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後嗣之憂
吳使一行終於離開了秦國國境,子禹此次出使幾乎是無功而返,回國之後又不知他在吳侯與朝堂眾官麵前會是哪般境遇。
別人的家事容宣不想管,也懶得管,他如今好事將近,哪裏還顧得上吳侯兄弟如何。而所謂的好事,便是他多年未見的從子秦儉與其養父正在趕往伊邑與他團聚的路上。
秦儉在信中說,他原本是要同蕭琅一道往伊邑來的,然蕭琅被瑣事絆住了腳,未來得及去墨家見他,便令他與養父自行前來。算著時間他應當會早蕭琅三五個月到達伊邑,聽從蕭琅的吩咐常伴容宣身側,學文習武以侍奉養父與叔父。
容宣見信自是喜不自勝,一則秦儉與恩人將至,一則蕭琅歸期大致已定,於他而言可謂雙喜臨門,他高興得好些日子睡不著覺。但在這潑天喜訊中,他又有一點小小的不滿。
“你說這孩子,寡人給他寫了多少封信要接他來伊邑他都不肯來,非說等長本事了功成名就了再來侍奉寡人,寡人如此年輕,哪裏用得著他侍奉!如今你看看,寡人萬般叮囑抵不上他叔母的一句話,隻一句他便興高采烈地來了,阿恒你說,他這可是看人下菜碟不是,尚未見得寡人便先猜到了這家裏是他叔母做主,這令寡人日後在家中威嚴何存!”
容恒坐在台階上,看著麵前來回溜達、似是抱怨實為顯擺的容宣,將焦脆的肉脯咬出了“嘎嘣”一聲脆響,敷衍回道,“先生地位尊崇,公子聽從先生之言理所應當,至於家中威嚴,君上權當從未有過便是。”
反正那吳國上卿子禹上下嘴皮子一碰,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同吳侯說的,總歸現在天底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秦王容宣愛妻懼內,此事辦得真真是絕了!
容恒隨便說著,容宣也隨便聽著,其實也並沒有理會他到底在說什麽,反而說要出宮去,去武安侯家轉轉。
“武安侯這幾日都不在家,正在軍中操練新兵哪!君上此時前去恐遭怠慢,不如先給武安侯傳個信,等他回來了再去。”
“少上造在否?”
自容恒處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容宣當即換了衣裳,不容分說地帶著他溜達出宮去了西坊。容宣的本意也並非是找龍行聊天,他二人的歲數畢竟差了一截,很難聊上話題。
龍非得知容宣駕臨不禁有些緊張,有種年少上學時突然被夫子叫去問話的感覺,心虛得要命還不敢不去。他足下踩著一雙木屐慌裏慌張踢踢踏踏地跑到書房,進門卻見容宣站在書架一旁看著一卷兵書笑得莫名其妙。
兵書有這麽招笑嗎?龍非甚是疑惑,“這書是哪裏寫岔了還是君上有喜事兒?”
容宣笑著點了點頭,接著又搖頭,反而讓龍非猜一猜會是何事,但他自己卻又忍不住透露說此事乃是與子嗣有關。
龍非揣起手,帶著一點嫌棄地往後仰了下身子,“君上該不會是跟哪個女人偷偷摸摸生了個孩子罷?我大秦還能從天而降一個太子不成?”
“淨胡說!我忠貞得很!是秦儉要來伊邑與我相見了!”容宣按著龍非的肩膀甚是激動。
“就是那個被墨家收養長大的孩子嗎?”龍非聞之亦是激動不已,“這是好事啊!臣下還擔心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不願認君上了,願意來見君上就是好事!”
容宣連連稱是,又同他說是蕭琅將人叫回來的,而蕭琅也會跟在秦儉後麵回來,至時一家人便算是真正團聚了。“我上次見阿儉時他還剛會跑跳,算至今日竟已將近廿載未見,不知他長成了何等意氣風發的模樣,亦不知他能堪擔大任否!”
龍非聽到最後一句不免有些驚詫,“君上是想將王位傳給公子儉?那日後君上的親生子嗣怎麽辦?從古至今也沒有親子為臣輔佐從子為王的道理啊!”
容宣笑罵他可是傻了不成,“從前我便同你說過,我與琅琅膝下恐怕難有子嗣,縱覽容氏公族,如今也隻剩一個阿儉,所以我將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他的身上……但願他不會令我失望。”
龍非歎了口氣,看上去遠比容宣本人還要憂愁,“世人都知道,陰陽家門下的陰宗方士是不能生育子嗣的,所以一開始君上要與先生成婚時我是極力反對的,怕的就是這一天,秦國後繼無人。但君上一意孤行,我一度以為君上已經想到了生育子嗣的辦法,後麵可能會好起來,說不定先生離開陰陽家之後還真能給君上生個一兒半女的。”
“也許放棄方士的身份,徹底離開陰陽家當真可以改變一些事情,蕭琅可能會為了我拋下一切,但疆景子不會,她一定不會為了我一個人而拋下蓬萊與庇護蒼生的責任離開陰陽家,我了解她。”蕭琅的為人容宣最是清楚不過,正是因為他無比清楚,故而又愛又恨,愛極恨極。
“那您這……”娶妻娶了個寂寞!
龍非話到嘴邊又趕緊咽了下去,轉而擔憂起秦儉能不能成材的問題。萬一那秦儉始終難當大任,容宣與蕭琅膝下又無有子女,待容宣百年之後秦國大業該由誰人承繼?
容宣卻是不以為然,秦儉早到娶妻生子的年紀,等他來了伊邑便給他尋上一門好親事。“我會親自教導阿儉文治武功,倘若多年依舊不成,那時他的兒子也該到了進學的年紀,我亦會親自教導之,我總不至於點兒背,一代一代都不成!即便後代都不成,偌大一個九州難道還找不到一個班行秀出、文武雙全之賢者嗎?隻要他才略出眾,能夠善待子民,又得陰陽家認可,我收其為義子傳位與他亦非不可!”
“君上您怕不是瘋了!”龍非被他這番狂悖的言論給嚇壞了,“大秦基業乃是您親手打下來的,哪能隨意讓給陌生人,必然是要同族血脈來繼承的!”
龍非起身關了戶牖,鬼鬼祟祟地將容宣拉到床上坐下,大有促膝長談之意。
他勸容宣同蕭琅商量一番,先將各宮內命婦的人數補齊,哪怕隻補齊三夫人也可,總得給秦國留一條後路。而蕭琅既有容宣的信任與偏愛作為依靠,又有陰陽家在背後為之撐腰,宮內定然無人膽敢對她有絲毫不敬,即便最後登基的孩子非她親生,也斷不敢薄待於她。
“君上看看人家燕國挑太子,就跟挑葑菲一樣省事兒,咱秦國可不能跟亡原一樣,隻有那一根獨苗。這又不是什麽需要釜底抽薪的事,況且女子都可二嫁三嫁隨良人私奔,君上堂堂男兒又何必守貞!”
容宣聽罷,竟頗為讚同地點了點頭,問他此話當真否。見龍非一臉肯定,他立刻趴到牖邊嚷嚷起來,“不得了了,龍非說他想納妾!”
“你你你……”龍非顧不上尊卑禮儀,手忙腳亂地去扒拉容宣捂他的嘴,“君上別瞎說,我沒有、我沒想!”
“少上造堂堂男兒何必守貞?”
“您知道她下手有多毒嗎!”龍非擼起袖子給他看,“您看我手臂上給她掐的……”
“啊我懂了!你不喜歡她了對嗎?之前還誇人家有武將之風,現在又嫌人家下手狠毒,我懂了,沒想到你竟是這種人!”容宣一臉“我看錯你了”的表情,大聲道,“少上造啊,你若想另覓新歡,這宮裏新來了一批貌美優伶啊……”
“我沒有!”龍非捂住他的嘴,“臣下以後不提了行嗎,求求君上,別嚷嚷……”
容宣滿意地笑得眉眼彎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哪!”
龍非甚是無語,他倒是可以不說,但別人可不會不說,不信容宣去問問明義,隻怕明義更要勸他。這本就是規矩與人之常情,蕭琅是出世方士可能不懂,但容宣出身公族,這般道理又豈會不懂?身為一國之君,哪怕不考慮自身,也應當為秦之國祚社稷著想,怎能任性妄為,棄秦國大業於不顧!
容宣並沒有聽進去,他自有決斷,但也附和地點頭稱是。轉而問龍非可知明義在家否,龍非說在家,他接著又問明姬在家否。
龍非聞言一噎,勸他莫要去禍害明義,明姬可不是好惹的。
看來亦是在家,如此容宣更要去了,最好一日之內便能鏟平這兩座大山,免得日後這二人繞過他去忽悠蕭琅。蕭琅那人,隻怕一聽與江山社稷有關,當日便能將秦國後宮塞滿,才不管甚情情愛愛,他容宣哪有人家的天下蒼生要緊!
“君上您可真損啊!”龍非慶幸龍子隻是打他兩下掐他兩把,明義那才叫慘哪!
“損人利己,何樂不為?”
這種損事龍非可不想去,明姬本就不待見他總喊明義出去飲酒玩樂,萬一再誤會他挑唆明義納妾翻臉揍他怎麽辦?
他怕的容宣自然也怕,故拽著他非要一起去相舍不可。
果然一到相舍,明姬看到容宣時還勉強扯出了個笑臉相迎,看到後麵跟著的龍非立馬鼻子不是臉不是,隻恨不得將他掃地出門。
明姬的性格果然沒有讓容宣失望,明義未能及時看懂龍非的眼色,被容宣鑽了空子故技重施,最後主仆二人與龍非頂著意料之中的雞飛狗跳拋棄明義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