他並沒有與這些人透露刺客的穿著,更沒有將那把撿回來的匕首交出去。


  這個答案實在太過寬泛,說了等於沒說。何況已經過去將近六個時辰,哪怕刺客仍在城中肆意行走,想必也早已不複刺殺時的那般模樣。問詢之人因此麵麵相覷,眼中難掩失望神色,悻悻離去。


  容恒不明白容宣為何要隱瞞實情,難道不想盡快抓住刺客為自己報仇嗎?容宣敲了敲他的腦殼,說明天再告訴他。盡管容恒憋了一肚子疑惑,但絲毫沒有影響他當晚的睡眠,這令容宣很是羨慕,不禁懷念起幼時沒心沒肺的日子。


  隔日,難得秋高氣爽的好天氣,晴空萬裏,疊翠流金,任誰見了都想出去走一走,舒緩一番夏末殘留的焦躁心緒。


  然而容宣隻能躺在床上養傷,回想這一整年,他傷好了養病,病好了養傷,隔三差五便得靜養些時日,不知道的還真當他弱不禁風。


  每逢病困之時,他便越發思念蕭琅,幾乎夜不能寐,總是憂心那兩名陰陽家弟子能否妥善照顧她。出門在外不求安逸,隻求同他一般病時有水、傷時有醫,潦倒時有義士慨然相救。


  容恒怪他總是雜七雜八地想一堆,他這般柔弱文士哪能跟體質特殊的陰陽家方士比,人家可不會半年傷風兩次,倒不如先管好自己,勿令蕭琅擔心才是正理。


  沉皎在旁邊聽得直點頭,十分讚同容恒的說法,順便又補了一句,“別看師叔在外,但相國所遭劫難師叔全然知曉,師叔讓我在相舍好生盯著相國,若有所閃失便扒了我的皮,我不想被她扒皮……”


  幾人正說著,門口突然探進一顆頭來,“大家夥兒幹嘛呢?”


  容宣一聽這腔調便知是誰來了,沒好氣地說了句“你瞎否”。


  那人被罵卻並不生氣,一步跨進屋裏,隨手從案上拾了兩枚紅柿掂著。


  “少上造,坐。”


  容恒搬來坐席,邀請龍非坐下說話。結果對方直接盤腿坐上床尾,笑嘻嘻地看著容宣,說他罵人時中氣十足,想來未曾傷及要害。


  “若傷及要害今日你也不必費心來看我了,不如改日提著薪柴來送我一程。”容宣示意容恒與沉皎去屋外自己找樂子,他同龍非有話要說。


  “你看還是咱倆感情深厚嗷,你受傷的消息瘋傳到現在,也就隻有我敢來探望你。”龍非拿個柿子咬了一口,登時連連稱讚,“這柿子絕了,我得帶兩個回去給我兒嚐嚐。”


  “多謝你親自探望於我,真真蓬蓽生輝。若非你時常登門拜訪,我險些自結黨營私的罪名中脫身。”容宣翻了個白眼。龍非戰功卓著,又值戰時,自是不怕貴族亂咬。雖然他也不怕,但背著這樣一個罪名行事難免有些礙手礙腳。


  “有什麽大不了的,薑妲信任你你還怕甚!反過來想想,這反而是好事,你看這一年多釣出了多少站隊宗室見風使舵的小人,正好借她之手一舉除之,你將來可省好些力氣,我也省好些力氣。而且他們也沒說錯啊,你本身就結黨營私,嘿嘿。”


  龍非說得是實情不假,隻是容宣時常會為此感到慚愧。既為人臣子,此舉便非君子所為。心中細細算來,這些年他明裏暗裏勾結了少司寇明義、上將軍龍行父子、表臣陶賈、庶子管薑、典命費申、典客公孫劉……林林總總許多人,個個身居要職,實權在握。他還將大部分新晉年輕官吏收入了麾下,如今也算得上有兵有權又有效忠之人。然說到底,官場本就如此,誰又能沉浮數載仍做真君子,隻不過詭計鑽營多些少些的區別罷了,而如他這般自始至終都居心不良之人,也許並非小人,但也絕非君子。


  “不說這些沒用的,你知不知道國尉現已行軍至何處?”龍非神秘兮兮地問道,淨等著容宣說不知,他好幫著分析分析,畢竟他在容宣麵前能拿得出手的也隻有行軍打仗了。


  容宣看著他那無比期待的表情,很是配合地搖了搖頭說不知。


  “嘖,昨天剛過汾郡。那汾郡郡守果真是條有血性的漢子,著實令人佩服,隻可惜沒跟對人,瞎了眼才跟了季子桑。鄒平沒有殺他,想來應是要羞辱折磨他些時候,以報先前使者被斬之仇。”


  龍非言語之間頗為欣賞鄒平的做法,在他看來的確應該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那小將絕不能白死,否則日後人人效仿,東原還有何威嚴征伐八方。


  他低頭咬了口柿子,汁水險些滴在被上,容宣一瞪他趕緊用手接住。


  “季子桑到底派了多少兵力支援汾郡?”


  龍非不屑地撇嘴,說一個都沒派,季子桑被烏孫十八部拖得實在無法抽身。


  烏孫十八部平時看起來不言語,但實際人數眾多,又是同犬戎一般的遊牧民族,幾乎全民皆兵。烏孫族長平生隻得一子一女,如今隻剩一幼子,前陣子被西夷軍隊用弩箭射穿了腿,雖保住了性命但日後再也無法站立起身,此更甚於烏孫公主被折磨致死的血海深仇。在烏孫族長的鼓動下,自義渠、巴蜀之後,獫狁、百濮、長狄亦先後加入其中,至此,西域諸族總兵力逾二十萬。


  季子桑原本隻置不足五萬兵於烏禱河畔,今亦隨之增至二十餘萬,而西夷兵力總共也不過四十五萬上下。


  “事先聽聞長公子俜亦有意起兵,打的旗號是為先王報仇?”


  容宣深覺“報仇”二字十分巧妙耐用,廣為世人所喜。季子桑陳兵烏禱河畔是為己遭烏孫公主羞辱報仇,烏孫十八部起兵是為烏孫公主遭季子桑折磨報仇……好像某件事被冠上“報仇”之名後便立刻變得名正言順了起來。


  然仇者終為人所報,報者終為人所仇。


  “對啊!”龍非點頭應道,一拍大腿,“季俜可不是一般的公子,那是西夷長公子,太子之下第一人,其母乃莊魏夫人。季子桑這回是真的慌了,直接派了近十萬兵力前去鎮壓。”


  “可憐那公子俜,出身這麽高還丟了太子之位,好不容易等到季無止那廝走了卻又被季子桑搶了先。”


  “可不是,”龍非頻頻點頭,“這事兒擱我身上我得氣死。”


  話雖這樣說,但像公子俜這般情況於當下也屬正常,畢竟他實為次子又非國後所生,盡管季無止被季舯從序列中除了名,最後不還是憑借嫡長的身份做了太子。隻是他爭不過季無止尚情有可原,爭不過身份卑微的季子桑真可謂離奇。公子俜本非良善之輩,如今憤而起兵亦在意料之中。


  “季子桑真是個傻缺!”龍非說起此人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仿佛那季子桑敗壞的是他龍非的家業。“繼位後頭等大事不先殺那公子俜和上頭那幾位兄弟,偏偏要去騷擾烏孫十八部。那烏孫公主多放兩天還能跑了不成?季俜多放兩天可是會造反的!唉,幸好我不在他手底下過活,不然我真得氣死了,也不知國尉毅怎麽忍下來的,當真跟著他胡鬧,一個傻缺帶著一幫子傻缺……”


  容宣在心裏算了算,除去鎮壓兩方反叛勢力的兵力,季子桑手裏還剩十五萬左右,這些應當是西夷主力軍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西夷奴隸數量龐大,臨時組成一支先鋒亦不難,隻是不好管理,隱憂頗多,除非事態緊迫極少有人會動用奴隸。但季子桑也不像是幹不出來這種事,一旦狗急跳牆誰還管他是奴隸還是貴族。


  可東原隻派了鄒平麾下二十萬軍隊出征,西夷又不像兵力匱乏的模樣,何以未曾支援汾郡?

  龍非見容宣不說話,伸手戳了戳,“想什麽呢,跟我也說說唄,父親讓我多跟你學學,考慮事情周全些。”


  看龍非這副表情怕是早已將他父親的諄諄教誨丟到了腦後,好奇是真學習是假,自己都當父親了還跟個孩子似的,這活潑愉悅的姿態沒由來的令人羨慕。


  想及此處,容宣的眼神裏不免帶上了幾分慈祥。他看著龍非,語重心長地說道,“如今你已為人父母,是該學著思慮周全些。將來一旦起事,不止上將軍是一大助力,你亦同是,我還指望你日後帶領騎兵橫掃千軍,襄助……”


  “停!”龍非做手勢打斷他的話,連連搖頭,“你不能這麽說!為君者最怕做臣子的功高震主,你這樣說置我於何地,若非我是在你手底下幹活,我還以為你想害我。”


  “你腦殼指定有點問題!”聞言,容宣立時氣不打一處來,“明知為君者怕臣子功高蓋主你還敢跟手底下人說自吹自擂,說宋國是你打下來的,趕明兒傳到薑妲耳朵裏去等死啊你!”


  “我說的是實話。”龍非很委屈,“那宋國本就是我打下來的,先王都承認了,我幹嘛不能說。”


  “行,你閉嘴罷,我歇會兒。”容宣心累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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