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玖零
是夜,劉晨依約將那名叫做玖零的女刺客送至觀星殿,請蕭琅幫忙照拂一二。
??蕭琅答應得雖爽快,但她有個條件,她要玖零告訴她吳顰被殺的緣由,誰人為何要買凶殺害一名深居後宮還算得寵的宮婦,雇主亦是宮婦還是前朝臣官。
??但玖零的表現卻令劉晨的護佑心思變成了一個笑話。她不喜這般安排,亦不肯回答蕭琅的問題,甚至不願留在秦王宮,吵著要劉晨將她帶回去,她寧願被魏侯抓住處死也不願如鬼魅般藏匿起來。玖零嫌躲躲藏藏太丟人,更懷疑蕭琅並非是真心助她,而是想從她身上圖些好處。
??這個叫玖零的年紀不大看得倒是明白,隻是太沒有規矩!
??目無規矩之人必會因此受苦,蕭琅不以為冒犯地笑著,從容宣手裏接過茶湯慢悠悠地吹著熱氣。她可沒有閑心替別人教孩子,玖零不願意更好,宮內人越少她越清淨,秦國擔的風險也就越小。
??劉晨嗬斥玖零莫要不識好歹,闖下大禍還不知悔改,簡直無可救藥!若非看在她父親的麵子上,劉晨定要按血薔薇的規矩處置她,哪還能輪到她站在這裏挑三揀四。
??怪道劉晨如此生氣,是因血薔薇一直有嚴格的規定,接取宗室任務前需得告知劉晨裁決,隻有得她首肯方可接單出活。此次玖零瞞著她私自接了魏國宗室的單子,按規矩是要處死的,但劉晨為了償還其父救命之恩,便於內撒了個謊說蕭琅要她,由是才保了玖零一命。如今玖零不知感激,還敢在容宣與蕭琅麵前言語頂撞大放厥詞,幾乎要將“此人叛逆”幾個字寫在臉上,任誰見之表現都難以心平氣和。
??“近來諸事忙碌,既然她不願便罷了,也許她父親並不想承你這個情。”玖零是否願意說、是否願意留於容宣而言無關緊要,不過是花多少錢格外找人調查的區別,犯不著留個不聽話的平白惹蕭琅生氣。
??蕭琅也想不通劉晨為何如此著急償還玖零父親的恩情,報恩的方式和機會有很多,何必固執於這一次。
??劉晨悄悄拉了玖零幾下,同她耳語了一番,觀其神態,哀求與憤怒交織,來回更替。
??然玖零依舊是一副油鹽不進、不聽人話的模樣,完全無視劉晨的勸告或威脅,更不以秦王與秦王後為然,莫說尊重容蕭二人,連正眼都不肯瞧一眼,端得是輕狂囂張。
??容宣見狀悄悄與蕭琅笑而密語,“幸好此女非我子,否則我定要家法處置她!不過聽聞女肖父,依我這般性情你大可不必為此擔憂了!”
??蕭琅白他一眼,“如你這般白日裏便敢當眾觀摩黃赤之道書畫、未安寢便纏著肆意床榻的性情嗎?”
??容宣耳根一紅,著急同她解釋說自己當真是因為不知何物而好奇,隻看了一眼,“真真隻看了一眼,你莫要聽信阿恒讒言,趕明兒我再找他算賬!我又不是……我看那個作甚!”
??他說著,右手覆上了蕭琅擱在案上的左手,眉眼柔柔一彎,語氣竟帶了些撒嬌的意味,“我一靠近你便總是情不自禁、難以自持,但你且放心,我定會認真教育我們的孩子,叮囑他們莫要同為父與母一般縱情聲色。”
??“我可沒有同你一般縱情,你當真是無恥至極!”容宣這話說得蕭琅不禁麵紅耳赤,她羞怯又嫌棄地抽回手,壓低聲音斥責他“滾”。
??容宣見她粉麵生霞的模樣登時心猿意馬,一聲嬌怯的嗬斥更令他神不守舍。無奈尚在人前,他仍記得禮儀規矩,不敢做太過分的動作,便將手藏在案後偷偷地抓住了蕭琅細軟微涼的手。
??蕭琅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容宣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偷瞟著她抿嘴笑著。蕭琅甩了一下手竟未能甩脫,反倒令容宣越發得寸進尺,竟溜進袖中攀上了她的手臂,她亦是礙於人前不好發作,隻得任由容宣胡作非為的爪子在她手指與小臂上來回遊走。手心的溫熱令蕭琅耳根滾燙泛紅,好在夜晚殿中昏暗,一時無人發覺。
??二人一番密語結束後劉晨仍未勸動玖零,對方依舊梗著脖子十分逆反,大有不氣死劉晨不罷休的架勢。劉晨猶豫再三,最後隻得無奈地許了玖零一個承諾,隻要她肯聽話,事了之後便告訴其父親真正的死因。
??看玖零驟變的表情神色便知劉晨這次終於切中肯綮,說到了玖零的心裏。容宣與蕭琅對視一眼,對麵前這二人的故事越發好奇起來。
??玖零果然對她父親的死耿耿於懷,劉晨好說歹說了一晚上,終於用此事勸動玖零留在了秦王宮。玖零問她自己何時可以離開,劉晨看了蕭琅一眼,說秦王後親口允你離開你才可以離開。
??玖零聞言登時炸了,說劉晨把她賣了,賣給了秦國,秦王後定會拿她作伐謀取利益,她必會成為秦國手裏的工具。
??劉晨亦是氣極,回她一句“便是把你賣了又如何”,說罷她向容蕭二人一禮,請二人多費心多擔待,而後看了玖零一眼便離開了,身影轉瞬消失在夜色中。
??玖零試圖追出去,殿門卻被容宣揮袖合上,咣當一聲響,正正好磕在她的鼻尖上。玖零憤怒地扭頭瞪著容宣,“劉晨尚未走遠你便膽敢苛待於我?”
??容宣彎了下嘴角,“她不走寡人也敢。”
??“蛇鼠一窩!”玖零罵了一句,讓他放自己離開。
??“你方才沒有聽見她說嗎,隻有君後點頭允你離開你方可離開,寡人說了不算。”容宣立刻將鍋綁在了蕭琅身上,見背鍋之人瞪著他,他不但沒有感到絲毫歉意,反而伸手撓了撓對方的下頜,就好像他之前逗觀星玩一般。
??玖零本就看容蕭二人十分礙眼,又見兩人無視她,在她眼皮子底下眉來眼去便更是生氣,低聲罵了一句“豎子”。
??此話雖未點明罵的是誰,但眾人心中俱明。沉皎嚇得張口結舌,看著容宣有些腿軟。容恒咚地一下跪在階下,叩首伏地不敢一言。
??“放肆!”蕭琅怒極拍案,白天同容宣吵架時不過理虧憋屈而已,眼下當真是平生從未有過的憤怒,她定是一時豬油蒙了心才會答應留下這樣一個目無法紀尊長的東西!“豎子宵小實不知天高地厚,膽敢於秦王麵前口出狂言大放厥詞,這便是你學來的禮數嗎?你……”
??蕭琅忽覺胸腔一熱,內裏未愈的舊傷又開始作亂,時而灼燙燒心,時而撕裂劇痛,氣血陣陣上湧。她趕緊住了口,將血氣咽下去,深吸一口氣,慢慢緩解著身上那些令她幾乎不堪承受的痛楚。
??“師叔!”見蕭琅臉色不太好,沉皎趕緊扶住她的手臂,低聲勸道,“師叔萬不可動怒,無視她便是。”
??玖零似乎已經察覺到自己方才出言不遜,乃是大不敬,當下反應過來不禁汗流浹背、頭皮發麻,腦中陣陣轟鳴,站在殿中不敢再多說一句。她不敢看容宣,便悄悄瞄了蕭琅一眼,但見蕭琅臉色極差,似是重疾未愈,她怕將這人氣出個好歹,隻好不情不願地往殿中一跪,學著容恒叩首伏地,卻是一言不發。
??容宣見玖零自己找了個台階下便暫且不同她計較,先還了劉晨這個人情再說其他,遂冷聲警告玖零當心言行舉止,“你既在我秦國便得守我秦國的律令法規,大不敬乃是何等罪名你最好記清楚,禮數若是學不好寡人便找人來教你,免得給你父親丟人現眼!”
??說罷,他拉著蕭琅拂袖而去,著令宮人與沉皎看好玖零,若是人跑了唯他們是問,沉皎趕緊稱是。
??待出了觀星宮,容宣立刻自責不該攬下這個人情,稱那玖零斷非善與安分之人,莫看她今晚滿口胡言將自己嚇到了,等她反應過來還不知會鬧成哪般模樣,著實不該讓她住進觀星宮,應當找個僻靜點的宮殿將她打發了,著人看著莫被人抓走或是殺了便是。玖零如此不知輕重,留在血薔薇隻怕也是個禍害。“明日便著人辦事去,我真真一天都受不了她!”
??容恒氣得眼都紅了,“此女言行無狀,按律當殺,君上何故放她一馬,無論如何都得予以懲處,否則傳出去君上威嚴何存!”
??容宣捏著蕭琅的手腕,看上去並不生氣,甚至帶了些笑意,“先留著她,不過罵兩句罷了,她於魏吳兩國尚有大用,過了河才能拆橋,否則豈不是要淹死在河裏?”
??“蛇鼠一窩,那你指定是蛇。”蕭琅瞟了容宣一眼,“又毒又陰狠。”
??“非也。”容宣不甚讚同地搖了搖頭,看著她笑得不懷好意,“蛇者,體軟擅纏,說的不正是你嗎?”
??蕭琅毫不猶豫且毫不留情地一腳將他踹出了宮道,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衣擺拖在地上發出唰唰的響動,倒真有些像暗夜中蛇行於草叢發出的動靜。
??容宣防備不及,趔趄兩下跌入了道旁的枯草地與花叢裏,落葉殘英滿衣襟,容恒連忙跑過去扶他,卻聽他問方才可看清蕭琅的臉色沒有。
??容恒思忖片刻,搖了搖頭。
??容宣撚著指腹笑容盡斂,望著蕭琅走遠的背影吩咐容恒道,“著太醫令過兩日尋個由頭去趟觀星宮。”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