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話嘮
見鬼!怎地連容宣都有追隨者了我卻還沒有!
蕭琅憤憤地咬了口餅,心裏十分不服。
嬴涓見她這副表情以為是自己說錯話了,小心翼翼地補救道,“季蕭可是以疆景先生為榜樣嗎?那可真真是步雲登月之誌,非我等俗人可比擬。”
“未,我都不認得她!”蕭琅拍拍手上的殘渣,背好小包袱朝嬴涓揮了揮手,“我先走了,再會。”
嬴涓一愣,趕緊牽著馬追上去,“別走啊,剛才還說好一起的,你怎能說話不算數!”
“我何時答應了?”蕭琅白了他一眼,加快了腳步。
“你未曾拒絕便是答應了。”嬴涓笑嘻嘻地跟在她後邊,一人一馬好像兩條大尾巴。見蕭琅轉過臉去不理他,他趕緊繞到另一側,“你可以騎我的嬴風。”
他拍了拍馬頸,黑馬似是讚同地嘶鳴了一聲。
“你們怎地都愛給馬起個人名兒?”蕭琅回頭瞟了一眼黑馬,見其油光水滑,十分漂亮,便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
“還有誰給馬起了人名兒?”嬴涓好奇地問道,他也想知道有誰竟跟他一個喜好。
“少上造龍非啊,他的戰馬叫龍雲,整天恨不得生同衾死同穴的。”蕭琅撇撇嘴,“也不問問人家龍雲願不願意。”龍雲指定嫌棄死他了。
“你還知道少上造哪?”嬴涓對蕭琅的“博學多聞”感到十分驚訝,“你竟連龍雲都知道,真是了不起!”
他這話蕭琅沒法接,隻能尷尬地哈哈哈笑著。
“你連少上造的馬都知道那你應該去過伊邑罷?你可曾去過‘容與逍遙’?可曾見過相國沒有?他當真像世人說的那般溫潤如玉、上乘姿儀、品貌俱佳嗎?”
“他啊……”蕭琅想了想,毫不愧疚地撒了個謊,“五官一概不缺,普通人模樣而已,莫被人騙了。”
嬴涓難以置信地“啊”了聲,登時無比失望地低下了頭。
不過片刻,他又興奮地湊過去問蕭琅,“那你可曾見過疆景先生沒有?她在伊邑好些年了,你去時見過她沒有?”
不等蕭琅回答,他又接著問道,“聽聞疆景先生一直都是七八歲的幼 童模樣,一直長不大,矮矮小小的,這可是真的?”
“誰說的?”蕭琅捏緊了拳頭,是誰竟敢說她長不大還敢說她矮!
“都是這麽說的。”
“都是誰?”
“哇,你這個包裹很特別誒,是季蕭自己做的嗎?”
“當然——不是。”
“能不能借我背一下?”
“不能。”
“求求你啦,隻背一小下。”
……
蕭琅與嬴涓沿著官道一邊閑聊一邊走著,嬴風慢吞吞地跟在後麵甩著尾巴,馬蹄落地踩起浮土又四散飄下,遺落在漸西的餘暉與拉長的身影裏。
快天黑時,前方終於出現一間路室。嬴涓遙遙望見立刻興奮起來,走了一下午他快累死了,終於可以有個地方歇歇腳。
蕭琅拒絕與他同往,嬴涓不由分說地翻身上馬,趁她不注意時一把將她扯上了馬背,嚇得蕭琅尖叫著掐住了他的腰。
嬴涓哈哈一笑,一夾馬肚,嬴風果真風似的躥了出去。
蕭琅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睛,死死地扯住嬴涓的腰帶,生怕自己被吹下去,心中暗恨今日流年不利,怎地碰上了這麽個玩意兒。
嬴風腳力甚好,片刻即到路室跟前。
見此間路室是石頭隨意搭起來的,嬴涓嘖嘖稱奇。他翻身跳下馬,伸手要將蕭琅抱下來。蕭琅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從另一側跳了下來。嬴涓嘿嘿笑著,直誇蕭琅有女俠氣魄。
這人腦殼指定有點問題,蕭琅心中暗道。
嬴涓係好馬,招呼蕭琅一起進去。蕭琅不肯去,一則她沒有錢,二則她著急趕路,於是便同嬴涓道別。
“不行,前方山林夜裏有野獸出沒,咱倆露宿山林多不安全!”
嬴涓拉著蕭琅的衣袖,非要她進去歇一宿不可。
“誰要跟你一起露宿,我自己安全得很。”
“不行,我不能見死不救!”
“我不去!”
“你來嘛來嘛……”
蕭琅最後是被嬴涓連拖帶拉拽進屋的,這要擱大街上,嬴涓指定要被人告到司寇前說他強搶淑女。
嬴涓問她喜食炙魚還是炙鹿,羊燔也有,隨她挑一個。蕭琅木著臉說她沒有錢,自己帶了烤餅。
“我有啊,你盡管挑便是。”嬴涓財大氣粗地拍了拍袖袋,“你們燕地好像很少食魚,不如嚐嚐東海郡的魚炙,再來些羊燔,有魚有羊才為鮮味!”
好像每個人都比我有錢的樣子,這到底是為何?
蕭琅實在想不通。論身份論地位,陰陽家應該是最有錢的那個,為甚隻有她身無分文最是清貧?
嬴涓一直叭叭叭地說著話,根本不在乎蕭琅會不會與他搭話。他已計劃好行程,今晚在這路室待一宿,明天早些啟程,穿過前方山林便可到達東原最大的出海港口吳口,這段行程大概需要兩日,大後天一準能到。
“你可有東原舟節?”嬴涓忽然記起這事,他擔心港口的官吏看不到舟節不允許他們上船出海。
“我無貨物運輸,怎會有舟節。”蕭琅早已想好如何上船,因而並未擔心過這個問題。“混上去便是,要舟節做甚。”
嬴涓連連稱讚好主意,當即又問蕭琅預備出海幾日,何時上岸,不等回答他又緊跟著問上岸之後再往何處去,幾時回燕地。
蕭琅並不答他,隻說二人不同路,她還要繼續往南走一走,等岸上的事辦完了再出海,海上的事辦完以後還要去一趟別處。
嬴涓聽這話方知蕭琅竟有要事在身。“反正我遊學在外也不著急回家,不如同你一道罷,你做甚讓我也瞧瞧。”
遊學之士?也對,看他衣著談吐應當是某個大學派的學生。
“你於誰家門下治學?”蕭琅隨口問了句,她看這人八成是名家的,嘴皮子一刻也閑不下來。
“涓師從醫家齊邈門下治學。”
“你是齊邈先生的學生?”蕭琅傻了一下,端看嬴涓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竟真會有人找他治病不成?“亂世學醫大有前途可為,正當懸壺濟世之時,何故做一遊俠?”
嬴涓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道自己並不想學醫,乃是為父母所逼,他一心想加入陰陽家學武,做一名舉世豪俠。去歲年末父母又逼他與鄰女成婚,他迫不得已才跑了出來,在外麵一直晃悠到現在。
“依你的家室門第陰陽家定不會收入門下,我們……他們隻收流離孤兒,教授武藝隻是為了給這些人一些傍身之技。你家境殷實,何必與那些可憐人爭搶名額。況且儒家、墨家與兵家兼具武學,你不妨去這三家看看。”
嬴涓托著下巴搖了搖頭,“儒家長於治學習文,武學太過溫柔儒雅,倒像是守節知禮的劍術大師,根本不像我心中的豪俠。”
“哈哈,那倒是。”蕭琅訕訕一笑,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溫柔儒雅?這人指定沒見過容宣一腳踩斷陰陽巫脊椎骨的狠厲模樣。
“墨家長於機關術,武學並沒有很出眾。至於兵家……”嬴涓想著想著忽然“噢”一聲,一拍巴掌,“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呢……也不行,兵家向來奉行詭道兵法,不適合我,豪傑義士從不耍心眼!”
這孩子果然不大聰明。
蕭琅懶得再搭理他,低頭默默挑著炙魚上的細刺。她不愛食魚,但很愛挑魚刺。
“對了,相國會武嗎?”
“不會。”
“為甚?他乃儒家出身,怎能不會劍術武學?”
“因為他年紀大了,還笨。”
“呃……真的嗎?為何我感覺你好像對相國很有意見。”
“因為他醜。”
“呃……好罷。”嬴涓終於閉上了嘴,但心裏還是不大相信蕭琅說的話,他覺得容宣年紀不大,肯定不醜也不笨。反正他日後定是要去伊邑的,等見了麵親自看看便知。
蕭琅還在挑著魚刺,嬴涓已風卷殘雲般用罷晚食,托著下巴無所事事地看著她挑魚刺。這邊挑完一塊他便揪一點塞進嘴裏,揪得魚塊七零八落仿佛被狗啃過一般。
過會兒,嬴涓不食魚也不說話了。蕭琅掀開眼皮一看,這人竟托著腮睡著了。周圍人又說又笑的,聲音十分嘈雜,這種環境下他竟也能以這種奇怪的姿勢睡著?真真奇了!
蕭琅胡亂塞了幾口魚,背著小包裹推門去到院子裏,自屋後爬到屋頂,枕著冬衣躺下看著天上繁星。
身下路室之內有人高歌有人祝酒,有人唱起《桃夭》惹來哄堂大笑,有人撥著琴弦趁著酒氣酣暢過兩招……曠野一室極盡歡愉,星野璀璨恍如太平盛世。
蕭琅聽得也高興,這才是治世子民的自由。她畫個太極撥開夜幕,治世之君的星子皎如日月,昭昭光芒照亮星海,璀璨奪目。
“季蕭?季蕭!”房下嬴涓聲音急促地高聲喊著,無頭蒼蠅似的四下亂轉,“季蕭你走了嗎?季蕭?”
蕭琅本不打算理會他,想要嚇唬他一番,但嬴涓喊得實在令人頭皮發麻,她隻好坐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過去,“喊我作甚?”
“季蕭?你怎地在這裏。”嬴涓當真被她嚇一跳,回頭見她在房頂上也跟著爬了上來,“我還當你又扔下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