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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婚後

  沉皎自屋脊走天窗跳入室內,朝眾人點了下頭。


  “季蕭”在裏間脫下婚服,恢複他清秀男子之容。


  容宣向其與女師長長一揖,“多謝子嬛師姊、子辛師弟襄助。”


  子嬛還禮稱不謝,子辛還禮起身與孔蓮笑說,“夫子應是未見師兄在院長堂前時看弟子的眼神,若弟子當真是‘季蕭’啊,隻怕會當場化在師兄懷裏。”


  “你也是沒臉沒皮,跟你師兄一個路子,當時刻自省莫要跟他學才是!”孔蓮說得刻薄,臉上卻藏不住笑意。


  “師兄這還不好?當的是心傾神馳,何等情深意長!”子辛揣著手笑嘻嘻,“師兄還想牽著我的手上下車,結果一看不是正主,那眼神頓時失望的喲,嘖嘖,我看著都十分心疼。”


  “子辛!你少胡唚!”任容宣臉皮再厚也經不起這般打趣,當即臉紅得如同爨鑊下翻騰的火焰。


  子辛討饒一笑,但仍是忍不住說起來,“我也要向師兄學習,一心一意待一人,親手扶她上車,牽著她下車入堂。”


  “喲~子辛小小年紀這便想著成婚了?”子嬛掩口,驚奇道,“你可是有心上人了?”


  聽到這種事,連孔蓮這般嚴肅刻板的長者都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沒、沒有啊!”子辛的臉一下紅到脖根,猶自嘴硬著不肯承認。


  子嬛揪起他的耳朵,問他到底有沒有。


  兩人在屋內笑鬧著,孔蓮見天色已晚便讓他二人從後門溜走,自小路拐過廂房各自回去。約摸昏禮該結束了,他令人將堂門打開撤了筵席與一並物件兒,遣散眾人各自回返。


  孔蓮留容恒與沉皎在屋內叮囑了他們一番,著其當夜便將“季蕭”染了傷風身體不適、虛弱不堪的消息放了出去,免得回伊邑之後薑妲又要見人又要如何為難。


  容恒不禁感慨孔蓮夫子想得麵麵俱到,孔蓮瞅了他一眼,說既然跟著容宣念過書便算是容宣的學生,隨容宣的輩分稱一聲師祖倒也無妨。


  容恒高興地大喊了一聲“師祖”,當即跪下朝孔蓮行了禮,禮罷隨沉皎歡天喜地地走了。


  孔蓮十分喜歡容恒的活潑雀躍,覺得這般情形才當真像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隻看著心情都好。可不像當年的容宣,跟個鋸嘴的葫蘆似的,天天窩在屋裏頭老氣橫秋的,打兩下還硬挺著不知道哭。


  容宣摳著衣擺上的花紋沒有接話,心裏卻是在反駁他,“幼時不準我活蹦亂跳瞎躥,現在又怪我沒有少年意氣。”


  “疆景先生那邊你自己看著辦。”


  成婚一事蕭琅本人尚且不知,孔蓮讓容宣自己想辦法去跟她解釋,至於最後能否順利將人留下便是他自己的事了,做夫子的可管不著這麽寬。


  “弟子怕不是要被她打死喔!”容宣心有戚戚,抄著手窩在憑幾裏。


  “你自己作的,死也情願!”孔蓮冷嗤,轉過話題問他何時回伊邑。如今已是年底,必定公務繁忙,他已在這兒耽擱許久,回去怕是案上公文已堆積成山。


  “弟子還要送阿涓去吳口。”容宣好不容易回趟家怎可能這就想著回去了,但不回又不行,一時便有些矯情。


  孔蓮了然地白了他一眼,“你是去送人還是去見人?”


  容宣低下頭搓著手,“若是能見到人自是好的,見不著亦無妨。”


  孔蓮捋須久久無言,末了長歎一聲,“如今情形你與她相見倒不如不見……倘若你已考慮清楚其中利害關係,想去便去罷。隻是聖人曾雲,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你當謹記才是。”


  容宣低低應了聲“是”。他明白孔蓮其實不願他去打擾蕭琅,亦看出他對嬴涓心存防備與嫉妒,但他若能在此事上管住自己收放自如,那他也能是聖人了。


  孔蓮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眼前這人八成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一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模樣。諸事自有緣由始終,他作為長輩實無必要去替小輩操心太多,說得多了自己累不說對方也不免厭煩,他可不像孔芳似的心裏沒點數,事事費心叮囑。遂不再與容宣多說,打發其回房間自己尋思。


  容宣欲伺候他歇下再回去,孔蓮卻嫌他礙事,“老夫又不是斷手斷腳走不動路了,用得著你伺候安歇,你等我快死了再來伺候我送終也不遲!”


  夫子說話實在令人難以招架!


  容宣無奈地搖了搖頭,隻得拱手退下。


  適時星子零散,雪落無聲,又時常四下翻飛,猶如無根浪花。廊下邊緣沾了一層陳雪,在石燈的光亮下泛著醺黃的顏色,北風自縫隙間鑽進來將其吹到階下,紛紛擾擾攢作一抔,堆砌在角落裏安逸無掛礙。


  翌日平旦,薄曦勾勒一道新白。書院學生開始窸窸窣窣地忙碌起來,三五成群地抱著簡牘筆墨往課堂而去。有些起晚的學生風似的自同窗身旁刮過去,若是比夫子去得還晚那可是要當眾受罰的,受罰事小丟人事大。其慌裏慌張之下不小心撞到了人,趕緊回頭拱了拱手,道歉的話遠遠地傳來,有些聽不清晰。被撞的學生嘟囔著拍了拍袖子,撿起掉落的竹簡與同窗一起走了。


  容宣站在廊下望著猶自未停的晨雪,比之昨日瑩白,今日卻有些灰蒙蒙的,落於地麵尚遮不住院中雜亂踩下的腳印,倏忽消融在印轍裏。


  沉皎與嬴涓一前一後自大門步入廊下,容宣見之道了聲“早”。嬴涓笑嘻嘻地一揖,賀容宣新婚之喜。容宣隨之一笑,請他進室裏坐。


  嬴涓趕緊推辭,他怎好去人家新婚夫婦的室裏坐,便要在廊下站著說話。容宣亦不再勉強,隨他一起站在廊下。好在室外風雪正小,並沒有太冷。


  兩人閑聊了幾句,容宣同嬴涓說今日不得閑,明日再送他去往吳口。嬴涓十分高興,但又不忍心容宣將將成婚便夫婦分離,遂婉拒了容宣送他的好意。


  “不麻煩,我也剛好去見一見故友,順便將我已成婚的好消息告知與她。”容宣自覺這應當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但他猜不到蕭琅得知時會是哪般表情,應當不會當場翻臉,但事後如何收拾他就不好說了。


  “君侯,書院之外還有人跟著,”沉皎實不願容宣去找蕭琅,便提醒他說,“你已離開伊邑太久,若被人發現離開書院去了別處,回去不免會被疑心玩忽職守、耽於遊樂。”


  嬴涓在旁天真地問了一句“難道不可以甩脫嗎”,沉皎為難地搖了搖頭,道並非是同一撥人。


  “哦?我竟如此受人關注嗎?”容宣開了句玩笑,隨口問其另一撥是哪方人士。


  “暫且不知,但感覺他們對於書院很熟悉,倒像是出身書院之人。”沉皎覺得奇怪,“不過說來也奇,他們雖熟悉書院布局卻並沒有特別熟悉,說不上來的感覺。而且也沒有死盯著君侯不放,白天夜裏也曾去過別處,看上去好像是在尋人。”


  “跟蹤之前定是要打探清楚的,隻是書院防備如此謹慎,這些人煞是膽大,尋何人需得這般鬼祟。”


  “他們在書院內都敢如此囂張,待出了書院又不知會何等猖狂,君侯更不應輕易離開書院才是。”嬴涓勸道,“東原雖太平,但喪心病狂之徒也不少,君侯是當保重自身。”


  見容宣仍舊不以為意,沉皎在他耳邊低語一句,“那幫人也許是北邊來的。”


  北邊?


  容宣輕鬆的神色漸漸凝固,“何以見得?”


  “其中一人於酒肆閑坐時被我撞見,乃是燕地口音。”


  燕地口音?燕地之人跟蹤我做甚?


  難不成是為了尋蕭琅?

  容宣驚疑不定,不自覺地撚起指腹。他自覺這個猜測不太可能成立。燕地怎會知曉他有意尋蕭琅,若是為蕭琅而來應當跟著嬴涓才是。


  他尋思了一會兒,點了下頭,“我知道了,明日再定。”


  沉皎應了聲,悄悄拉了下嬴涓的袖子,兩人不敢再繼續打攪,悄悄一禮便退下了。


  容宣回屋坐在牖旁的榻上,隔牖盯著屋外飛雪,在心裏細細想著此事。


  他總覺得這波燕地來的人有些奇怪。若是單單為了監視他而來的,卻又不像伊邑那幾人似的認真跟著,還會去別處逛逛,甚至會去街上飲酒,此舉實不似監視當為。若是為了尋蕭琅而來的,卻又不去跟著嬴涓,難道他們以為蕭琅在書院不成?再者,倘若真如沉皎猜測的那般,這些人是來書院尋人的,那麽他們究竟在尋何人,行為竟如此上不得台麵,總歸不可能是出於好奇。


  容宣一時想不到有誰能與書院聯係在一起,又值得燕地大張旗鼓派人秘密尋覓,亦說不好這些燕人是歸屬於燕國朝堂宗室還是江湖組織。他能想到的角度有很多,但幾乎每一個都缺乏邏輯縝密的緣由。


  要不抓一個問問?

  容宣撚著指腹忽然想出這麽一招,轉念一想又怕打草驚蛇。他尋思了半晌,敵暗我明防不勝防,總不能一直這樣被動下去,順著他們的心思請君入甕亦無不可,想來也不過隻有那麽幾種可能,大不了挨個試下去,他就不信會試不出一二分真相。


  如此想著,他當即起身去了裏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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