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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脫身

  今歲冬天格外冷,雪天不斷,冬至前一日,伊邑又下了一場細細碎碎的小雪。


  宮內醫士年初便斷言王夫胥子玉熬不過今年冬天,小雪前後其已見端倪,終於今日應了醫士的話——午時過半,宮內急傳胥食其闔府入宮。


  容宣從街上回來,正好撞見胥食其等人往宮門而去,他一尋思便知是何事,不禁嘀咕了一句“可算是要走了”。容恒驚慌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勸他小點聲,免得被太師聽見了心裏難受。


  “您應該和王夫無甚恩怨罷?”他家君侯與胥子玉幾乎從不來往,為何胥子玉快死了他家君侯如此開心?

  容宣露出個假惺惺的笑容,“我與子玉師兄相識近廿載,乃是君子之交,如何有宿怨?”一直都是他單方麵罵我!

  容恒有些驚詫,“君侯與王夫竟是舊友?緣分還真是奇妙!”


  “緣分?”容宣咀嚼著這兩個字,極其不屑地“嘁”了聲,露出個諷笑。


  “緣分”二字於他而言隻是單純的兩個字而已,一切都是在命格本子上寫好的。他與那些明裏暗裏圍繞在他周圍的人在既定的軌道上相識相攜手,那些人履行著扶持帝星的責任,在旁看著他。倘若他在哪一瞬間不幸走偏,那些人便會及時伸手幫忙掰正,讓命軌得以繼續朝著陰陽家和眾人約好的方向發展。


  容恒不知他何以為之不屑,但見其心情不佳便不敢細問,隻說了兩句寬慰好聽的,“對啊,您與王夫自幼相識,等到長大了,一個做了文陵君一個做了王夫,皆身居高位又於伊邑相認,這難道還不算緣分嗎?”


  “我從不相信緣分。”


  “可您與先生相識也是緣分使然哪!”


  “阿恒你錯了。”容宣並不認可這個說法,“我們之所以能夠相識,是許多隻手將我們推在一起的。”相識是必然,相知是刻意而為,唯有相愛才是他孤注一擲搏來的偏袒,是他求來的不假,但也是真正的緣分。


  這番話讓容恒感覺容宣與蕭琅之間的故事十分不簡單,他想了想,無論從地位還是從手段來看蕭琅都應當是主動方,“難道先生一直在算計您?”


  “阿恒你又錯了,你正好說反,她才是天底下第一傻的小姑娘呢!”


  容宣說著忽然雀躍起來,他的運氣偏就恁般好,硬是能得蕭琅青眼相顧。陰陽家傳承千百年並非沒有女方士,怎麽單單就他和蕭琅成了呢!他與蕭琅說不定真是累世積來的緣分,也說不好是從別人手裏搶來的,但那又如何,他二人這一生偏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誰也不能從蕭琅身邊將他搶走,誰也不能從他身邊將蕭琅搶走!


  容恒連忙附和稱是,隻要他家君侯能夠開心如何都好,但是眼下情形不當。“君侯,王夫畢竟快……走了,你多少還是收斂些為好。”


  容宣悄悄翻了個白眼,他自覺已經很收斂了,沒有擺宴慶祝胥子玉離開已是非常給胥食其麵子。


  容恒看到了他那個白眼,直截了當地問他是否與胥子玉有仇。容宣再次否認,接著又說確實有一點點,是因十數年前胥子玉踩了他一腳。


  “王夫踩了您一腳?”容恒不信,一腳之仇能記到現在?“他為何踩您一腳?”


  “因為他小肚雞腸,睚眥必報!”


  “當真?”能記一腳十餘載而耿耿於懷,這話說的難道不是君侯本人?


  容恒還想繼續問下去,然而容宣卻不肯再同他說更多,隻說一切都與他想的不一樣,容恒聽聞這般萬能話術也隻好怏怏住口。


  二人說著閑話回到相舍,容宣猜著也許天黑之前便會傳來消息。


  果然,哺食時城內響了鍾,鍾聲是國後薨逝應有的規格。


  容宣站在廊下遠遠地瞧了一眼鍾聲傳來的方向便扭頭進屋了,容恒端著炙肉而來,萬分惋惜地歎了一口氣,“可憐咱們王夫一生如此短促,青玉似的人物竟不得自由,深宮蹉跎至死。”


  “是啊,甚是可惜。”容宣嘴上說著可惜,心裏卻是翻了個白眼。那人馬上便要恢複自由之身了,其後涉足九州,觀盡風月,比他可自在千萬倍,說不嫉妒是假的。


  容恒放下飯食,忽又記起一件事,說是方才在庖廚時聽見外麵有誰家隨從在說話,道燕國使臣一行已近伊邑地界,來者有燕國新太子,不知薑妲會派誰去接,也許是容宣。


  容宣覺得應是範子興,薑妲想法設法令他遠離朝政,又怎會讓他摻和兩國聯盟這種大事。


  “君侯您要爭取呀,您莫忘了,燕國國婿還想著害您和先生哪,您不得找個聰明人打聽打聽嗎?”容恒說著瞟了屋外一眼,嫌棄之意溢於言表。“燕國太子肯定跟國婿不對付,您先跟他交好,再尋個時機問一問,說不定能問出點二傻子不知道的。”


  “不急,會有辦法的。”容宣不為所動,忽然覺得有些稀奇,“二傻子是誰?”


  容恒沒好氣地擺好箸,“還能有誰,擱院子裏瞎晃悠的那個唄!”


  容宣往屋外瞅了一眼,正見墨蒙在樹下來回踱步,手裏比比劃劃的,應是與沉皎比武又輸了。他算了算,從墨家訂的那把劍也該做好送來了,日後墨蒙可不能再在相舍鬧騰。


  容恒隨口問今日飲酒否,他搖頭稱自酌無意思,令其去喊沉皎來用哺食。


  “您莫管他了,他又找舞湘去了,說晚上才回。”容恒甚是難過,所謂世事無常,好兄弟說沒就沒。


  “阿恒可是羨慕他?改明兒我也給你尋一位良人。”容宣打量著容恒,頓生父母為子女計之心,開始盤算起伊邑城內的良家淑女與貴族大戶家的侍女,想來想去甚難抉擇。


  也許當年孔芳托酒君子為他說親時亦是這般心情,怕二人不夠般配,又怕自家孩子不喜歡釀成怨偶,真真操碎了心!

  容恒發現容宣成家之後好像很熱衷於幫人說媒,但他不需要,“多謝君侯,大可不必,我一個人伺候著君侯自在得很。”


  “瞧見沉皎雙宿雙飛你不羨慕?”


  “那二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好的時候恨不得長在一起,不好的時候恨不得掐死對方,有甚可羨慕的。”容恒作為沉皎與舞湘共同的朋友夾在中間是左右為難,左耳朵聽沉皎怨舞湘,右耳朵聽舞湘罵沉皎。頭天晚上剛幫訴苦之人罵完對方,次日一早兩人便又肩並肩地黏在他麵前,留他一個裏外不是人。


  容宣笑得夾不起炙肉,“年輕人火氣大很正常,你少摻和在他二人中間,說甚你且聽著便是,莫插嘴。”


  容恒很是冤枉,他如何願意摻和進那二人當中去,“君侯明鑒哪,並非是我多嘴,而是我不說話他們非逼我站隊啊……”


  容恒話未說完,忽聞田叔在外叩門,“君侯,大王派菁菁傳您進宮。”


  “現在?”容恒聞言有些詫異,扭頭看向容宣,“王夫剛……大王她……”


  容宣斷然回絕,胥子玉剛“死”薑妲便傳他進宮,如此不合禮法之舉他斷不可能應允,薑妲不要臉麵他還要!遂朝容恒使了個眼色,著他去與菁菁說。


  容恒應了聲,便要隨田叔一起去。容宣想了想又喚住他,怕他不會編,於是教他說“在書院時文陵君與陵蕭夫人皆同王夫相熟,乍聞斯人已去二人不免悲傷,又逢夫人身體不適,文陵君陪伴左右不願稍離”。容恒聞此稍覺些許不妥,但也沒有反駁。


  等了約莫盞茶功夫,容恒回來說菁菁走了,他道,“菁菁問我小君何以與王夫相熟,我說許是上一代相熟,又同在書院進學,故相識。”


  容宣讚同地點頭,“你說的倒是不錯,我們父輩確實相熟。”


  容宣的父親秦王與蕭琅的父親帝師蕭燕然乃是舊友,蕭燕然之師為孔芳,孔芳與無名子又是舊友。而蕭琅的母親昌邑公主與胥子玉的母親是親生姐妹,容宣的母親秦國後與百越國後是堂親姐妹,百越國後與昌邑公主是閨中密友。


  容恒聽罷一臉震驚,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猶豫地問容宣,“君侯,按理說您與先生相識應是因為父母之輩相熟的緣故,可我卻為何覺得是因為您二位的緣故才將他們粘合在了一起?”


  容宣低聲笑道,“所以你與我談何緣分?”


  他早已將上一輩的關係摸得門兒清,還查到百越國後曾與昌邑公主定下一份婚約,想讓昌邑公主將長女許配給百越長公子,結果未等婚約作數百越便亡了國。蕭燕然與昌邑公主逃至蓬萊生下了蕭琅,而後不知何故將蕭琅獻給了陰陽家,兩人自此消失。依照蕭燕然的性格,夫妻二人多半是殉了百越。


  但容宣一直未能查到東西兩國亡百越為甚死盯著蕭燕然夫婦不放,蕭燕然是百越人不假,但他與百越王族毫無關係,帝師又為商帝親封,說到底其與百越王族隻是朋友。而如今兩王皆死,追殺蕭燕然夫婦的原因越發難尋。


  至於胥子玉與胥食其的關係,雖一直是容宣心頭的另一個問號,今卻懶得再琢磨,那人現在自由了,更容易發現他的小動作,他可不想找罵,隻要不欺負蕭琅便由其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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