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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暗中觀察

  說到常勝君鄒平,容宣又是一聲太息。


  鄒平雖有些優柔寡斷,但打仗確實是一把好手,為人忠厚又心善,待鍾離邯也好,還將他收為了義子,悉心栽培多年,恨隻恨回朝的路上竟遇到那不長眼的痛下殺手。自國尉軍班師後,薑妲與容宣先後延請了無數名醫為其診治傷病,然鄒平卻始終昏昏沉沉不見清醒,熬到如今已是一載有餘。


  容宣其實早已為其擬定諡號,欲追封其為原武公,但他私心並不想用,依舊盼著鄒平吉人天相,能夠化險為夷。但眼下蕭琅既已開口,看來鄒平確實是不能行了,既已熬不下去,於他而言倒也算得上是解脫。


  “常勝君既認了阿邯為義子,他的身後事便令阿邯去操勞罷,也算是盡了孝道,報他知遇之恩。”


  容宣本想喚容恒去準備一下,然又記起那人早已被自己打發走了,現與沉皎不知躲在何處,隻好暫且罷了。他看向蕭琅,卻發現那人正倚靠在憑幾裏枕著手臂昏昏欲睡,亦不知聽到他方才所言沒有。


  容宣見此心緒不由得一鬆,內心安定無法言說。他躡手躡腳地蹭過去,靠著茶案撐著額角仔細端詳起這副沉靜的睡容,看著看著他便有些情不自禁,附身低頭吻了上去。


  不足指節長的紅線鮮紅欲滴,映入容宣的眼中猶如一滴新鮮的血漬。他莫名其妙地抬手擦了一下,驚醒了蕭琅。


  蕭琅似是沉夢初醒,雙目半睜帶著些惺忪。她許是想去牽容宣的手,但隻抬了下手便又放下了。容宣以為她睡得迷糊,怕她著涼,趕緊將人撈起來抱到床上去。


  殿內的燈台一盞一盞熄了光,隻剩床前一台枝形燈搖晃著三五簇豆大的火苗,向四處投下細碎的光影。


  容宣坐在床邊看著蕭琅,心跳如擂鼓。至此他終於可以肯定今夜絕非是一場夢,蕭琅是真的回到了他身邊,正靜悄悄地躺著那裏熟睡著,與他從前偷覷幻想過無數次的場景別無二致。


  他不禁坐得更近了些,這般距離足以令他看清蕭琅眉梢眼角的每一分細節。那人身上好像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令人每靠近一寸便想更進一寸,直至肌膚相貼,密不可分。


  容宣看著蕭琅的睡容猶豫地伸出手去,卻又立刻放下了手,神色隱隱有些慌亂懊惱。他思忖片刻,棄履上床,在蕭琅身旁小心翼翼地和衣躺下,盯著屋頂發了會兒呆,將將閉目卻忽覺肩頭一沉,扭頭便見蕭琅正枕在他的肩膀上,看著他笑得像一隻小狐狸。


  容宣忽然翻身將她手腕按住,二人對視的一瞬間,他被那雙奇異的眼瞳緊緊地抓住了視線與心神,無力掙脫。銀河似的瞳孔在燭火輝照下越發深邃沉沉,猶星羅棋布的漩渦,泛著幽幽的深藍色,叫囂著要將他的三魂七魄都吞進去。容宣神色迷離,夢囈般地喚了一聲“琅琅”,聲線極盡溫情,又慌慌怯怯,像怕驚破一場夢。


  蕭琅眼睛一彎,攀上容宣肩頭,吻在他的唇角,在他耳邊輕聲喃喃一句。


  容宣的心跳登時漏掉一拍,腦海裏一片空白,他一時竟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處,又做出了什麽動作,隻聽由心意與本能的擺布。


  明明滅滅的兩道光影搖晃著貼到一處,糾纏在一起。


  這一瞬的心動仿佛風過春池,漣漪分明而又綿綿不絕,平生用盡最華麗辭藻亦無言可表。哪怕隻是隆冬烈酒大醉後的一場美夢,也有人願意醉死夢中。


  ……


  除夕之夜,沉皎與容恒出宮溜達了一圈,在南市熱鬧到半夜方回。二人回宮後趕緊到明德殿外看了一眼,發現殿內燭火已熄才放心地離開。沉皎打著哈欠回了觀星宮,走時同容恒說著“明日再見”。


  容恒隻略有些困倦,他在外麵吹了一宿冷風後比在明德殿時清醒了好些,但也準備回賢德東側殿歇下,明日他需得早起,要在蕭琅麵前好生表現一番,最好能夠勸動蕭琅取消他太子陪讀的活計,還他自由之身。


  待至賢德正殿牖前,容恒透過絹布瞧見殿內隱隱晃動著微弱的光亮。容宣睡前一向熄燈,見不得一絲光線,既有亮光想來殿內二人定是未曾睡下,許是在促膝長談。容恒遂上前叩著殿門,喚了兩聲“君上、君後”。


  殿內遲遲無人應聲,亦無絲毫響動。


  容恒靜候片刻,心中暗忖容蕭二人會不會是已經歇下了,隻是忘了熄燈。他思來想去又叩了幾聲殿門,若是再無人應聲他便進殿熄燈。


  再次叩門殿內依舊悄無聲息,看來容宣與蕭琅確實是睡下了。


  “君上……”


  容恒欲與睡夢中的容宣招呼一聲再進殿,然話音未落便猛然聽見一聲重物砸門的巨響,隔著門正好砸在他額頭的位置。容恒嚇得一個激靈,倒吸一口涼氣不禁後退一步,緊接著便又聽見殿內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滾”和女子窸窸窣窣的笑聲。


  容恒捂住嘴不敢應聲,更不敢再發出任何響動,他貓著腰躡手躡腳地溜去了東側殿,假裝從未來過此處。太子陪讀一事還是暫且放一放罷,他如今什麽也不敢求,隻求明日容宣起身之後莫要記恨他、找他算今晚的賬。


  有人做了虧心事,擔驚受怕一夜無眠,翌日又起得甚早,叮囑罷宮人莫要來賢德殿附近亂逛後便躲回了屋子裏,再未敢出門瞎晃。


  容恒坐在靠近正殿的牖邊盯著正殿的一舉一動,生怕去得晚了給蕭琅留下懶惰的印象,更怕去得早了又挨容宣一頓罵。


  他等來等去,等至天亮亦未等到正殿開門,卻等到了來問安的秦儉。


  隻見秦儉在殿前尋覓了一番,既不見為他通傳的宮人,也不見容恒,他於階下逡巡少焉,一直無人出現,隻得自己上前立於門外稱前來問安。殿內無人回應,秦儉又高聲喊了一遍,結果殿內一直無人回應,他遲疑再三,悄悄地趴在牖前朝殿內偷瞄了幾眼,瞧罷一臉的狐疑。


  牖上絹布厚實保暖,秦儉自是什麽也沒有看到,無奈之下隻好往容恒居住的東側殿而來,欲尋容恒問一問清楚。


  容恒隔牖瞧見秦儉朝這邊走過來便趕緊跳下床去開門,鬼鬼祟祟地將秦儉拉進屋,將昨夜驚險複述與他知曉。秦儉聽聞此言想笑又不敢笑,生怕笑聲太大被正殿聽到,由是躲在暗中觀察的又多了一人。


  至朝食時分,兩人又見沉皎來了。那人甚是莽撞,隻叩了兩下殿門便上手去推。


  秦容二人來不及阻止,但見殿門忽然向內打開,蕭琅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裙,妝發整齊地走了出來。她反手關上殿門,笑著同沉皎低聲說了些什麽,兩人由是施施然離去,但依舊未見容宣的身影。


  秦儉忙追上去行禮問安,容恒也緊跟著跑了過去,卻是躲在秦儉身後偷偷瞄著蕭琅的神情。見蕭琅神色依舊,毫無異常,容恒悄悄鬆了一口氣。


  得知蕭琅要去觀星宮,秦儉便跟在她後麵略送了一段,他得空回頭看了賢德殿一眼,裏麵不像是有人的模樣,遂問蕭琅,“叔母,不知叔父早起往何處去了,怎地至今未見?”


  “啊,我倒是忘了同你說!”蕭琅仿佛將將想起還有容宣這樣一號人,“你叔父昨夜忙至淩晨方歇下,我勸說不住便也隻好由他去了,身心疲累煞是辛苦,且容他多歇片刻亦無妨。”


  “原來如此。”秦儉了解地點了點頭,心裏有些愧疚,“不知叔父於何事忙碌竟夤夜不眠?都怪阿儉愚笨,若是早日學有所成,叔父便不必如此辛勞了。”


  “國務繁忙,瑣事頗多,他同我說了許多,無奈我著實困倦,亦未曾記清一二。”蕭琅不甚在意地擺了下手,轉而同他說道,“你叔父昨夜知會我,令我為太子太傅,我事少,便頂上午課業,少傅事務纏身,便頂下午課業。秦王所托卻之不恭,阿儉以為如何?”


  秦儉大喜過望,當即便要於蕭琅麵前行拜師之禮,即日改稱她為“夫子”。


  然蕭琅並不在意這些禮數,抬手將他攔下,未受其禮,令他依舊稱呼“叔母”便好,在她麵前大可不必如此拘泥,她又不像容宣一般看重禮法。


  容恒揣著手手上前,試圖趁機說服蕭琅取消他太子陪讀的苦差。但他話未說出口蕭琅卻又記起一事,甫一開口便令他傻在原地。


  “阿恒,君上說了,你若是起了便趕緊去正殿尋他,倘若今日表現得令他滿意,日後便允你隻下午陪讀,再不必早起,可若是表現得令他不甚滿意……”蕭琅意味深長地看著容恒笑著,一臉“你應該懂我意思”的表情。


  “君後!臣下昨夜絕非刻意為之,君後明鑒哪!”容恒欲哭無淚。


  蕭琅無奈地敲了他腦殼一下,“秦國畢竟秦王最大,你得罪了秦王,我也無能為力呀。”


  “君後……”容恒頓覺天塌了。


  “可憐的孩子,你得罪誰不好……”蕭琅同情地看著容恒,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了。


  秦儉倒是義氣,說要陪容恒一起去見容宣。容恒聞之大為感動,又有些愧疚,他一瞬間覺得做伴讀好像也沒有那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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