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啟程
盡管身邊最為親近之人都在明裏暗裏的勸自己要三思而行,容宣仍是義無反顧地準備了婚書與聘禮,甚至欲與薑妲告假,要親自回萬儒總院下聘議婚。
容恒勸他說,若是表現得對“季蕭”過於重視,恐怕會被有心針對他的人利用,難保不會對“季蕭”下手。
容宣意想不到地看著容恒,問他這話可是龍非教的不是。
“當然不是,這可是我自己想到的!”容恒驕傲地叉著腰,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您如何得知少上造他……”
容宣嗤笑,龍非那點兒小心思全都寫在臉上了,但凡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來。
容恒聞言趁機再勸他,希望他可以保持為官弄權時的清醒,莫要當真,小心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為何你們都不相信我們會有一個好結局?”容宣並沒有因為容恒的話而生氣,他隻是始終想不明白,為何身邊之人都滿心悲觀,明明無名先生都將一半的玉給了他,這難道還不足以證明他與蕭琅未來可期嗎?
“君侯,我們並非這個意思,隻是……”麵對責問,容恒三言兩句解釋不清,但不說狠話不挑明事實根本勸說不住,他一咬牙,硬著頭皮擺明態度,“先生根本不適合做君侯夫人,她心胸太廣,非尋常女子,不宜室家,如何能與您攜手共老?況且您心裏也清楚,您於先生而言並非首位,她能不告而別一次,難保不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第無數次……。”
“我偏就喜歡她心懷天下的模樣!”容宣打斷他,笑說,“這有什麽不好,她若與尋常女子相同,我也未必會如此喜歡她。她不告而別又怎樣,我願意等著她回來。”
“她若是不回來了呢?”
“那我便去找她,我寧願死在尋她的迢迢路上。”
“君侯,您百年之後讓先生怎麽辦?”
這句話猶如一記重錘,錘得容宣腦中嗡鳴,頭暈眼花。竭力逃避的那點陰暗心思總是有人提起,不斷提醒他莫忘最真實的自己,莫忘那深情的表皮下藏著一個何等自私自利之人。
容宣神色僵硬,慢慢收斂了笑容,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出去!”
“這個問題您始終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對不對?”容恒兀自膽大妄為。
容宣倏然抬頭盯著他,一臉近乎冷漠的平靜,“滾。”
這副表情令容恒有些害怕,他看到容宣扣在案上的手抖得厲害,手指幾乎要摳入案中,遂知戳到了對方的痛處,於是不敢再妄言,轉身退了出去。
他坐在室外台階上,期望容宣一個人待著能想明白,然而聽到的卻是雜物叮當落地的聲音。
君侯對於這個無解的問題終於還是藏不住心慌了,情真意切有時亦不知是幸也不幸。
……
容恒的擔心並非全無道理,雖未見其人,卻已有人開始在“季蕭”的身上花心思了。
薑妲見到容宣的請假文書後本不同意,她覺得這門婚事不值得如此隆重以待。但菁菁提醒她莫忘了卜衢占得的卦象,她想了想,勉強批下了“準”字。
看著容宣歡天喜地的模樣,似是忘記了那日不歡而散的談話,容恒不敢也不忍心再舊事重提,便渾渾噩噩地隨容宣去了。他還是有些疑惑,事事為蕭琅著想的君侯怎地在這件最是關鍵的事上卻不為蕭琅著想了呢?
容宣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也找不到自己何以如此自私的答案,唯一的辦法便是選擇性地遺忘,享盡眼前歡愉。
正當容宣帶著容恒與沉皎準備出發回東海郡時,龍行卻傳書請他且稍等上一等,權越君想要與他見上一麵,這是其兵敗被俘後唯一的要求。
容宣私心也是想著最好能夠與權越君促膝長談一番,既然雙方請求契合,那便正好見一見,了卻這樁心事。由是下聘之禮便暫時擱置了下來,他在伊邑等著龍行與權越君回來,待此事了結後再論後事。
大家都以為權越君應該很快便會回到伊邑,國人早已等著看“第一權貴”跌落的笑話,而容宣也在掰著手指算著他到底能不能趕在白露之前回來。結果龍行一行在路上不知忙活了些什麽動作,過了秋分才回到伊邑,容宣不禁尋思這些人是不是爬著回來的。
權越君回到伊邑後並沒有被關進宮獄,薑妲將他與公子要幽禁在一處宮室內,那處宮室是當年權越君的母親興陽太後生下他與先王的地方。國人聞此立時交口稱讚薑妲仁慈,卻未有人想到這與當年東武王對待齊王的方式如出一轍。
容宣在相舍等著薑妲傳他進宮與權越君見麵,畢竟他一出門便會有人盯上,不走薑妲的明麵於他而言太危險。
但薑妲似乎忘記了這件事,就好像她“忘記”將卜衢的卦象給容宣一樣,隻字不提權越君的連番請求,準了假卻又不肯放他走,時常拖著他議些雜七雜八的事,連那三軍進度也要與他商討,容宣真真不勝其煩。
容恒見自家君侯等得心急,遂建議容宣不如主動求見,免得耽誤了大事。容宣卻是拒絕了,他與權越君的關係十分敏感,權越君主動見他可以,他萬萬不能主動求見權越君,而他見權越君的心思又不足以重到令他冒險而為,如今隻是厭煩薑妲的磨人。
容恒想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隻覺得混官場實在是太難了,以他的腦子指定混不了。
容宣笑他何止是混不了,隻怕進去沒兩日先將小命兒給搭進去了。
在被薑妲反複傳召的日子裏,容宣脫不了身,隻好日日去竹林裏溜達,吹毛求疵地看遍了每一棵竹子,最後終於砍下一棵心儀的製成了婚書。
他本想去砍孔蓮夫子種的好竹子,可如今時間已來不及,隻好砍了竹北院的一棵,學著幼時見長兄簡下聘時的流程,細心雕琢著這一份心意。
容宣製簡時容恒就在旁邊掌燈磨墨,親眼看著他給每一片竹簡包上玄色的絹帛,再用揉金的繩織成一卷書,沾著灑金和血的墨寫下一行行小篆,將畢生才華與心血盡注於此。
容宣將墨跡擺在太陽下曬幹,小心地卷起來放入錦囊中。玄底的錦囊上繡著金色的圖騰,是秦地自古信奉的神明。
“君侯,這繡的是鳥嗎?”
容宣敲了他腦殼一下,“是鸑鷟!”是墨色的鳳凰,守著秦人的堅貞與不屈。
“鸑鷟是甚?是鳥嗎?”
“……是!不學無術!”
容宣在案格裏摸索了半天,摸出一隻墨色小匣,將裏麵的物件兒拿出來,將婚書放入其中。
容恒一眼便認出這枚不及巴掌大的黑匣是用那塊墨玉製成的,怪道容宣要將那婚書製得精致小巧,原是為了配這玉匣。
“君侯您真會啊!”
“那是,不會如何能討淑女歡心,穩固我在她心裏地位!”
容恒“嘖嘖”兩聲,覺得眼前這人話說得可真酸。
其實容宣並沒有料到師駟會是個不貪財的生意人,竟將剩下那半塊墨玉雕成一隻精美絕倫世所罕見的玉匣送還給他。玉匣送到相舍時一並送來的還有容宣要的一對鶴形玉簪與一枚形狀奇怪的墨玉玉佩。
那兩支玉簪的鶴首上深深地嵌著一枚紅豆,隻露出一點紅作仙禽頂紅,容宣取了一支簪入發髻,將另一支藏進了衣襟裏。
容恒見那玉佩時有些驚詫,“這與那羊脂玉佩怎地一個形狀,這究竟是個甚玩意兒?”
“是陰陽魚。”
容宣將一黑一白兩枚玉拚在一起,恰好合成一太極,隻是雙魚渾然一色缺少魚目。他取了未用完的兩枚大個紅豆徒手嵌入玉中作魚目,將玉穿在繩結上做成了一對陰陽玉佩。
“看來無名先生對我這個女婿不說十分滿意也該有八九分滿意了,阿恒你說是也不是?”容宣高高舉著玉佩,一邊趁著陽光打量著一邊隨口問容恒。
“八九不離十,不然無名先生也不會送您半塊陰陽魚,這可是世人求都求不來的!”容恒十分讚同,但他又好奇無名先生怎會這麽巧偏偏送了容宣一塊白玉。
“你可曾聽說過一句話沒有,是為‘陰陽雙子,日月同輝’,我曾在疆德先生的身上見過一塊有魚目的白玉魚。”
容宣收好墨玉魚,將它與婚書一並放入墨玉匣中,在盒外罩了另一個玄底金紋的錦囊。
他還給九霄環佩做了新的琴囊,那裏外兩層布料比他穿的衣裳都金貴。
容宣已全然準備妥當,遂不再理會薑妲的無所事事,某日知會了薑妲一聲便連夜帶上墨玉匣與九霄環佩跑路了。
時間已過霜降,再過不久就要入冬,即便容宣還能再等上一等,嬴涓卻是當真等不了了,天天著急嚷著要去吳口。
容宣盛情邀請他一同起程,總歸都是要去往東海郡,不如一起上路也好有個照應,等到了地方他送嬴涓去到吳口後再回萬儒總院“履行婚約”。
嬴涓想了想,雖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接受了邀請。他打心眼兒裏覺得容宣這人又聰敏又仗義,若非一心想做豪俠,他指定會加入容宣門下為其效力。
容恒不知嬴涓是真的傻還是容宣改性兒了,這二人怎可能這般友好,結果有人陰森一笑,且讓容恒等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