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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論道辯會

  容恒看著龍非留下的那張弓,想摸又卻不敢上手隨便摸。


  他早些時候便自容宣處聽聞“龍風弓”的珍奇之處,知其用料極為特殊,盡管有據可查但都有市無價,何況還是墨家大師的手筆,隻“大師手斫”四個字的價值便遠超用料與工藝的價值總和,“龍風弓”的真實價值實難估量!

  故容恒對此大為驚奇,實感三生有幸,尤其當蕭琅將弓交給他的時候,他心裏那股幸福與自豪感瞬間膨脹至頂峰。


  容恒將手心在衣裳上擦了又擦,直擦得掌心通紅方小心翼翼地將漆盤接過來。


  蕭琅見狀不禁失笑,“你看你沒見過世麵的樣子,我可不信你跟在容宣身邊這些年一丁點兒好東西都未曾見過!”


  珍稀玩意兒容恒見得多了去了,單容宣隨手送給他的都能擺滿一個木架,隻是這張弓與那些珍品還是有區別的。“君後,這可是大師手斫,大師的作品!”


  “臣屬上供的哪個不是大師手斫?不過一張木弓,隻沾了個大師的名頭便能瞬間身價暴漲,攫取遠高於弓本身的價值與讚譽,也不知這賣的到底是弓還是名氣。”蕭琅掀開盤上黑布打量著“龍風弓”,一時頗為感慨,“都說它好,說它珍貴無匹,可它究竟是因為弓本身足夠好、足夠珍貴,還是因為它是大師的作品才珍貴呢?難道隻有大師的作品才能稱得上一個‘好’字,大師的作品就一定比尋常匠人用同樣的材料做出來的東西要好嗎?”


  容恒篤定地點頭,“大師便是因為手藝好才被敬稱為大師的,大師的作品肯定是最好的!”


  “我看未必。所謂盛極必衰、否極泰來,物極必反乃是最真實不過的自然規律,大師也會有功力退步的一天,而尋常匠人也會在日複一日的勞作中緩慢進步。”見容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蕭琅莫名地同他多說了一句,也不管對方能否聽懂,能否清楚地理解這其中的道理,“國家和朝代也是一樣的。”


  “那秦國……”容恒能夠問出這半句話說明他聽懂了,並開始為之憂心忡忡。


  “秦國自然也在這個圈套裏,衰落的秦朝會在某一日消失在新崛起勢力的鐵蹄下,也會消失在茫茫的曆史長河中。不過秦朝以後再不會出現這般列國紛爭的局麵,秦國的後來者會站在秦朝的肩膀上迭代,會在容宣的注視下更新。”


  容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雖然不太懂,但是好可怕,不過君後為甚這樣自信?”


  這下輪到蕭琅為之疑惑了,“容宣不是知道龍脈嗎?”


  “君上隻是知道有這樣一件事而已。”


  “這樣啊……那自然是因為我膨脹!”


  “哦……君後當真收下這弓?”


  “這還能有真有假?”


  蕭琅說著便上手試了一試,果然是神兵,但於她而言太沉了些,此弓張揚霸道的風格也不匹配容宣溫軟的性情。


  她取來擦琴的細布將“龍風”仔細拭淨,又用柔軟沒有花紋的布條將弓包裹起來,小心地交給了容恒,讓他送到將作少府去配箭,“著少府嘉與東園主章令等人盯緊了,一星半點兒的漆皮也不許傷到!他們若有所懈怠,你威脅兩句也無妨。”


  “是!”容恒用漆盤捧著弓,一臉緊張兮兮的模樣,但又不免有些好奇,“君後方才說的話臣下以為十分有理,隻是不太明白,您既覺得它虛名過剩,又何必如此慎重以待?”


  “無主之物尚且有靈,有主之物更應珍惜,哪怕今日送來的是草芥塵泥,當中情誼亦不敢以金銀估量,何況重禮。”


  “君後所言是極,想來君上定會因少上造所贈而百般珍惜。”


  “這弓他想想便好,留下是不可能的!”


  “啊這!君後拿來不送君上難不成配了箭送給嬴涓?!”容恒聞言色變,開始感到害怕。


  “我給你兩拳?等我換好衣裳便把你送給嬴涓當奴隸!”蕭琅瞪了容恒一眼,“還不快去,我到學宮等你。”


  容恒險些忘了,蕭琅今日要去學宮主持第一場論道辯會,他需得代表容宣與其同往,遲到會被人笑話的。遂不敢再耽擱,趕緊將弓送去將作少府,回來換好衣裳便去追蕭琅的車。


  陰陽家的車容恒哪裏能追得上,等他趕到學宮時蕭琅早已端坐論道場上首,正和一名年輕的陰陽家弟子挑揀學生們送上來的議題。


  那人容恒見過好多次,是叫沉曦的,再看場內左側最頂端的台階上也坐了幾人,都是陰陽家的學生,想必師叔都到了他們不敢遲到。


  容恒將將在下首落座,新任命的太學令齊榮緊隨而來,見禮後便在他對麵落座。


  接著,嬴涓與兩位師兄也到了,三人一起坐到了左手邊第三層台階的席上。


  容恒回頭瞅了一眼嬴涓選的位置,立刻在心裏撇嘴,“這人可真會挑地方,再沒有比那裏離君後更近的了!”


  上座挑著議題,下首學生也陸陸續續到齊,幾乎要坐滿這個圓形的論道場。兩側席上的學生交頭接耳,極小聲地議論著,看他們臉上興奮的表情想必對這次論道辯會期待已久。


  “此題為何意?”蕭琅拿著一枚竹簡蹙了下眉,“竟還有人輕視農家?”


  沉曦瞄了眼簡上的文字,隻見上麵寫道“農可為學乎”,他忙回說,“師叔想岔了,這其實是農家學生自己遞上來的。”


  “這算是自我反思嗎?”蕭琅手裏掂著這片竹簡,心裏也在掂量著農家。孰知竹簡一個不小心脫手落地,她當即撿起來拍案定音,“那今日便以此為題。”


  “是。”


  沉曦將議題用鬥大的墨字寫在兩卷細長的白布上,高高升起來,懸掛於蕭琅身後壁上,讓兩側弧形坐 台上的學生都可以清晰看到。


  議題一出,學生間的議論聲緊跟著紛雜了許多。


  時辰已到,場外一擊鼓聲響起,場中立刻安靜下來,隻聞案上竹簡開合之音。


  見容恒垂筆待書,蕭琅亦懶做虛言,當即點明今日議題。


  “農蓋出於農稷之官,奉赤帝,播百穀,勸耕桑,以足衣食,素其所長也。本家一言種樹,二涉政治,然古之賤農,鄙人稱之,多惡其悖上下之序,不以為正學,惜寡政績,蹉跎至今乃成真偽之辯。


  易乾有雲,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辯之,是為學問之道。凡事既有異議,理當聚辯真理。辯言不拘典籍,不論出處,卻需有理。可議國事朝政,不可妄言非語。


  茲事體大,關乎興盛存亡,應為首題以作引玉之磚,發言需得慎而重之。


  是黑非白,諸子但請。”


  蕭琅畫一陰陽圖撥入場中央,東黑西白,涇渭分明。


  支持農家成為如儒墨兵法等正統學派以傳播經學政令思想的學生為論者,否認農家是正經學派的學生為辯者。論者入場選定,向蕭琅與眾生闡明觀點。論者言罷則辯者入場,兩者交替往來。


  論道辯會不談輸贏,隻明事理,願為疑者解一惑。


  在蕭琅的印象裏,墨家與農家的關係一向親密穩固,墨者應是最先站出來為農家主持公道的一方。但今日局麵竟產生了些許差異,墨家沒能搶過醫家,蕭琅話音將落,醫士溫行便率先起身離席,堅定不移地站在了黑魚之上,成為首場首位論者,勇氣可嘉。


  嬴涓十分詫異,他看了看場中慷慨陳詞的師兄,又看了看上首洗耳恭聽的蕭琅,扭頭問另一位師兄這是怎麽回事。


  師兄同他咬了下耳朵,一番話聽得嬴涓精神大振,眼睛都亮了兩分。


  同樣不得其解的蕭琅盯著那兩人竊竊私語,好奇得如坐針氈,恨不得現在就跑過去問問到底有什麽秘密,她也想聽。


  但師兄弟二人說得正起勁,顯然沒有注意到她這邊,蕭琅撇了下嘴,隻得聽溫行陳言。


  沉曦見狀不禁不滿,詢問是否需要警示保持安靜。


  蕭琅搖頭,“讓他們說完,嬴涓知道得越多越好。”嬴涓知道得越多她能問出來的就越多,這多帶勁!


  沉曦話到嘴邊一噎,悻悻半晌方回道,“術主讓我提醒師叔要注意陰陽家的形象,莫要總去打聽瑣事,更不要到處說他……壞話。”


  “他是指改邪歸正前和人家淑女……”


  “師叔!術主說,隻要師叔把這事兒忘了,他便送師叔五千金買零嘴兒。”


  “豎子謬言!簡直豈有此理!”蕭琅當即大為憤慨,“夫子平生從未離開過蓬萊,也不知是誰在外造謠生事,汙蔑夫子清白!”


  沉曦欣慰地點了點頭,答應蕭琅會在天黑之前兌現諾言。


  蕭琅開心至極,險些忘記身處論道辯會,場中還有個醫士溫行在為農家說理,直到容恒置筆輕咳提醒她才反應過來。


  盡管溫行的觀點蕭琅幾乎一句都沒有記住,但依舊照例讚賞了兩句,隨後便請辯者陳詞。


  重尊卑的儒家一向視鼓吹“賢民同耕”的農家和鼓吹“兼愛”的墨家為大敵,三家關係無虞然觀念相悖,論辯場上相見必有一場爭鋒,今日也不例外。


  儒生引經據典信手拈來,一人連辯醫墨兵農四子,連蕭琅都險些被他說服。


  直到一位縱橫家出場,局麵終於出現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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