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真相
“我回了,你回得太快沒收到罷了。”
蕭琅敷衍了一句,轉身又要躺下。
容宣掂了掂手裏的小藤鳥,沒好氣地半躺在蕭琅身邊,捏了裘上一小撮狐毛去騷擾對方的耳朵,“還說你想我,寄的家書也不回,人躺在這兒也不正麵瞧一眼,你現在誆我都不打草稿啦,如此明目張膽還得了?”
“收聲啊你!”蕭琅掀起被子將容宣劈頭蓋臉地裹了進去,這人自己不睡也不讓別人睡,實在煩人!
容宣堅持不懈地輕撓著蕭琅的頸窩,“快起來快起來,看看我給你帶甚好東西了!”
蕭琅煩不勝煩地扭頭瞪著他,一臉“你要是拿不出來我把你頭擰下來”的表情。
容宣不以為意地注視著蕭琅笑得十分呆傻,他突然低頭在蕭琅嘴唇上啾了一口,馬上跳下床跑了。
他從案上拿了個小包袱,拎到床上攤開,把裏麵的東西一一拿出來給蕭琅看。“伏且師兄和子冉師姊事務繁忙,夫子剛走他們便回蓬萊了,所以托我帶了些東西給你。師姊說蓬萊很好,命你安心養傷,不必擔心家裏。不過因為鬼穀禁地死了很多尋寶人,濱海城著實出了些亂子,倒是因此嚇退了一大批覬覦寶藏之徒。陽宗趁機抓了些陰陽巫,鄢君卻是一直未曾出現,藏頭露尾著實可惡,氣得無名夫子總罵他……”
“竟有這等事?”蕭琅隨口敷衍著,饒有興致地扒拉著那一堆物件。
星盤和司南是她從東海回來之後和無名子要的,之前用的那對被外力震碎了,隻好丟盡了海裏。給無名子寫過信後她還以為很快便能寄到,誰知無名子竟懶得單獨送,非要等弟子來東原時順手捎著,真真讓她等足了一年,差點就忘了還有這回事。
其他的東西便沒有什麽稀奇了,有伏且和子冉一起買給她添妝的金玉首飾,有容宣外出散心時買給她的珍奇玩意兒……林林總總裝了滿滿一包。
容宣怕磕了碰了,便將東西小心地夾在兩件冬衣中間帶了回來,此時正像個孩子似的跟蕭琅一一顯擺著。
“師姊托我告訴你,即便有一日你離開了陰陽家,蓬萊永遠是你家,夫子和師兄姊隨時等你回家。”容宣忽然說道,“你何時回家便帶我一個,我甚想拜會無名夫子和師兄姊。”疆德子除外!
蕭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會離開陰陽家!我為何要離開?你們真是奇奇怪怪的……”
一說到這個容宣立刻支棱起來,“可無名夫子希望你離開陰陽家!我這次回書院,先師和蓮夫子還都提到了此事,希望我不要忘記無名夫子的叮囑,將你留在身邊不許離開。”
然而蕭琅堅決不相信這話是出自自家夫子之口,陰宗正是用人之際,少她一個定難成事,夫子怎麽可能說這種話。雖然之前夫子確實說過希望她離開陰陽家之類的話,但在她拒絕之後夫子便默許了她的選擇,陰陽家斷不可能出爾反爾,又怎會莫名托付容宣。
見蕭琅甚是懷疑,容宣據理力爭,“夫子確實是這樣說的,盡管無名夫子並沒有如此直白,但給我的回信中也提到了此事,那信我拿給你看,看完你總該相信了?”
“好好好~我信!”蕭琅並不想看,估計又是長輩們胡亂閑聊幾句,這人竟還當真了。
兩人說著話,不覺天色已然大亮。
蕭琅既無睡意,又聞衛羽在明德殿候久,遂趕緊起身更衣梳洗,戴上容宣新買的金玉首飾給他看。
這首飾與尋常見的十分不同,竟是繞額一圈掛在發髻上的,垂珠長短不一鋪陳在肩,樣式雖複雜,但甚是精致好看,蕭琅尤其喜歡。
容宣知蕭琅喜歡亦是高興得無以言表,非要等閑了給她繪張小像以做收藏之用。
蕭琅滿口答應,道今日事畢便畫。
外頭晴空萬裏,天地自成雪霽雲散的曠邈氣色,一眼望去,穹蒼際線清晰可辨。
衛羽正在明德殿與範子興、明義閑聊,說是閑聊,其實是在討論魏吳兩國僵持不下的戰事。
時至今日,魏國看似更勝一籌,實則沒有賺到便宜。魏軍連下吳國西部四城不假,但連接西域最重要的經濟樞紐、魏吳最為富庶之地——稂郡卻被吳國占了去。
於魏國而言,丟了稂郡何止是丟了一城,這簡直是丟了半條命!正因稂郡之恥,魏公才鉚足了勁想要攻下吳國,等到吳國滅亡,稂郡自然會回到魏國手裏,而吞並吳國後的魏國實力大增,或可與燕趙連成掎角,挾製秦國擴張之勢。
範子興思忖片刻正要說話,餘光卻瞟見容宣和蕭琅已到廊下,於是便沒有立刻發聲,繼續聽衛羽說吳國境況。
衛羽口中的吳國遠沒有羋良同蕭琅說的那般危在旦夕,但吳都與魏國十分接近,隻隔雲夢、野川兩城,且無山澤天險阻擋,魏國一旦攻下雲野二城,吳國確實危險。
然目前來看,魏軍尚未展現出能夠攻下雲野二城的實力,三軍正被吳軍牽製在南側的茳邑,距離雲夢城仍遠。
容宣進殿加入了魏吳的話題,蕭琅站在廊下聽宮人敘事。
那宮人正說著,蕭琅忽然感覺衛羽隔著大開的殿門往這邊瞟了一眼。雖說她已模樣大變,幼時故人認出她的可能性極小,但她仍是忍不住心虛,忙裝作無意地側過臉去,用垂在臉頰兩側的珠玉流蘇擋住衛羽的目光。
容宣也發現衛羽似乎對蕭琅有所好奇,他知道這二人小時候見過一麵,衛羽自那麵之後便知曉齊國公主府小少主蕭琅與疆景子是同一人。而秦王後對外宣稱的身份是孔芳蕭姓故友之女,外頭早有人揣摩孔芳和容宣的態度和說辭,猜測秦王後可能是帝師蕭燕然遺孤,倘若衛羽深究,極有可能發覺三者其實是同一人。
如果衛羽知道了這個秘密,我是放了他呢還是殺了他呢?
容宣悄悄糾結起來,殺肯定是舍不得的,放也是不能放的,知道秘密的人已經夠多了,再多下去恐怕會失控。
但願是我們多心了。他在心裏如是祈求道。
也許容宣的祈求確實有用,衛羽始終沒有異樣表現,哪怕離開時在殿外與蕭琅迎麵相遇,他也隻是疏離有禮地一揖,而後隨兩相快步離去。
蕭琅藏在容宣身後偷偷摸摸地盯著衛羽離開的背影,覺得是自己小題大做了,應該不會有那麽多閑人去關注她和容宣的事,更不會有人敢亂猜陰陽家和容宣的事。
容宣不甚讚同,認為還是小心為妙,衛羽在的日子裏蕭琅多少躲著他一點。
蕭琅點頭應了,轉而問容宣燕王對會盟一事持哪般意見。
容宣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拉著她進了側殿,關上門來問她可知燕莊王是如何去的不知。
蕭琅一愣,“莫非是橫死?”
“燕莊王那夜所著屐下金釘皆被人拔了去,因而天黑路滑摔傷。”
“這……”真相著實令蕭琅始料未及,她想不到有誰會如此大膽,難不成是趙王報複?“可長平侯又是如何知曉此事,我記得他說過朝中有人在暗中阻止他調查。”
“那個年紀小小的明珠夫人如今改名換姓進了新王後宮!”
“當真?”蕭琅萬分驚詫,“數十年都等過去了,臨了了怎會如此心急?”
“趙國不也一樣!”容宣的語氣裏滿是深惡痛絕,“交換弑父之事竟也做得出來,權力麵前毫無人性,簡直枉為人子!”
“這……我不能理解。”這個秘密震撼蕭琅一整年,她想不到燕如和趙韋會如此冷血,這比燕國背棄秦國恩義、秘密與趙國合謀更令她憤怒且不齒!
“正經人想破頭也想不出來這種心狠歹毒的招數!”
蕭琅憤憤拍案,“這般嘴臉理當告知天下人知曉!”
容宣連忙製止,“衛羽手中未有證據,秦國貿然發聲隻會將他暴露。”
“陰陽家說話不需要證據!”蕭琅說完又覺得這話不妥,於是補了一句,“當然我們手裏是鐵證如山的,隻是不必公之於眾。”
“瞧給你囂張的!”容宣在她頭上揉了一把,“這事兒還要再查,查實了才好定罪。”
蕭琅若還是那個無拘束的疆景子,早就將燕趙二人釘死在恥辱柱上了,將他們幹的那點破事宣揚得天下盡知。可惜入世之後顧忌太多,一點都不自在!
她站起來拍了拍裙子,預備往少府去,“罷了,你先忙著,我去提審寺人讓。”
容宣有些不高興,“哎?我剛回來你便忙著去見別人啦?寺人讓是誰?”
“你忘記自己被人賣給周臏的事了?”蕭琅白他一眼,語氣裏帶著一點點嫌棄,“倒是你,你的私印好端端地擱在我的首飾匣內,你如何進的宮?宮門守衛如此懈怠,怕是不想活了!”
“呃我、我爬牆進來的……”蕭琅的作為和態度令容宣感到十分欣慰,但一家之主進不了家門實在尷尬,尤其是沉皎和衛羽憑證進門後看向他那猶豫裏帶著些同情的眼神,讓他一瞬間產生了一種自己在違法犯罪的羞恥感。“我騙守衛說出門為你買點心來著,他們……信了。”
蕭琅向他伸出手去,口吻不容置疑,“兩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