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邀約
“反水?”容宣一時竟不懂容恒此話何意。
“燕太子若是與大王達成協議,他還能安心幫您?”
表麵上薑妲於燕如的助力要遠大於容宣,燕如一旦自薑妲處得到更大的好處必定會與君侯府疏遠,此於容宣以及雙方的盟約都大為不利。薑妲有燕太子做後盾,容宣越顯單薄,與之對峙豈非難上加難?
“阿恒最近機敏了許多,可是食甚瓊漿玉露了不是?”容宣聽容恒如此分析頓感欣慰,他敲了容恒腦殼一下,不以為意地笑道,“結盟一事本就是要成的,幫他不過是將日後費的力氣提前至今日今時,眼下辛苦些日後便可輕鬆些,他於咱們而言隻是額外助力,多他一個甚好,少他一個倒也無妨。”
“行罷,我還當您有多看重他。”容恒撇了撇嘴,自知白擔心一場。
“阿恒且放心,你家君侯斷不會讓你去做橫死鬼!”
發生子謙一事後,容宣對北地兩國再不敢大意,他自劉晨處借了些信得過的諜,開始逐步安插進燕趙朝野,混跡至達官顯貴身旁探取情報。這種事各國都沒少幹,因而他做起來毫無心理負擔。他現在最要緊的是保全性命與信息渠道,將天下事都攥在手裏,而後要做的是在陰謀詭計與相互攻訐中活得漂亮,活到最後,直至登上皇帝位,成為真正的帝星,讓蕭琅成為陰陽家輔佐帝王的曆代方士中最出色的一位!
“君侯,我倒是不怕做橫死鬼,我隻怕您又要幫我介紹誰家淑女。”容恒指著自己,對天起誓,發誓他對淑女毫無興趣,隻想安穩地待在容宣與蕭琅身邊服侍二人。
容宣猶豫且小心地問道,“你……你當真對女子毫無興趣?”
容恒答得無比果斷,“沒錯!”
“啊這……倒也不是不可以,隻是……”容宣撚著指腹思忖再三,委婉勸之,“畢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阿恒當深思熟慮,三思而行。”
有這個必要嗎?
主君身邊的得力仆從一生不婚追隨主君至終老者大有人在,怎麽到他這裏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
容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多少有些不明所以。
容宣見之在心裏歎了口氣,哀阿恒之多艱,但肯於隨波逐流的碌碌蒼生中保持本心亦是清明勇敢。
容恒不知他在想什麽,卻是發現容宣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敬佩,他一時得意便忘記深思。
遲暮時分,燕如派人送了一封密信來,感謝容宣慨然襄助,他業已成,即刻便啟程回燕國去了。
今日東原與燕國盟約既成,容宣對此並不感到意外,隻是有些可惜,薑妲答應得太快,否則還可從燕國再要些別的承諾與好處。
容恒有些狐疑,“您幫他了嗎?範相與上卿羽可是連路寢的門都未能進去。”
容宣敲了他腦殼一下,“我若不幫他,莫說路寢,他連朝堂的門都進不去!”
“所以那份文書也是您的手筆?上麵到底寫了甚?”容恒趴在案邊好奇地看著容宣。
容宣搖頭,“不告訴你。”不能告訴容恒,否則這人又該責怪他以身犯險了。
不說便不說唄,反正他也沒有多想知道。
容恒悻悻地坐直身體,繼續忙碌容宣布置給他的課業。他抄著抄著忽而有點兒走神,盯著滴漏開始發呆。心裏掰指一算已快至除夕,過了除夕即是新的一歲,這一年變了很多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有變,唯一確定的便是蕭琅依舊沒有回來。
“君侯,又快到除夕了,您說今歲除夕商服還會來嗎?”
“商服?”容宣頓筆,若非容恒突然提及,他都險些忘了還有商服這號人物。“許是不會來了,他年初時便回了麓野山莊,一直在莊內進修縱橫之術,已是許久不曾聽聞他的外出行蹤。”
“除夕時咱們還去探望沉蕭阿姊嗎?”兩人一直在騙沉蕭說蕭琅忙得沒有時間來看她,不敢說蕭琅早已不在伊邑,也不敢跟她說又來了個沉皎,如今更不敢說容宣“強娶”了蕭琅。容恒深知自己並非守口如瓶之人,屬實不太敢去探望沉蕭,生怕行差踏錯被對方瞧出端倪。
“自然是要去的,琅琅尚且年幼時沉蕭阿姊便追隨身旁,二人感情非同尋常,子冉師姊不在伊邑她便是琅琅之長姊,我如何敢不去探望。對了,你給我好生注意你那張嘴!”
容宣特別提醒容恒,命他嘴上務必留個把門,萬不能將他娶蕭琅之事告訴沉蕭。倘若沉蕭聽到了什麽風聲要收拾他,讓他不好過,容恒下半輩子也別想好過!
“一定一定!”容恒猛點頭,幾乎要賭咒發誓。上次險些被沉蕭發現蕭琅孤身一人出遠門好些年,幸好容宣幫他圓過去了,這次他一定格外注意,絕不多話。“君侯,沉蕭阿姊還能重獲自由嗎?”
“當然!”
“那她何時才能離開宮獄?”
“新王登基,大赦天下。”
“呃……行罷。”
容宣老早之前便覺得,蕭琅之所以著急將沉蕭送入宮獄關起來,又將她逐出師門,為的應是保護沉蕭。至於理由,也許是與陰陽巫入侵蓬萊有關,也許是不想沉蕭跟著自己去冒險。
倘若是後者,蕭琅做的事應當十分危險,於沉蕭而言恐有性命之憂。容宣思及此處時心中陡生對蕭琅行跡的擔憂,因而不顧一切想要查出蕭琅的去向。結果很顯然,所有人要麽不知情,要麽在蕭琅的授意下瞞著他,唯獨他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裏,且美其名曰“為他好”。
每每想到這些,容宣總是不忍自嘲,落入旁人眼中便又是無病呻吟的自怨自艾。
時間晃晃悠悠至除夕日,宮城前的大廷上正擊鼓驅鬼逐疫,作逐儺儀式。此等重大活動薑妲必會前去觀禮,容宣因而窩在家中並未出門,他才不去薑妲的眼皮子底下晃,免得那人總惦記些有的沒的。
但盡管如此小心,他還是沒能逃過薑妲的召喚。
儺儀結束後,薑妲派菁菁來傳容宣進宮,請他食除夕麥飯。容宣假借“內子身體不適”的說辭婉拒之,然薑妲似乎提前猜到他會這般說,特命菁菁驅車前來,道是接陵蕭夫人一同進宮。容宣見狀隻好答應進宮一趟,又以“內子生病臥床不便起身”為由隻身前往。
容恒十分不滿,在容宣身後小聲嘀咕,”咱們君侯府何時窮到無麥飯可食,竟非得進宮食不可……我看她就是找理由騷擾您!”
容宣示意他收聲,悄聲叮囑他見機行事,容恒連忙點頭稱是。
進宮之後,菁菁將容宣主仆二人領至小寢殿前。容宣深以為此般行徑不妥,轉身推拒欲走,不料被菁菁一把推入殿內關上了門。容恒見狀立刻便要跟緊容宣進門,卻被菁菁轉身拉著去了偏殿。
“君侯……”容恒萬分擔心地看著燈火通明的小寢,心中暗罵薑妲不知羞恥,王夫這才故去多久,她便膽敢朝著容宣下手。“菁菁阿姊,這深更半夜的,怎好夤夜打擾大王守歲,我家君侯他……”
菁菁卻是笑他過慮,“大王請你家君侯來不過是有些要緊事要商議罷了,大王又不會食人,你怕甚?”
容宣在殿內聽到了這番對話,一時不禁冷笑——這大半夜的能有甚要緊事可言,何故晝時不尋他商議,偏偏等到現在才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本就於禮不合,何況是在小寢之內,薑妲不軌之心昭然若揭。
他正尋思著如何脫身,薑妲便推開側殿兩扇高大的雕花門,帶著一臉笑容從裏麵走了出來。
“容子在想甚?”
容宣視線一斜,見薑妲隻穿了身繡花絲織的寢衣,披了件墨綠金絲外袍,未著履,立刻閉目低頭深揖作禮。
薑妲踱至他麵前,負著雙手微微彎腰,“容子何不回答寡人?”
“小臣正在思考除夕之夜應告稟大王的吉祥話。”一股香氣幽幽襲來,容宣趕緊屏住呼吸。這氣味並不重,不過甚是香膩,像盛秋時節熟透乃至糜爛的碩大而又妖冶的花,熏得他有些喘不上氣。
“吉祥話倒不必說了,寡人隻看見容子便感到萬分心安。”薑妲的笑語意外嬌俏,伸手拉住容宣的袖子拽了拽,示意他跟自己走。
容宣抱著袖子很是抗拒,但薑妲不容許他拒絕,半拖半拉地將他拽到榻邊,將他按在榻上坐下。
榻上置的食案上擺著鹿炙、膾鯉、羹與麥飯,還有一壺熱好的白芷清酒。
容宣猶如坐到針氈上似的跳起來,“小臣不敢!”
薑妲隨意擺擺手,“容子在寡人麵前不必如此拘禮,在這宮中便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自在即可。”
這宮城早晚會變成我和琅琅的家,但不是現在。
容宣依舊不肯入座,戰戰兢兢地拜伏在地,小心翼翼道,“大王恩賜小臣,小臣本不敢辭,然小臣愚鈍卑微,萬不敢恃寵而驕,與大王同榻而坐。”
薑妲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然揚聲大笑起來,“容子呀,何必如此心驚膽戰。”
說著,她似是哀傷地太息,“自王夫去後,寡人方知何為孤家寡人,如今,寡人也隻有容子一個知心人了,誰知容子與寡人竟不親近,枉費咱們十餘載深情厚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