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陰謀論
秦儉來信未幾,其與養父未至而墨蒙先至。
容宣見墨蒙回來甚是開心,但瞧見墨蒙臉上的表情他不禁隨之收斂了笑容,惴惴不安地問墨蒙事情可辦妥了沒有。
“這事兒說不上辦沒辦妥。”
墨蒙有些糾結,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他甚至說不清楚是什麽情況,隻說他前些日子在那片去吳口的林子附近遇到沉皎和一個十七八歲的淑女在一起,沉皎讓他快些回來轉達消息給容宣,說疆景先生不回伊邑了,讓容宣不必再等了。
“不回了?”容宣忙不迭地問他,“她、他們為何不回來了?原因你可問清楚了?”
“臣下問了,沉皎說這是疆景先生的意思,他做不得主。”
“那疆景先生又是如何說的?”
墨蒙愣了一下,“臣下沒見疆景先生,隻見到了沉皎和他師妹。”
“師妹?”容恒詫異地問了一句,看向容宣欲言又止,“君上,那恐怕是……”
容宣突然記起墨蒙並不認識蕭琅,他說的那個與沉皎在一起的師妹指定是蕭琅本人。可為何蕭琅在外人麵前敢承認自己是疆景子,在自己人麵前反而遮遮掩掩不敢承認,難道自己人還能害她不成?“你們說,為何有人會對自己人隱瞞身份?”
墨蒙不愛動腦子,直接說“不知道”。容恒瞪了他一眼,思忖良久,忽然問墨蒙,“蒙蒙,君上不是著你去查山崩與地動之事嗎,查得如何了?”
“差點忘了!”墨蒙嘀咕著從袖子裏扯出一卷簡交給容恒,“我查了,怕忘了,就寫在了上麵。”
容宣搶過來打開一看,那簡上的字便如同雞爪子刨出來的一般,他不禁抬頭看了墨蒙一眼,硬著頭皮艱難地仔細瞅著。
東海郡的山崩說起來可怕,實際是在半夜發生的,距離村落又遠,甚至無人聽到聲響,隻是某日有人過路時發現山石坍塌許多,山體多了一道裂縫,報與郡守時言辭不免誇大了幾分。墨蒙找到了報官那人,兩人去發現裂縫的位置看山時卻發現山體上的裂縫已然消失,隻剩地麵亂石。此次山崩既無傷亡,後續又未再崩塌,想來並無大礙。
至於地動一事,墨蒙見過的人說辭不一,但譴責的目標都指向了同一人,陰陽家疆景子。
容宣預感強烈,感覺地動一事怕是與上次海難一般,不知是蕭琅疏忽還是有人在背後推動。
他始終認為不應當是蕭琅疏忽所致,蕭琅的本事他還是清楚的,那人在離開伊邑之前陰陽術便使得出神入化,怎會出去曆練幾年本事不進且退?但沉皎說東海郡不會有陰陽巫搗亂,總不可能是陰陽家跟蕭琅對著幹,況且蕭琅所為乃是陰陽家陰宗術士畢生所求,即便有陰陽家弟子任性幹涉,無名先生又豈會冷眼旁觀?
容宣遂細問墨蒙,那些幸存者究竟是如何說的,他們怎知始作俑者是疆景子而非其他人。
“不管他們說什麽都是一個意思,怪罪疆景子行事無忌草菅人命,但臣下也不知道他們怎麽就認定是疆景子,隻是聽說好像跟上次的海難有關。這次鬧得沸沸揚揚,可比海難嚴重多了,臣下覺得應該是有人在背後搞事情,否則傳得不會這麽快且廣泛……”
墨蒙說及此處時有些沮喪,仿佛遭受了從未有過的挫折。“說來奇怪,謠言的源頭是從自殺的那個漁夫之子的嘴裏散播出去的,可臣下去的時候那個漁子已經死去多時,謠言曾在他生前死後平息過一段時間,地動發生後又有人想起了漁子的話,便將責任都推到了疆景子身上,但那些人並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這樣說這樣做,他們覺得陰陽家有操縱自然之力的能力,疆景子又有前車之鑒,肯定是她幹的,說不好會是陰陽家的陰謀。”
“放肆至極!先生的本事何時成了罪過?無知蟻民哪來的這般陰謀論調!”容恒覺得這於蕭琅和陰陽家而言甚為不公,“君上,此事著實蹊蹺,哪有無緣無故便汙蔑旁人的道理,何況是疆景先生。九州子民向來虔誠信奉鬼神與神使,不敢有絲毫懈怠,一心聽從陰陽家吩咐,若無旁人指使他們怎敢叛逆!”
容宣心裏有些焦躁不安,並未搭話,隻撚著指腹在殿內來回轉圈。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個漁子的死不僅未能晏息謠言,反而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勢。說有人指使自然有理,但容恒的話也有道理,疆景子無論如何都是神使,區區凡人怎敢肆意汙蔑,莫說此般無憑無據之事,哪怕證據確鑿也無人膽敢指手畫腳,為何偏偏東海郡的這些人如此膽大妄為、不知深淺?
不過這倒可以解釋蕭琅為何會對墨蒙隱瞞身份,與她不肯回伊邑應當是同一個原因——擔心墨蒙或其他人知曉她與秦王關係匪淺,從而牽連容宣的名聲,亦或是出於……愧疚?
“蒙蒙,你再去一趟東海郡,找到沉皎和他師妹,親口告訴他二人,若是沉皎不肯回秦宮,寡人便立刻棄位,廢除秦之國號,親自去東海郡尋人,她何時回來寡人便何時回來!”容宣相信沉皎和他那個“師妹”心裏都清楚這話是說給誰聽的,“寡人的性子她心裏應該清楚,讓她自己好生掂量掂量,究竟是回蓬萊,還是回家。”
容恒一聽這話趕緊打發還在發愣的墨蒙快些動身啟程,轉頭小心翼翼地給容宣順毛,安撫他切莫衝動,“君上,王位怎可兒戲,斷不可說棄便棄了。先生也許隻是開個玩笑,先前已說過要回來的,神使哪能騙人不是?”
容恒的話讓容宣笑出了聲,氣笑的,“她騙得寡人還少嗎?”
這話容恒可不敢接,說是與不是都隻會惹得容宣更生氣,幸好他最擅長的便是閉嘴裝啞巴。
顯然容宣並不想讓他閑著,自己心裏煩躁也想讓別人跟著一起煩躁,便問容恒為何蕭琅和沉皎任由事態發展卻不予以製止,會是另有所圖還是力不從心?
“定是另有所圖!”容恒寬慰道,“這天底下還能有先生做不到的事?即便有,先生……”
“壞了,方才忘了叮囑墨蒙!”容宣驀然打斷他的話,此時想起一事卻已經遲了,一時無比懊惱。“既然信奉鬼神,陰陽家又是神使,不若將此般災禍推說為天譴,就說……就說我容宣登基稱王未受上天認可,故天神降難於秦,神使替天行道,特來撫慰生民。阿恒你快去追回墨蒙將此話告知於他,寡人這便頒布罪己詔,張貼於宮門之外,快去!”
容恒大驚失色,“君上!您萬不可拿自己和王位開玩笑啊!這豈能……”
兩人正說著,卻又聽聞殿外墨蒙去而複返,再度求見容宣。
“來得正好!”容宣一喜,忙高聲道,“快傳!”
墨蒙見到容宣之後欲言又止,他剛試探性地說了半句“臣下有句話不知”便被容宣打斷,讓他少來這套沒用的,有話直接講。
“君上,臣下其實還有一件事想和君上說,但是沉皎不讓臣下說。方才臣下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跟君上說,畢竟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嘛,對罷。”容宣如此幹脆反倒讓墨蒙不好意思了,他糾結地搓了下手,言語中帶著一絲背叛沉皎的歉意與容宣匯報說,“其實東海郡的流言臣下最開始打聽的時候與疆景先生無關,是與君上有關,疆景子的說法是突然出現且後來居上的,生生將譴責君上的話全壓了下去。君上應該猜到了,乃是正月登基一事……不夠名正言順。”
話已至此,容宣再不明白便是傻了,“東海郡一係列災禍怕不是有人說寡人恩將仇報、倒行逆施,終惹得上天震怒,降下天譴以示罰之。”
“可不是!”墨蒙一拍巴掌,“但沉皎不讓臣下跟君上說,隻說原本就與疆景先生有關,與君上沒有絲毫關係。但臣下畢竟是君上的臣子,哪能事事都聽沉皎的。況且臣下覺得,這事兒君上應該知道,君上知道它才能應對它,否則蒙在鼓裏對君上不好,對疆景先生也不好。”
“大善!善極!寡人果然未曾看錯你!”容宣鬆了一口氣,笑得仿佛聽到了什麽喜事。“寡人就說、寡人就說不可能有人膽敢汙蔑陰陽家,年前海難一事明明已經銷聲匿跡,怎會無緣無故突然反彈……蒙蒙你且稍歇兩日,寡人這便擬定罪己詔,你將這王詔帶去東海郡交與郡守頒布,與沉皎說的話也要記得傳達,明白否?”
“是,臣下先行告退。”
待墨蒙離開,容恒連忙阻止容宣,“君上萬不能寫罪己詔!若是寫了,不止君上摘不幹淨,先生隻怕也難脫身。君上難不成忘了,先生一直滯留伊邑是做甚來了?罪己詔一經頒布即為觀星台錄入,太史令將其記入竹簡便算是留史,至時陰陽家疆景子所選帝星行止有差,為上天責罰,君上與先生當如何自處?”
“這……”容宣訥口無言,他竟不知該如何反駁。容恒說得在理,可他怎能容忍事態朝著對蕭琅不利的方向繼續發展下去,總得做些什麽來挽回局麵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