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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終局

  這個消息瞬間驚醒許多人,有人為之雀躍,有人天塌地陷。


  在此之前,還有兩則消息本應引起波瀾,誰知水花尚未濺起便被掩蓋了下去。一則為丞相範子興朝哭宮門,檢舉族親貪贓,褪去朝服衣冠自請罷黜。二則文簡之妻已至伊邑,欲扶棺回鄉。


  這些動靜容宣作為戴罪禁足之人本不應當知曉,然他全然盡知。不止他,連他身邊一圈人無一不知。


  容恒十分害怕,怕薑妲派人來抓容宣。想那人早上進宮,晚上權越君便被人發現死了,凶手除卻容宣他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


  “阿恒啊,我在你眼中竟是草菅人命的殺人狂嗎?”容宣失望又失落地歎了口氣,十分委屈。


  容恒連忙澄清,他並非故意冤枉容宣,實在是事件發生得過於巧合,由不得他不深思。


  “我覺得除了你應該也沒有別人了,你指定在裏邊搗鼓了些什麽。”墨蒙也覺得是容宣幹的,權越君在舊宮裏待得好好的一直無事發生,怎麽容宣去一趟回來人就死了,不是他幹的還能是誰?

  沉皎在一旁點頭表示讚同,“是啊!”


  可容宣這次是真的冤枉,他親手殺的隻有殿外那六個宮將而已。由是暗自反思,他的名譽在這三人心中竟有如此之差嗎?“都說了是自盡,你們竟不信我!”


  即便不是,也隻能是。森嚴宮禁之內守衛竟為人所害,且不止一人,傳出去薑妲還要不要臉麵了。而權越君的縊亡緣由必須是畏罪自盡,否則薑妲在史冊上的名聲便得與季子桑和商服二人並列。


  這個案子私下裏指定要落在司寇頭上,司寇府一案未就又添一案,且此案情節甚是嚴重,薑妲震怒之下,闔府官吏愁雲慘淡。


  然而司寇府難上加難於容宣與範子興而言卻是十分有利,其中最得利的必然是範子興。


  聞其哭宮門、辭官歸鄉原因之後,薑妲給了他同容宣一般的處置,著他停職滯家反思,等範仲押解至伊邑後再處置他。但宮將被殺一案一出頭,薑妲許是被這堆亂糟糟的事累得身心俱疲,竟改口給了範子興一個機會,隻要範子興將範仲貪汙的糧款全部還清便可不再追究他的連帶責任。


  範子興對於這個結果可謂喜憂參半。喜的是他的職位多半是保住了,憂的是他這一輩子的積蓄全打了水漂,隻怕是掏空家底都還不清,後半輩子需得拮據度日,但總歸還是喜大於憂的。


  另一個受益者便是容宣。有了新的案件吸引目光,薑妲不再死盯著他不放,即便有人從中作梗恐怕也很難再翻起多大的風浪,除非那人膽敢誣陷容宣殺了權越君。況且文簡之妻已至伊邑,他差不多也該翻身了,明天便是第三日,剛好結案。


  當夜亥時,薑妲發布王令,正式宣告權越君死訊,又雲其雖忤逆,然念其勞苦功高,破格以國君標準停靈發喪。


  此令一出,立刻為薑妲掙得一波誇讚吹捧,聲望因而大漲。


  容宣站在院子裏聽那衝破黑夜的悠悠鍾聲,遙遙望向王宮的方向,忽然紅了眼眶。


  “君侯……”容恒不知他何故如此,並未多問,隻遞上了一塊細絹。


  容宣輕輕撥開拿絹的手,低頭輕聲道,“權越君子女夭亡,孑然半生,身後卻有人為他歌哭送葬。皇考妣兒孫滿堂,至今卻仍是……屍骨難尋……”


  容恒撫上他脊背,“君侯,等您功成名就那日再鑄鼎祀先王後也不遲啊。”


  容宣突然低聲笑了,“我現在還不夠功成名就嗎?”


  “我是說等您立朝開國之時。”


  “啊,阿恒你好大的野心,我要去檢舉你意圖犯上作亂!”


  “那您去罷,誰會相信一個隨從想篡位啊!等您被抓起來以後我天天給您送飯。”


  “最起碼兩葷兩素一湯。”


  “還有這等好事?”


  “你努努力就有了,等你被抓起來我也去給你送飯,咱們主仆一場,斷不能委屈了你。”


  “多謝君侯,但大可不必,我不會被抓起來的。”


  ……


  王令使得一些人蠢蠢欲動,不到一個時辰容宣便已到手三四隻自西坊發出的信鴿,其中有兩隻是司徒穀放出去的。司徒家的鴿子養得膘肥體壯,容宣見之十分喜歡,當即令庖羋做成兩道炙鴿,一道自食,一道送給明義。


  墨蒙想快些結案,他還等著容宣幫他收拾子謙,於是便想著將這些信件呈與薑妲,或者直接將司徒穀拎到薑妲麵前,速戰速決,免得再生變故。


  “文陵君禁足在家,自何處得此信件?”容恒模仿著薑妲說話的語氣,看著墨蒙陰陽怪氣地問道。


  墨蒙連說辭都想好了,“就說是我墨蒙看著有意思隨手打下來的唄。”


  “你是何方人士?何時入得相舍?”


  “我是燕……”墨蒙話音一頓,突然明白了,“大意了,險些壞事!”


  容恒“嘁”一聲,“你這腦子活得應該挺開心的罷?”跟個傻子似的,都不需要動腦子尋思事兒!

  容宣正背對著這二人給牆上的畫上色,在大麵積鋪排的墨色上勾勒著精致複雜的金色圖騰。他聞此對話有些忍俊不禁,“唉~早知放你二人出府去了,誰不知我容宣忠君愛國、溫柔和善、博古通今、卓爾不群……結果身邊兩個隨從卻是一個不甚聰明,一個不學無術,我廿餘載積累的好名聲可萬萬不能毀在你二人手裏啊!”


  “我哪有不學無術。”容恒自覺對號入座,小聲嘀咕了一句。


  墨蒙露出個聽不慣的表情,“你快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容宣不以為冒犯地笑著,頭也不回地吩咐他,“你若是閑來無事便去幫我辦件事。”


  “何事?”


  “一樁小事。”容宣仔細地落下最後一筆。


  和金的墨在豆燈下發出細碎明亮的螢光,猶如漫天星辰簇成的一抔灼灼火焰,燒在未見天明的沉沉暗夜。畫上袍服鋪展,鳳鳥銜尾穿雲,照亮一線天光。


  他將一卷竹簡放在墨蒙手中,“司徒上官穀,畏罪自殺。”


  墨蒙打開竹簡掃了一眼,沉默片刻,點了點頭,“你比你師兄更毒,不過我喜歡。”


  說罷,他拿著竹簡退出書房,頃刻間消失在夜幕下。


  “唉~你喜歡有何用,人家又不喜歡。”容宣憂愁地歎了口氣,捧著硯台端詳著畫上的玄衣淑女,實在是萬分合意。他想了想,換了支筆,在淑女眉心點了一線朱砂色,再一打量,竟意外地合適,“阿恒,你瞧著如何,琅琅之相可像鸑鷟所化神女嗎?”


  不管容宣說什麽順著誇就對了,否則這人又會幽幽怨怨的,這誰頂得住!

  容恒立刻點頭說像,他站在階下抄著手打量著畫上二人,見其所著玄底金絲衣物製式不俗,越看越像王與後朝服,“君侯,您還是將畫收起來罷,免得被人看見了再給您扣上個謀逆的帽子。”況且墨蒙總懷疑容宣和疆景子有些隱私,這幅畫被他看見豈不更是生疑?

  容宣偏不,他不懷好意地說道,“所謂成家立業,我既已成家,何敢不立業。”


  “立業也不能這般……囂張啊是不是?”容恒怕隻怕容宣再這般狂妄下去出師未捷而中道崩殂。


  “瞧給你嚇的。”容宣敲了他腦殼一下,叮囑他待畫幹了需得將畫好生收起來,等日後裝裱。


  容恒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回去,還好他家君侯還是那個小心謹慎的文陵君,暫且沒有在相舍裏憋瘋。


  夜至寅時初刻,薑妲突然傳容宣與範子興進宮。


  容恒送容宣出門,發現守在門前的宮將已悄然撤離。


  容宣回頭見範子興,其人朝他無聲一揖,前額貼在手上久久未起。他上前將其扶起,二人一前一後走出西坊,仍同往常一般不親不疏。


  宮門一開,橫貫的寒風吹得臉頰生疼,自衣領灌入內裏。地上的積雪被風卷起撲在履麵與衣擺上,沾濕一片。


  殿內依舊燭火通明,人還是那日那些人,事還是那日那些事,卻又與那日大不相同。


  容宣與範子興於陛前並立,“小臣等……”


  未待禮畢薑妲便將二人喊起,“免,坐。”


  範子興偷偷瞄了容宣一眼,補齊餘禮,無人知他這禮是補給誰的。


  明義在旁展開長長一卷竹簡念著上麵的名字與罪證,有熟悉的權越君、栗原君、上官穀和範仲,也有從未聽聞的陌生人。卷上有人私藏公子謀大逆,有人勾結西夷叛國求榮,有人阿黨相為姑息養奸,有人貪贓枉法魚肉黎庶……林林總總盡是早已明了的罪名,卻總要付出一些什麽才能徹底挖掘出來。


  上官穀在“認罪書”中將所有的罪名都認下了,不止殺害文簡汙蔑容宣和勾結郡守包庇範仲兩樁事。


  “容子如何看待此事。”薑妲看著“認罪書”問容宣。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許是上官穀得知權越君認罪伏法後自覺靠山已到,故將真相和盤托出。”那書裏寫的都是事實,又有兩封飛鴿傳書佐證,罪名已是定死,但容宣卻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心安理得。


  “容子所言有理。”薑妲點了點頭,雲淡風輕地說了句,“那便連坐全族罷。”


  除了“大王英明”,再無別話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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