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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昏禮

  孔芳說的那個好日子便是小雪當日,嬴涓本想等容宣昏禮過後再走,但一見時間如此晚他當即便想走了。


  容恒怪他太急,約的時間是冬至又非大雪,萬儒總院距離吳口不過三五日的距離,哪怕他再耽擱半個月也來得及。


  嬴涓卻是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說自己想提前去尋蕭琅,說不定半路便能遇到,若能早些見到蕭琅更好。再說,萬一蕭琅早到了他卻去遲了,那可太丟人了。


  容恒根本不聽他叨叨,拉著他不給走,定要他等昏禮結束駕車送他。


  嬴涓其實耳根子很軟,容恒與儒院學生多勸了兩回他便不忍再推拒,隻好無奈地留了下來。他又怎知這正是容宣囑咐的,那人總覺得成婚之後自己才有底氣不在意,可以說是十分小心眼兒了。


  在容宣回書院之前,由於“季蕭”為孔芳膝下孤女,禮節便隻需在書院內完成,如此剛好能夠避免諸多紕漏,免得外麵人多口雜被發現不妥之處。而在他回書院的前一日,六禮已走完“納吉”,正好等著他回來親自“納征”。


  盡管隻是借名,但孔芳兄弟二人仍是遵禮暗遣了使者攜雁前往蓬萊,結果卻未能見到無名先生。想來此事終是違背了陰陽家的規矩,不可告知於上天,隻是委屈了容宣。


  容宣卻不以為意,他已拿到無名先生的玉,又得其認可,至於能不能過明麵他絲毫不在乎,一派興致盎然地給孔芳兄弟顯擺他準備的聘禮——九霄環佩、一隻墨玉匣並一塊墨魚佩,再加上一卷九州地圖,意為以九州萬裏好江山為聘,聘娶陰陽家弟子蕭琅。


  林林總總地算下來已是高於天子聘女之禮,但孔芳仍是覺得有些寒磣,這些實在配不上蕭琅神使的身份。


  孔蓮亦覺寒磣,“說句難聽的,整個九州都是陰陽家掌控的,你不過是萬民之君罷了,這不是拿著人家的東西送給人家嗎!”


  容宣實在委屈,他自知隻是個幫著陰陽家看護治理百姓黎庶的家老罷了,但除了家傳的九霄環佩,這便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物件兒了。


  “算了,不過圖個心意罷了,莫再為難他,疆景子那孩子應當不在意這些。”孔芳勸道,眼下這聘禮已是違背禮製,若是容宣已然稱帝倒也罷了,如今隻是君侯之位便尊天子之禮,一生維係的禮樂之製竟被自己親手打破,他心裏想想都難受。


  孔蓮嫌兄長矯情,做都做了現在難受哪來得及!


  清點罷聘禮的次日即為“納征”之日,容宣與作為使者的容恒服玄端禮服攜聘禮一並至孔芳院內。


  容恒一揖,向擯者沉皎致辭,“吾子有嘉命,貺室容宣也。宣有先人之禮,儷皮束帛,穀圭大璋,使恒也請納征。”


  隨後獻上諸般聘禮,一一展示與孔芳相看,“宣敢納征。”


  沉皎代為接禮,笑說:“吾子順先典,貺芳重禮,芳不敢辭,敢不承命。”


  容恒當即長揖請期,“吾子有賜命,宣既申受命矣。惟三族之不虞,使恒也請吉曰。”


  孔芳對說:“芳既前受命矣,唯命是聽。”


  容恒禮道,“宣命恒聽命於吾子。”


  孔芳捋須笑了笑,“芳固唯命是聽。”


  容恒趕緊深揖,“宣使恒受命,吾子不許,恒敢不告期?”


  容宣在旁將婚書與寫著迎娶日期的帖子交給沉皎,由其遞與孔芳。


  孔芳打開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芳敢不敬須?”


  如此前禮已畢,容宣便帶著容恒回了,隻管小雪那日來接人。


  孔芳將一眾聘禮暫且收下,等容宣回伊邑時便讓他帶回去給蕭琅。無名先生先前叮囑過使者,令孔芳盡管將聘禮收下便是,不必千裏迢迢送往蓬萊,兩家本為故友,且蕭琅生父又是孔芳的學生,他收下理所應當。但孔芳見容宣準備的聘禮寓意深切,他留下毫無用處,還是帶回去給正主的好。


  容恒倒不知其中還有這層關係,一時聽聞不禁有些詫異,“那君侯豈不是先生的……師叔?”


  容宣敲了他腦殼一下,“胡唚!琅琅非儒家弟子,自不能與我論輩分,待過了小雪我便是她名正言順的君子了,哪有你這般論的!”


  “親迎那日你當真要與那人行禮?”容恒有些糾結,若是與那人行了禮,容宣豈不是與那人有了昏禮之實?

  “非也,隻是出門走一遭罷了,待門一關人便走了,況且還是個男子!”


  容恒震驚,“院長怎地給您找了個男的?”


  容宣又敲了他腦殼一下,“若是淑女豈非壞人名聲?”


  容恒摸著頭想了想好像確實是這麽個道理,但找個男子總感覺奇奇怪怪的。


  俟至小雪,天色竟十分晴朗,隻是晴朗之下又悠悠飄著細碎的雪花。飛白於曦暉之下泛著瑩瑩金光,像是上天撒下的金礫細沙,見者無不稱奇。


  黃昏時分,寢門外東邊陳放的三隻熟食鼎將將擺好。容恒悄悄瞄了一眼想看看裏麵都盛了些什麽,結果鼎上設了鼎蓋和抬扛,他隻得悻悻收回視線。


  房內食物備齊,室中北牆下的禁上設著酒樽,置於樽上的玄酒與酒勺上蓋著粗葛布。堂上房門東側亦置了酒尊與篚,篚內裝著四隻酒爵和合巹。大羹正架在火上沸騰著,發出“咕嚕咕嚕”翻滾的聲音,雖無五味卻仍是香氣四溢,彌漫著縷縷白霧。


  容恒與一名儒生反反複複清點數遍,甚至連酒勺柄擺放的方向都捋正數次,最後確定沒有絲毫問題便去向容宣稟報,催他可以啟程了。


  容宣深吸一口氣,拽了下爵弁服淺絳色的裙子,“阿恒,我……”


  “您不緊張!”容恒翻了個白眼,“先生本人又不在,隻是走個過場而已,您緊張甚?等回了相舍真正行禮時您再緊張也不遲。”


  “有道理。”


  容宣吐了口氣,蹬幾上了墨車,容恒接過燈燭站到車前。


  微弱的光亮映在容恒臉上,被風吹得劇烈晃動著,臉頰時明時暗。容宣忽然覺得有些刺眼,他撇開視線看向鋪展在車上的衣袍,手下輕撫著寬大的衣袖,心裏是無比高興的,亦懷有萬分惋惜。


  車身微微一傾,容恒與隨車儒生的身形跟著墨車往前行進。車輪在石板上壓出聲響,在薄暮的細雪上印著連綿不斷的新轍。


  新婦的墨車緊隨其後,車帷被風卷起一角,小雪倏忽撲入其中,化開在角落裏。


  車隊至孔芳院門外停下,孔芳與沉皎正服玄端於門外迎接。


  容宣下車,向二人一揖,“吾子命宣,以茲初昏,使宣將,請承命。”


  沉皎對之:“芳固敬具以須。”


  容宣與孔芳遂對麵站定,孔芳朝西兩拜,容宣朝東答拜。孔芳一揖請他入門,容宣手中執雁隨之進門。至廟門前,兩人相揖而入,如此三揖過後至堂下階前。


  孔芳在堂上房門西麵布了筵席,“季蕭”著淺絳色衣緣的絲衣麵朝南站立於房中,其麵上蒙著一層厚重的絹帛織物,因無從嫁娣侄,身側便隻有一簪巾束發著墨色絲質禮服的女師站在右邊。


  容宣抬頭見之不禁心神恍惚,那人雖蒙著臉,但身形與蕭琅卻有幾分相似,打眼一看竟仿佛蕭琅本人亭亭立於此處,等著嫁與他為婦。


  他站在階下愣愣地看著,眼睛眨也不眨,直看的那人扭過頭去抬袖掩麵。


  孔芳暗中推了他一下,容宣一下晃過神來,與孔芳照禮謙讓三番,先後上堂。至堂中,孔芳朝西而立,容宣將雁放在地上,朝北叩頭至地兩拜。


  禮畢,容宣下堂出門,“季蕭”與女師隨後自西階下堂,孔芳站在堂上目送二人。他見容宣在前麵走著走著回頭看了“季蕭”一眼,他年紀大了,已看不清那眼中的神情,隻是望著二人的背影紅了眼眶。


  孔芳心中無盡悵惘,書院辦過許多場昏禮,如今終於輪到了容宣,雖有遺憾卻也圓滿。他早已老態龍鍾,但幸好還能看著容宣長大成人。


  容宣作為新婿需為新婦駕車,他將引車繩交給“季蕭”時看到了對方稍顯粗糲的雙手,一下自夢中驚醒,頓時難掩失望神色。女師推辭不接引車繩,給“季蕭”披上避風塵的罩衣後扶其蹬幾上車。


  容宣乘坐來時的墨車,禦者先行驅馬開車回返,新婦車禦者稍等再驅,以便新婿早一步到達好在大門外等候。


  暝色昏昏,新婦車前燈燭隱隱,小小一豆光亮在隨車仆從的臉上跳著,無法照亮車帷內的景象。車內姿態影影綽綽看不清晰,容宣見之忘神,猶入夢中。


  車停,他不自覺地上前掀起車帷一角,將手伸了過去,等著車內那人將手放入他掌心,自此攜手共老。


  “季蕭”見狀一愣,扭頭看向女師。女師尷尬一咳,低聲拒道,“師弟,這不合禮數。”


  容宣聞言手指一僵,尷尬地縮了回去,麵上表情訕訕。


  “季蕭”下了車,容宣對其一揖,伸手請之進門。兩人先後至寢門之前,容宣又是一揖,請其自西階上堂。


  室內西南角布了筵席,火上翻滾的大羹比之走時更盛幾分,香氣四下彌漫著,煙霧嫋嫋,室內暖且融融。


  兩人進堂之後,前後兩門立即有人關閉,將旁人隔離在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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