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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塵埃落定

  天亮之後,一切塵埃落定。


  被關押在宮獄裏的東原宗室全族隨著權越君的伏法而迎來最終的判決。著叛國與謀反的栗原君與平伊君自戕,二人同權越君之親族杖百流三千裏,其餘人等杖五十流千裏。


  上官穀罪孽深重連坐九族,汶郡郡守雲忠貓鼠同屋上辱長官著大辟之刑,沅縣縣令範仲貪贓枉法棄市且坐七族,謀殺官吏的候館仆從殺而棄市。


  藺啟因失職且瀆職被撤了少司寇之職,薑妲另尋了一個叫管易的給明義做副職。管易先前的職位並不高,在朝中一向寡言少語,性格卻是同文簡一般耿直無畏,提為少司寇雖無明顯晉升之意,但也說明他入了薑妲的眼,前程指日可待。


  至文簡之妻扶棺南下日,其自文簡上身衣物中發現被拆解成片的檢舉文書,今卻已是無用。


  薑妲見衣中文書不禁讚文簡“胸懷大義,冰壑玉壺,乃東原昂昂之鶴”,遂賜“昂鶴”二字,又賞文妻百金,允其葬之以卿大夫禮。


  文簡死得其所,亦將名傳千古。


  文妻離開第二日,薑妲緊接著頒布了一個痛心疾首的“罪己詔”。將不勞而食、屍位素餐的宗室貴族狠狠斥責了一番,又雲為平息眾怒為民表率而不得不大義滅親,其後罪己養虺成蛇、縱曲枉直,懇請國人與黎庶麵諫其過。


  “罪己詔”書文懇切,再加上先前對權越君的寬宥,薑妲在國人心裏的聲望竟超過了先王。顯然,她對輿論操縱與聲譽塑造一事早已得心應手。


  衛巍替容宣受了委屈,容宣便幫他謀了一個小吏之職作為回報。權越君一案牽連甚廣,朝中官吏因此或殺或流或貶,一時少了近半數,空出了不少要緊職位,正好著衛巍先占一個要緊卻又不那麽顯眼的,至於日後晉升到哪一步便是衛巍自己的事了。


  盡管職位微小,但衛巍仍是感激不盡。被薑妲扔給容宣後他以為這輩子隻能做個君侯食客,不曾想容宣竟知恩必報,不禁暗自慶幸果然沒有跟錯人。


  此外,容宣又贈予他百金作生活用補,但這金說到底其實為薑妲所出。


  事了之後,薑妲並未兌現官複原職的承諾,隻賞賜了容宣千五百金,仿佛虢奪官職一事從未發生過,容宣自此徹底淪為有勢無權賦閑在家的君侯。


  容宣其實也掙紮過。其上書薑妲,自稱德不配位、行禮有失,因而為人攻訐,請求薑妲剝奪他文陵君的身份,放歸庶民,允其離開伊邑返回萬儒總院教書。


  薑妲自是不可能同意,她恨不得將容宣圈在宮裏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又怎會輕易放他離開伊邑,故駁回了容宣的請求,並賞賜了好些珍奇玩意兒,擺滿了相舍的角角落落,卻唯獨沒有將輔國之權還給他。


  容宣故技重施失敗,便也不再同薑妲來回拉鋸。這權力不要也罷,反正早晚都會攥回他手裏,薑妲說甚他且聽著,亦不知還能聽多久。


  容恒看著這三千金與那些有市無價的玩意兒心裏膈應欲嘔,他覺得這是薑妲對容宣的一種羞辱與嘲諷,因而暗戳戳地罵了薑妲好幾天,每每想起來都要罵上兩句。又見容宣似是已安之適之,每日在相舍裏詩畫茶酒遊手好閑,果真做起了富貴閑侯一般,心中竟油生恨鐵不成鋼之意,督促容宣萬不可就此消沉下去。


  容宣也不知他哪來的這般上進心,時常戲稱要扶他上位做“陵文君”,“等日後阿恒發達了,可莫要忘記蔭庇舊主呀!”


  容恒十分無語。


  與範氏七族擦肩而過的範子興劫後餘生,他自然不會狂妄到以為是自己運氣好亦或是薑妲開恩,於是在西相舍安安分分地待了幾日後,於一個深夜悄悄拜訪東相舍,攜東武王手書答謝容宣的救命之恩。


  容宣展開那寫在細絹上的遺詔,是東武王的筆跡無疑。他大致掃了一眼,差不多也是那麽回事,隻是他突然理解了權越君自縊時的心情,被人耍著玩還自以為是之人果然活得像個笑話!

  他嘴角一勾哼笑一聲,將那遺詔隨手丟在了案上,容恒將它捧起來還給了範子興。


  “君侯,這……”範子興不明所以。


  容宣無趣地盯著搭在案上晃動的足尖,並未答他,反而問了他一個問題,“範相可想更進一步否?”


  範子興心中一震,有些不敢確定,“君侯這是何意?”


  “何意?”容宣瞄了他一眼,嫌棄地收回視線,“你說呢?”


  容恒附到範子興耳邊私語一句。


  範子興“咚”地一下跪在地上,顫抖著答道,“小臣不敢。”


  容恒無語地轉過頭去,收到容宣的眼神後又無奈地將他扶起來。


  “今日我能給你這個機會,明日也可再給別人,你不做自有別人來做,好歹你我是一條船上的,我對你更放心一些。你若不願意便算了,朝中尚有大把人眼紅這個位置。”


  相國之位與君侯不同,那可是真正手握實權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職位,一般官吏做到相國便算是為官生涯的巔峰了,無論善惡皆可於汗青之上留下一筆,若為善名更可名垂青史、蔭庇子孫。


  範子興是真的想,但也是真的不敢。


  “小臣才疏學淺,萬不敢肖想相國之位。君侯宜率馬以驥,擢領朝野,提挈東原……”


  “範相!”容恒打斷他的話,厲聲斥之,“怎敢於君侯麵前胡唚!”


  “小臣不敢!”範子興連忙告罪,他方才受其驚嚇也不知胡言亂語說了些什麽東西,但願容宣走了神未聽清。


  “罷了,人各有誌。”容宣並未因此看輕範子興,反倒覺得這人頗有自知之明,隻是膽子實在太小,一受驚什麽鬼話也敢說。“先王手書範相可得藏好了,畢竟有朝一日仍需物歸原主,若是丟了……”


  範子興立刻表態,“君侯盡管放心,小臣必定日夜提防、寸步不離!”盡管他暫時未能想通容宣所言物歸原主之“主”指的是誰,但將手書藏好肯定對。


  “倒也不必,隻不過畢竟是先王遺詔,倘若看管不當隻怕會引火燒身。”


  範子興喏喏稱是,他豁出老命去也得看住了!


  容宣擺了擺手,“墨蒙,你代我送一送範相。”


  “啊不必……”


  範子興有些怕墨蒙,更怕一把老骨頭承受不住墨蒙那一扔,於是便想婉拒容宣的好意。但墨蒙是誰,範子興越怕他越要去磋磨人家,不等對方把話說完便拎著人跑了。


  容恒很不放心那份遺詔,便問容宣為何不拿到手,自己或藏或燒都比放在範子興手裏穩妥。且範子興那人根本不經嚇,日後萬一再有旁人許給他好處或是如何,他再將那遺詔轉手給了別人,容宣的性命豈非被人捏在了手裏?

  “傻!放在他手裏可比攥在我手裏有用!”容宣巴不得範子興將遺詔給別人,最好現在立刻呈至薑妲案頭,如此他再做些什麽便是名正言順的反擊。


  容宣使了個眼色,沉皎幫他敲了容恒腦殼一下,“大王忘恩負義、兔死狗烹,文陵君為求生路不得已而自保,豈料王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未能攔住文陵君之師,大王不幸薨逝。而東原宗室覆滅,群龍無首,文陵君既具經緯之才,是為天命所歸,因而被、迫、繼、位!”


  容宣朝容恒露出一副“你看看人家沉皎多聰明”的表情,“說你不學無術還不肯承認。”


  “啊這……”容恒覺得容宣在刁難他,這種事是他一個仆從敢懂的嗎?但又不能反駁容宣,隻好將氣撒在沉皎身上,“你做甚要敲我?可是不想同舞湘相好了不是?”


  “是君侯……”沉皎正要甩鍋,孰料容恒又冒出了後半句,鍋未甩出去他便先羞惱地漲紅了臉,“你你你……莫胡說!”


  “我可沒胡說,昨天舞湘從後門給你送吃食我可都看見了,你還拉人家的手了。”容恒揣著手得意地瞅著沉皎,他倒要看看這人如何解釋。


  “我、我沒有拉她的手!”沉皎真心冤枉,他連舞湘的裙裾都沒有碰一下,在容恒眼裏怎麽就拉上手了。


  容恒其實並沒有看見舞湘送吃食的場景,隻是見沉皎手中多了一包小食,而沉皎並非貪食之人,於是壞心眼地詐了一下,果然詐出了有意思的事,“君侯您看,他果然拿了舞湘的吃食。”


  容宣正倚靠在憑幾上撐額看著沉皎,臉上掛著一抹神似長者般欣慰的笑容。他忽然遭到容恒的點名一時未能反應過來,便直截了當地問出了心裏話,“你二人何時告知父母何時成婚?”


  “君侯?”容恒愣了一下,甚是尷尬地戳了他一下,“您太直接了……”


  沉皎的臉紅得像深秋熟透的柿子,他連連擺手否認,“絕、絕無此事,我與舞湘隻是朋友!”


  “噢~朋友……”容宣點了點頭,“我這般大的時候同琅琅也隻是朋友。”


  “真的、真的隻是朋友!”


  容宣二人對視一眼,皆自對方眼中看到了了然於胸的笑意。


  沉皎說不過這對主仆,扭頭羞憤地跑了。


  容宣看著沉皎頂著一張熟柿臉自牖邊一閃而過,笑著喃喃自語了一句,“年少情思,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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