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決裂
子禹離開秦國之後,魏侯似乎聽到了什麽風聲,唯恐吳國與秦國聯合起來對他不利,於是著急忙慌地派了長公子師擘大聘於吳。
??這場大聘表麵上說的是新歲伊始,需大計於春,實則是派師擘去試探吳侯,看看吳侯是否已然知曉吳顰身故的消息。
??吳侯一向直來直去,自是毫不遮掩地承認自己已經知曉愛女被害一事,並質問師擘與魏侯為何無視吳顰生死,隱瞞消息,包庇凶手,是否早已存了與吳國決裂之心。
??師擘聞言大驚,連忙幫魏侯說情,勸吳侯萬萬不可聽信外人讒言,平白相信幕後主使便是殷玉瑩。魏宮內已仔細查過,主使者其實另有其人,但實非魏侯刻意包庇,乃是因為抓不到那行凶的刺客,沒有證據指證主使。魏國已懸賞千金抓捕刺客,可惜無有絲毫線索,魏侯亦有心而無力,絕非視而不見,希望吳侯再給魏國一點時間,一定給吳侯一個滿意的交代。
??然當吳侯向師擘和魏侯索要主使者時,師擘卻又說其人已畏罪自盡,言下之意便是魏國著實交不出主使,又抓不到凶手,但也請吳國莫再深究。
??魏國一邊說著缺乏指認的證據,一邊說著主使已經自盡,這番自相矛盾的說辭自是令人難以信服,再加上幸臣言語挑唆誘導,更令吳侯深覺魏侯抓不到刺客是假,包庇行徑是真。
??他再三向師擘索要主使者,但師擘的說辭始終如一,如是終於惹得吳侯勃然大怒,怒斥師擘不孝。又見師擘言辭之間偏心魏國頗多,大有未將吳國視為母族之意,吳侯更是寒心徹骨、怒不可遏,於朝堂之上眾臣麵前毫不留情地斥責師擘乃忘恩負義、吃裏扒外之輩,罵得師擘麵紅耳赤汗流浹背,幾乎當刻便要逃離吳國。
??盡管師擘奉命在吳國多待幾日以好生與吳侯解釋吳顰之事,勸說吳侯莫要衝動,但吳侯卻並不想再看到師擘。這些時日他再三要求師擘徹查吳顰被殺一案,或將主謀交出來,但師擘言語推諉,說辭含含糊糊,完全不肯給出準確的答複或誓言,再加上其人私心偏頗,吳侯已認定師擘是胳膊肘往外拐,為了太子之位不再同母族統一戰線。在得知魏國確實無法交出主謀或殷玉瑩後,吳侯毫不留情地趕走了師擘和魏國使團,十分憤慨且果斷地表示要與魏國斷交。
??師擘一行狼狽離吳,遠比那日子禹來秦時落魄倉惶許多。師擘由此深恨上了吳侯,而吳國亦不打算再幫襯他,自此與吳顰所生的一雙公子斷絕關係,更與魏國斷絕往來。
??魏侯得知師擘出使一趟不但沒有維護好魏吳兩國的關係,反而令兩國徹底決裂,其憤怒實難言表,遂於眾臣之前狠狠斥責了師擘一番,著令其閉門思過。
??眾人皆以為這不過是魏侯與長公子父子之間一場小小的爭吵罷了,魏侯頂多是恨鐵不成鋼之意,孰知師擘閉門四日後竟於家中自縊身亡,其遺留手書的字裏行間盡是自責自怨——一省未能庇護生母,二省未能維持體麵,三省未能維係親好,四省未能如願成材。四日四省,自覺不堪大任,恥生於宗室,故慨然赴死以謝其罪。
??師擘自盡的消息很快便傳得人盡皆知,傳入魏侯耳中時,一同傳來的還有師擘在吳國朝堂之上為吳侯當眾欺侮辱罵一事,魏侯於是覺得師擘的死乃是由吳國咄咄逼人、刻薄羞辱所致,悲痛憤慨之餘便寫了一封國書譴責吳侯刻薄寡恩,乃是親佞小人。
??吳侯非但沒有得到魏國於吳顰一事的準確答複,反而又挨了魏侯一頓莫名其妙的責罵,再加上師擘思過不久即自盡,吳侯因此越發覺得魏侯這是在狗仗人勢,借著趙國的勢來欺負他吳國!他師諍先害吳顰,再害師擘,下一步是否便要去加害那尚未成年的公子昌?魏國驅逐吳國血脈之心昭然若揭,於魏吳盟約絕交之意確鑿不移,惡魏於吳而言再無信譽可講,吳魏正當就此分道揚鑣才是!
??吳侯立刻發布國書譴責魏侯背信棄義,並正式宣布撕毀魏吳盟約,請求歸順於秦。
??容宣其實並不在乎吳國是否真心歸順,他隻想看魏吳吵架,越激烈越好,最好打起來那種。他閑來無事便派人給子禹送了一封書信,而蕭琅轉頭去找了玖零。
??在整個秦王宮內,玖零隻肯聽蕭琅的話,雖然她不承認,但事實證明蕭琅在她麵前說話確實有用,盡管玖零自己也說不太明白到底為何如此聽話,也許是因為蕭琅罵過她,她心裏藏著一分懼意。
??蕭琅問玖零殺害吳顰的幕後主使到底是誰,玖零卻是佯作天真地反問說難道不是殷玉瑩嗎。蕭琅嘴角一彎,也不怪她,隻說讓她就此安心待在秦王宮便是,容宣不可能放她走,而她父親的死因她這輩子都別再想知道!
??見蕭琅作勢欲走,玖零急忙攔下他,“你也知道我父親是如何死的?”
??“據我所知,你的父親好像是跟一個女人死在了一起。”蕭琅意味深長地笑道,“而那個女人卻不是你的母親。”
??“那個女人是誰?”玖零追問道。
??蕭琅看了她一眼,自是不可能告訴她,除非玖零乖乖回答問題。
??玖零並非不懂,開始與蕭琅討價還價,“我告訴你主使是誰,你告訴我那個女人是誰。”
??“哎呀,這不好罷?”蕭琅驚奇掩口,“刺客難道不應當為雇主保守秘密嗎?”
??“你少跟我裝腔作勢!”玖零知道眼前這人在欲擒故縱。
??“可我又如何能證明你說的是真的呢?”
??“我亓官玖零從來不騙人!”玖零氣極大喊,“你當誰人都跟你們一樣滿口謊言麽!”
??“那個女人是燕國某家酒肆的一名舞妓,賣藝也賣身。”
??玖零一愣,驀然明白過來蕭琅說的是那個和父親死在一起的女人,作為報答,她也告訴蕭琅刺殺吳顰的真正主使,“那人住在章明宮。”
??蕭琅對這個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她看著玖零令其發誓所言為真。
??玖零登時氣不打一處來,直道自己若是撒謊便不得好死!那人為了防止手下人泄露秘密,派人找到玖零之後便將傳信的心腹殺了,丟進了章明宮內的枯井內,一概事宜皆由那人親自與玖零當麵交接。蕭琅若是依舊不信,她可以將那人抓過來審問,其人十分怕死,一用刑指定能說。
??“不必,多謝。”蕭琅答應事成之後放玖零離開,但前提是玖零要再幫她一個忙。
??“你得寸進尺?”玖零剛想翻臉,想了想又咽了下這口氣,啪地一下甩掉手裏裝模作樣的抹布,沒好氣地應承了一句。
??蕭琅抿嘴一笑,“你若是不願假扮掃灑宮女,我身邊還缺個親隨,阿恒上課時君上身邊也缺個整理公文的……”
??“我願意掃灑!”玖零說著彎腰撿起了抹布,蹲下去用力蹭著地麵上的腳印,一臉的極其不情願。
??蕭琅無聲地笑了一笑,滿意地離開了觀星殿。
??未幾,吳侯羋子方竟攜太子羋良親至伊邑朝見秦王,甚至請求質子於秦,其歸順之意可謂忠貫白日。
??羋子方如此慷慨大方,容宣豈會不知好歹,盡管羋子方進獻僅為小聘之禮,但他依舊按照大聘之儀招待了吳侯父子,並將羋良的寢宮安排在了東宮附近。
??見秦國如此隆重正視,吳侯頓時感激不盡,其再三剖白忠心,表示願為秦國肝腦塗地。
??容宣用不著他肝腦塗地,隻想看他與魏國吵架尋個樂子,於是聘儀結束之後,容宣便以“不忍父子猝然分離”為由留羋子方多住了幾日,試圖尋個時機同他講一講吳顰之事。
??吳侯不知此人所想,因而越發感激容宣深恩體恤,但又哪知其人詭魅之道,隻當是那溫良寬宥之人。
??眼下正值仲春時節,氣候溫和回暖,宮園內已是鬱鬱蔥蔥,和暄池旁雕琢的兩張石案為過往幾場雨水衝刷得幹幹淨淨。宮人擦淨案上薄露,擺上了新鮮瓜果與酒水。
??容宣與羋子方並肩而坐相談甚歡,對麵秦儉與羋良正低聲說著什麽,羋良給秦儉斟了一爵清酒,秦儉連忙雙手捧爵來接。
??蕭琅倚靠在容宣身上把玩著一枚果子,聽宮人小聲匯報著一些瑣事,宮人說罷離去時,容宣與羋子方的話題也剛好告一段落,她遂悄悄戳了容宣後腰一下,告訴那人是時候了。
??容宣放下酒爵,幽幽太息,“前些時日得知吳夫人罹難,寡人震驚不敢言,直至上卿登門方知竟是事實。斯人已逝,還請吳公節哀。”
??“薄物細故豈敢勞君上費心,隻是……唉!”羋子方恨恨地歎了口氣,將酒爵重重一擱,“隻恨小女命薄卑賤,比不得那……合該是她倒黴罷了!都怪臣下識人不清,枉送了小女性命!”
??“誰家兒女誰家父母心疼,吳公倒不必自怨自艾。”吳顰之死雖然冤枉但也不算特別冤枉,否則哪有今日與羋子方同案共飲的機會。容宣寬慰了羋子方幾句,話鋒一轉同他說道,“上卿離開後內子以為事關重大,恐魏公不肯盡心竭力,故幾番托付舊友人情,終解吳公一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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