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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月臻出了元記當鋪,又想起一事,複又折了回來,趙掌櫃愣楞看著她,別瞧自己活了這麽大歲數,也見過不少市麵,可就這位的心思,卻怎麽也猜不透。


  月臻見他發楞,笑道:“才想起,還有一事需得大掌櫃幫忙。”


  趙掌櫃道:“二爺請講。”


  “大掌櫃不用這般,不過一件私事罷了……”


  重又送了月臻出去,趙掌櫃在門口站了老半,都沒想明白,這位大二爺要贖香隱閣的陸可兒做什麽,要真是為色所迷也得過去,可大二爺自己就是個女子,怎麽會被陸可兒的美色所迷,若不是又是為什麽,得了,不管為什麽,王爺走之前可撂下話了,隻這位什麽,都得應著,即便想不通,也得去。


  香隱閣的老鴇兒迎著趙掌櫃進來,心裏直敲鼓,元記當鋪是誰的買賣,恐全大齊就沒有不知道的,京城侯府的五爺,鎮國王府的王爺,這隨便哪一個,都不是她們這等老百姓能得罪起的。


  莫這兩位,就是兗州府的府衙大人,她也不敢得罪啊,好好一個花魁就廢在這上頭了,今兒這位又來了,老鴇兒自然不會認為,趙掌櫃是來吃花酒的,這位大掌櫃在兗州府多少年了,何曾見他逛過這種地兒,不是來吃花酒的,就隻有一樣了。


  幹她們這行兒的心裏都明白,年底是個坎兒,因一開春,無論京裏頭還是外頭,任期滿的官員就該調任了,這調任的學問大著呢。


  當官也有三六九等,有那身不動膀不搖,坐著就能收銀子的肥差,也有費了半勁兒一點兒撈不著還不落好的倒黴官兒,好壞的就是上頭一句話,所以這跑官兒是個大學問,想謀個好差事的,莫不趕著年上送禮。


  一般的官兒真金白銀還過得去,越往上頭越要動心思,六部大員上頭可還有龍子鳳孫呢,當今的萬歲爺一共有八個皇子,這八個皇子下頭又有無數門人,這些人往上送禮,金銀珠寶可就不成了,人家生在頂了頭的富貴窩裏,什麽沒見過,金銀送不得,就隻能送女人了。


  這女人能往哪兒找,可不就是他們這種地兒嗎,雖前頭幾年趙掌櫃沒來過她香隱哥,不代表今年就沒有,故此,老鴇看見趙掌櫃肝兒都顫兒:“大,大掌櫃的今兒來是……”話都不利落了。


  趙掌櫃看了她一眼,開門見山的道:“我們家爺瞧上了你閨女陸可兒,要給她贖了身子,你開個價兒吧。”


  老鴇兒腿一軟,不是丫頭扶著,險些坐地上:“大掌櫃您這話怎麽的。”


  趙掌櫃懶得跟她廢話:“怎麽著,沒聽明白,是想讓我們家爺親自過來跟你不成。”


  “不,不,我是……”什麽也晚了,她香隱閣隻要還想開,就沒別的路,老鴇兒頹然道:“既是王爺瞧上她,也是她的造化,我這就把她喚出來,跟大掌櫃的去。”


  趙掌櫃站了起來,不大會兒功夫,陸可兒素衣白裙的出來,頭上珠翠皆無,隻一根素淨的銀簪子簪住滿頭青絲,懷裏抱著一個匣子,對著老鴇兒盈盈一福,手裏的匣子遞了過去:“這兩年蒙媽媽教養,這一去山高水長,恐再無相見之日,這些是女兒平日積攢下的,留與媽媽做個念想吧。”


  老鴇兒心裏略平衡了些,趙掌櫃卻暗暗點頭,都戲子無情,婊,子無義,這陸可兒倒是不大一樣。


  趙掌櫃讓婆子扶著她上了外頭的軟轎,回頭把銀票丟在老鴇兒懷裏:“這是陸姑娘的贖身銀子嗎,拿好了。”


  老鴇兒等著趙掌櫃走了,打開銀票一看,頓時眉開眼笑,五千兩雖有些虧,到底也不少了,等開春在去南邊兒買幾個丫頭,調教個一兩年也就能掛牌子了。


  不老鴇兒怎麽打算,卻這一大早,剛蒙蒙亮,東城郊破敗的老君廟前,孫吉背著包袱立在廟門前,從沒亮就在這兒等著了。


  已是十月中,昨夜了下了今冬第一場雪,雖這會兒停了,可北風呼呼刮起來,裹著旁邊一顆歪脖子槐樹上的雪粒子,打在臉上跟刀子似的。


  孫吉裹了裹身上有些單薄的棉袍子,哈口氣,搓搓手,跺跺腳,捂著耳朵著急的往城門望了望,冷,又是一大早,官道上不見半個人影。


  孫吉想著,不會是昨那人糊弄著自己玩呢吧,又搖搖頭,不能,他見過那人,那人是杏林堂餘家大二爺跟前伺候的人,怎會有閑工夫糊弄自己這樣的窮酸秀才。


  正想著,忽聽見遠遠傳來馬鞭子的聲兒,孫吉急忙望過去,隻見薄霧蒙蒙間,駛過來一輛馬車,漸行漸近,不一會兒到了跟前停下。


  孫吉看見趕車的馬方,急忙上去,車門打開,翠扶著陸可兒從裏麵下來,陸可兒上前,含著淚喊了聲:“二爺,奴家來了。”


  孫吉急忙攙著她,兩人相對無語凝噎,半晌兒,陸可兒方轉過頭蹲身一福:“還請翠姑娘替奴家謝大二爺成全。”


  翠點點頭:“姑娘不用客氣了。”著把身後的一個包袱遞給她,湊近她低聲道:“這是我們大二爺給姑娘的,讓奴婢送姑娘一句話,這世上大多人守得住貧窮,卻共不了富貴,若想一生安穩,需早做計較,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姑娘聰明,想必知道怎麽做。”完轉身上車,馬方一鞭子下去掉轉頭走了。


  陸可兒有些怔愣,孫吉道:“哪位姑娘是誰?跟你了什麽?”


  陸可兒道:“她是餘大二爺的跟前人,沒什麽色不早了,咱們趕路吧。”


  到了下個鎮子尋了間幹淨的客棧歇下,待孫吉睡了,陸可兒點療,包袱裏是兩套冬衣,一包銀子,還有一封書信,陸可兒打開信,就著燈亮一看,上麵就幾個字,有難可尋杏林堂。


  陸可兒眼睛一酸,人都杏林堂大二爺是仁義之人,她原先還不信,隻無奸不商,如今瞧來倒是真的,自己雖幫她做零兒事,到底也講好條件,她把自己贖了出來,就算兩清了,這些衣物盤纏還罷了,隻這幾個字卻比千金還重。陸可兒心的折起來,放在貼身的袋內,床上的孫吉半撐起身子,揉了揉眼:“可兒怎麽不睡?”


  可兒忙道:“就來。”把包袱裹起來,撚熄燈睡去了。


  翠進來跺了跺腳:“好冷,這才入冬就這麽冷,到了年上不得凍死了。”跑到熏爐邊兒上烤了烤手,道:“二爺還總周東家不好,我卻覺得,沒有比周東家對二爺更好的人了,便不再跟前也處處想著呢,昨兒夜裏剛下了頭場雪,今兒一早,大掌櫃就送了這個熏爐子過來,這番心意,二爺也該領著才是。”


  月臻白了她一眼:“看你是不冷,冷了就沒這麽多話了,東西給她了?”


  一提這個,翠不禁撅撅嘴:“大二爺的心太善了,給她贖了身子,搭上盤纏衣裳,還怕她上當受騙,巴巴的讓我給她捎話兒,圖什麽啊,是好是壞都是她自己選的,誰也沒逼著她跟那酸秀才走。”


  月臻也覺得,自己有點兒多管閑事,可實在有些不忍心,尤其見了陸可兒之後,覺得這樣一個聰明癡情的女子,若末了落一個慘不忍睹的下場,實在可惜。


  翠道:“真不明白二爺,咱杏林堂在兗州府都開了十八家鋪子,您還要王家那六個鋪麵做什麽,買在手裏卻又不動,隻讓關著門,是等,您到底是等什麽啊?”


  月臻笑道:“等開鋪子的人啊,那鋪子雖落在我手裏,到底是王家的祖產,姐姐的對,太太終歸是娣母,若吞了王家的祖產,太太哪兒沒法交代,兒子死了,娘家再敗了,著實有些過分,再,王記茶行經營數十年,這塊招牌若折在我手裏,也實在可惜。”


  翠眨眨眼:“那您還收王家的鋪子。”


  月臻道:“那兩個混賬哪是做買賣的料,王記在他們手裏,不定越來越壞,倒不如擱在我手裏,等著有本事的來。”


  翠道:“那要等到什麽時候啊?”


  月臻笑了:“快了。”


  元占一進來就見南宮卿燝拿著信笑,便道:“那丫頭又怎麽了?”


  南宮卿燝道:“順子那丫頭心裏膩煩,去香隱閣吃了一趟花酒,沒幾讓趙掌櫃把陸可兒贖了出來。”


  “噗……”元占剛喝進去的茶全噴了出來:“你,你什麽,那丫頭吃花酒,還給個粉頭贖了身子,她瘋了,莫非男人扮久了,都忘了自己是也個丫頭不成。”


  南宮卿燝道:“你當她真是吃花酒去了啊,王家的六個鋪子如今在她手裏呢。”


  元占愕然:“莫非她藥鋪開膩了,想著賣茶葉。”


  南宮卿燝搖搖頭:“這一次,我也不知她想做什麽,這麽多年,她是頭一個我猜不到透的。”


  元占道:“那你還縱著她,就不怕……”


  南宮卿燝搖搖頭:“不怕,若是連她都治不了,我也不是南宮卿燝了,這兩年,且讓她自在些吧,過些年,想這麽自在都難了。”


  元占一愣:“你莫非真想娶她,莫老王爺,皇上哪兒……”


  南宮卿燝目光一淡:“皇上有八個皇子呢,哪有空管我,走吧,時辰差不多,也該進宮朝賀了。”元占搖搖頭,這家的事兒真難。


  月臻猛的睜開眼坐了起來:“既然來了,還藏頭露尾的做什麽……”話音剛落,忽然寒光一閃,劍鋒穿過紗帳頂在她的咽喉處,那森然的劍氣,令月臻頭皮都發麻,琢磨自己是不是玩大了,真要這位手一哆嗦,自己可就別混了,直接見閻王去了。


  “喂,喂,有話好好,打打殺殺的解決不了問題。”劍尖一抖,月臻也跟著一哆嗦,劍緩緩抽了回去:“我還當餘家大二爺是怎樣的英雄豪傑呢,原來不過如此。”


  月臻道:“這話的,是人都怕死,英雄豪傑死的更快,我得對不對啊,三舅。”


  三舅?這聲三舅,月臻叫的異常親熱,王成鳳冷哼一聲道:“我可不敢認你這樣的外甥,怕不連王家的祖墳都沒了,拿來。”


  月臻笑了:“從床裏頭拿出那六個鋪子的房契遞了過去,黑暗中看著那個黑影接了,放在懷裏,月臻忙道:“外甥有句話不知當不當。”


  黑影沒應聲卻也沒動,月臻道:“王家怎麽也是我的母舅之家,之所以把這六個鋪子收過來,實在是覺得,若在那兩個手裏,早晚敗光了,倒不如放在我手裏,還能保住根底兒,三舅舅既來了,不如咱們商量商量合作如何?”


  黑影道:“你想怎麽合作?”


  月臻道:“這黑燈瞎火的談什麽,不如三舅舅在外屋等等,外甥起來,咱們再細。”黑影一晃出去了,月臻鬆了口氣,套了外頭的衣裳,頭發也不挽就走了出去,摸出火折子點亮燭火,屋裏亮起來,月臻也看清了來人。


  意料之外的年輕,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的樣子,大概成年在外奔走,風吹日曬的,皮膚黝黑,卻更顯健壯,濃眉大眼,跟王成才哥倆真不想兄弟,沒有絲毫猥褻之態,看上去光明磊落。


  大概沒想到自己是這種樣貌,眼裏有明顯的驚愕,實話,月臻這個假男人也當厭煩了,當初是實屬無奈,才頂了餘書南的名兒出來,如今杏林堂穩了下來,三十一個鋪子裏,都是自己親手挑出來的人,這個世界是重男輕女,但她相信這些人明白,自己是男是女沒那麽重要。


  而自己是女的,也並非什麽了不得的秘密,畢竟王家兄弟知道,早晚也會露出去,所以,她就這麽以女子之態出來了。


  王成風愣了很久,才開口道:“你是誰?”


  月臻淺淺一福:“月臻給三舅舅請安。”


  王成風道:“你是餘家的二姑娘,餘書南呢?”


  月臻道:“大哥哥的病拖了多年,已然去了,當時餘家遭難,月臻也是無奈,才頂著大哥哥的名兒出來管事。”


  王成風麵色一緩,月臻心道,果然男人生都對女人心軟,哪怕知道自己是收了他王家鋪子的人,也心軟了。


  王成鳳沉默半晌道:“你還沒怎麽合作?”


  月臻道:“很簡單,王家的鋪子我花了一萬兩銀子,這一萬兩銀子也不用三舅舅還我,隻當我入了股,從今後,你王家鋪子我要占兩成的股份,另外,我想要鹿城以北的行商路線。”


  王成風定定望著她,半晌兒才道:“鹿城以北的買賣雖有利可圖,卻多馬匪出沒,折在哪裏的商隊不知有多少,堆成的森森白骨,都能建一座城了,你不怕嗎?”


  月臻道:“怕啊,這兩年我也沒想去,隻不過好奇罷了,至於以後,誰知道呢,痛快話兒,應不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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