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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正式交戰

  除夕之後,多日未見的商服特來相舍道別,稱其不日便將離開東原,日後也許還會再來,也許不會來了。


  容宣並沒有問他將要去往哪裏,私心希望商服能夠回到麓野山莊隨策修先生治學。策修十分欣賞商服的性情與能力,願他日後也不會辜負策修的一片育才之心。


  商服走後,自墨家來了一封信,這次用的隻是普通信檢。


  容宣迫不及待地將它拆開,竟是秦儉親筆所書。信中言及幼時往事,字裏行間都透露著對容宣的思念與敬佩,雖是一團孩子氣,但也十分謹慎,措辭小心。


  容宣喜極而泣,未曾料到秦儉竟還記得從前在秦國的事。他以為那時的秦儉不過剛剛會跑會跳,正是不諳世事的年紀,不會記得親友之間的親昵時光,誰知人小心卻細,竟一概記得清楚。容宣由是大感快慰,這世間終於不再隻有他一個人念念不忘,還有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與他共享過往。


  片刻,沉皎又拿來一隻半舊的藤鳥,說是蕭琅寄來的。容宣一愣,趕緊接過來拆開。


  信上字跡有些匆忙繚亂,看得出是在十分緊迫的狀態下寫的。蕭琅在信上說自己已小有所成,暫且沒有辜負夫子的期望與信任。她路上遇到了許多不知名姓的良善壯士,方知世上仍是性善者繁,想來容宣過往努力皆不會為人所辜負。最後,她說自己會早些辦完事早些回伊邑,而容宣則不必回信了。


  新年伊始便收到兩封平生摯愛寄來的家書,容宣自覺這一年也許從頭到尾都會像今天這般明媚晴朗,他已有十足的勇氣扛起家國重擔。


  窗間過馬,轉眼便是啟耕大典。鄒平當日傳來消息說東原軍大獲全勝,至今已成功取下伊邑汾郡、管郡與申郡三城,季子桑意圖求和,派使者來見,不知薑妲意向如何。


  這於東原而言乃是天大的好消息,舉國若狂,伊邑尤其熱鬧,萬人空巷,國人野人自發慶祝。薑妲心裏高興,也不拘束他們,隨庶人歡欣鼓舞。


  宮內朝堂之上亦是熱鬧非凡,主戰派與主和派涇渭分明,吵得不可開交。


  主戰派認為,行軍打仗宜一鼓作氣,應當趁季子桑左支右絀時一舉攻破渭邑,萬萬不可同意講和,給予西夷喘息之機。西夷兵強馬壯,極易恢複,若以後再戰恐怕會增加東原兵馬糧草消耗,得不償失。


  而主和派以為,東原本就沒有打算與西夷徹底撕破臉皮,隻不過是想討回國宴之上西夷獻鼎之辱罷了。如今西夷請求議和,這意味著東原已然獲勝,大仇既已得報便沒有必要得寸進尺,見好就收方為上策。況且燕趙兩國盤踞北地虎視眈眈,若東西兩國再打下去,恐其有心坐收漁翁之利,不如先拉攏一個靠譜的盟友以圖後事。


  爭論第一日,容宣和權越君都沒有表態,薑妲也沒有詢問他二人。


  第二日,主戰派與主和派又吵了整整一個上午。


  主戰派堅持要報汾郡郡守斬殺東原來使一仇以儆效尤,無規矩不成方圓,否則日後頻頻有人效仿,不講道德,天下禮製律法便該亂套了。主和派認為天下禮製早已崩塌,無德者大有人在,況且禮製講求仁義公平而非睚眥必報,鄒平已俘虜汾郡郡守,報仇隻管找他一人便是,何必牽扯西夷無辜百姓,倒不如同意議和,彰顯東原仁義典範,也不枉“尚儒”之名。


  今日,容宣與權越君依舊沒有表態,薑妲仍是不曾詢問。


  第三日,主戰派與主和派似是已經意識到朝堂三巨頭在看熱鬧,隻主戰的裨將文崖與主和的右庶長王甲爭論了兩句,旁人一概沉默不語。


  無人爭論便沒有熱鬧可看了,薑妲將目光投向了容宣,“相國以為如何?”


  “大王,小臣想法尚不成熟,不如先聽聽權越君的意見。”容宣熟練地將球踢給了權越君。


  薑妲看向權越君,“君侯以為如何?”


  “大王,”權越君起身走至殿中,在眾人各自期待的目光中緩緩說道,“小臣以為,自大王繼位以來,常遭諸侯欺辱,是因大王女子稱王,故為世人所輕。今此良機,可為大王一雪前恥。”


  主戰派頓時齊齊附和,“小臣等附議。”


  中尉田文與司徒上官穀先後起身反對。田文認為,為君者應當以國計民生為先,物阜民豐自是國君勵精圖治的展現,東原大可不必以兵馬正名。上官穀十分讚同田文的說法,他看著容宣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話,是為“臣屬當勸諫為君者寬宥愛民,仁者愛人,萬民王之”。


  這人裝得還挺像那麽一回事。


  容宣暗中冷笑,迎上上官穀的目光,起身笑說,“司徒所言甚是有理。但四國各自偏安一隅,兩兩結盟又兩兩分裂,甚至不乏以一敵三之險,這一角也許今日是趙國,明日是燕國,後日便成了女主東原。而與其他兩家相比,東原最是危險。大王,小臣以為,先下手為強,三足鼎立才是最穩妥的狀態。”


  主戰派大喜過望,再次齊齊附和,“小臣等附議。”


  三巨頭已有兩人主戰,而剩下那一人一向偏愛容宣。主和派麵麵相覷,一片愁雲慘淡。


  “二三子所言皆有理,寡人十分欣慰。看來君侯不隻是想做一國之侯,相國亦不隻是想做一國之相,”薑妲老神在在地曲指扣案,忽然拍案高聲道,“寡人更不隻想做一國之君!”


  至此,戰與和蓋棺定論。


  三日後,鄒平撕毀議和協約,發兵葛鄭。季子桑著司馬、中軍將與中軍大夫、上軍佐分領三軍共二十七萬前往支援。鄒平麾下已損失近九萬人,薑妲抽調十萬郡縣步兵車兵由臨時任命的大上造長懿帶領補充,另抽調二十萬步車騎兵混編分別由左右庶長帶領,兵分兩路進攻燾縣與胡馬郡。東原三路兵馬的最終目標便是薊城集合,共下渭邑!


  容宣深覺此計甚妙,但不像是薑妲能自己尋思出來的。


  “她能尋思點兒啥出來!”龍非抱著龍文白了他一眼,“那是父親與我想出來的作戰方案,她不讓我去還讓我出主意,事兒能有這樣辦的道理?”


  他晃了晃龍文,笑嘻嘻地問道,“阿文,為父厲不厲害?”


  龍文抬手一巴掌呼在他臉上,發出一聲脆響。龍非大奇,握著他的小手誇他“頗有乃母之風”。


  容宣在旁邊看著,心道這人看來沒少挨良人巴掌,果然腦殼有點問題了。“薑妲許是想讓你在家看孩子,畢竟你兒子還小。”希望龍非腦殼的病不會傳染給龍文。


  “我就應該長在戰場上!”龍非拍案,爵中酒水濺了出來。他用袖子胡亂蹭了兩下,憤憤不已,“看孩子那是我該幹的事兒嗎?”


  “感情這非你親子,而是你良人一個人的兒子。”容宣拿軟布來讓他重新擦,這酒案是新漆的,沾點水都心疼。


  龍非說不過他,撇著嘴教龍文擦酒案,美其名曰傳授他一門傍身的手藝。


  後日,左右庶長便要領軍出兵。權越君突然上書薑妲,言及征伐西夷之戰十分要緊,擔心左右庶長威望不足以服眾,他認為應當派遣上將軍龍行率麾下五萬精騎同往支援鄒平,一舉攻破西夷防線。而東原國內安穩無虞,有少上造龍非與王軍駐守伊邑,剩餘北部十五萬邊防軍隊防禦燕趙異動即可。


  薑妲當即拒絕,龍行麾下騎兵乃是東原最為精銳的軍隊,個個能征善戰,她可舍不得放去西夷。除非鄒平與長懿他們實在力不從心,她才會考慮令龍非前往支援,龍行定是要留在東原的。


  權越君反複上書三次均被駁回,最後便放棄了,聽之任之。


  容宣卻是在心裏盤算著,東原剩餘這二十又五萬兵士到底能不能成事。


  龍非讓他別盤算了,肯定能成,龍氏麾下秦國精騎可不隻表麵上的五萬,還有好些人死不肯入東原戶籍,一直謀劃著等秦國光複好恢複秦人身份,故而分散隱藏各處,並未算入東原人口。莫說容宣要起事,即便貴族頭腦發熱突然造反也能一舉壓下。


  容宣驚詫地看了他一眼,還當他已全然知曉,結果發現這人竟以為是他要趁機造反。他雖然想過,卻並不想趁人之危,畢竟東原將來是他的國土和子民,他舍不得損耗一人一土。


  三月十一日,春風拂麵,流鶯婉囀。東原三十萬軍隊整裝出發,兵分三路行過南北官道進入西夷。西夷王季子桑積極應戰,分派三軍各自迎擊。


  至此,東西兩國總計投入兵力近百萬,已遠遠超過十數年前亡百越與秦國時東西兩國出戰兵力總和,是為五十餘年間最大規模戰事。


  東原與西夷這對一同攻下了百越與秦等十一二個大小諸侯國的故舊搭檔終於正式反目,各諸侯聞訊震撼。一時之間,燕趙魏吳傳書如雪花般堆積成山,跑斷郵人幾條腿,跑死快馬多少匹。作為共主的湯邑卻依舊無動於衷,商帝耽於酒色,顧不得其他。


  容宣負手立於廊下遙遙望天。廣際幽藍,天軌不明,群星如螢,無雨卻有風。


  忽聞容恒大喝“你是何人”,他收回視線神色一凜,快步走向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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