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梅花
小蟈蟈卻是咬著牙,一字一字地跟我說:“小姐不必跟奴婢對不起,奴婢隻是一個奴婢,玲瓏姐姐說過,不管主子是對還是錯,全是奴婢的錯。”
“小蟈蟈對不起,你不要這樣說話好嗎?”我知錯了。
她卻說:“小姐讓奴婢怎麽說,奴婢就這麽說。”開了門便出去。
我一拳打在我額上,這破嘴兒,莫天愛,你是混蛋。
為什麽日子越過越不會過,成了這樣了?
我是不是以後注定就會是眾叛親離,我不是有心要說那些話的,我不想去承認,我是在乎他的。
可是,話即是說了,就如潑出的水,再也收不回。
走來走去就是睡不著,這個宮裏,想找個說些話的人,都沒有了。
睡不著的感覺不好,裹衣寫經書,飽醮濃墨寫著一個個字,靜,青與爭,青是輕和之色,柔軟入眼,爭,爭名奪利得盡風頭,二者之間相合,成了一個靜,靜看靜思靜悔靜歎。
天色染白才有困意,躺上床上去睡也覺得冷冰冰的,每晚有李棲墨給我暖腳,我倒是不習慣冷了。
早上我聽到有輕微的腳步聲響,可是小蟈蟈也沒有來叫我起床了。
頭痛欲裂,也不起來,就躺著睡,但願能過得一天就算一天。
如不是肚子餓,我不會起來。
八麵玲瓏正在擦擦洗洗,抹著那些本來就很幹淨的東西,看我起來馬上就過來:“小姐你起來了,奴婢馬上去端水給你梳洗。”
洗過,她又端了東西來給我吃,進進出出,就隻有她一個人,小蟈蟈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我輕歎,忍不住開口問她:“八麵玲瓏,小蟈蟈上哪去了?”
“小蟈蟈到傅常在那兒去了,傅常在病得可厲害了。”
“哦。”我應了一聲。雖說生我的氣,可是小蟈蟈還是過去幫我照顧著姐姐,一會我得再跟她說一聲對不起的。
在我眼裏從來沒有把她當成奴婢,我本就不想把她留在宮裏的,留在宮裏了,姐妹之情也會改變。真的在改變,而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八麵玲瓏又說:“小姐,今兒個要穿這件粉色的衣服嗎?這會襯得肌膚好看些,皇上也在傅常在那兒呢?”
我搖頭:“不用了,我也不會過去。”
“小姐。”她有些驚訝。
“叫什麽叫,這衣服我也不愛穿,總會惹髒,我也不會去傅常在那裏。”有他的地方,我就不去。
她不敢頂嘴,便去拿了件灰色的衣服來,我穿上出了去,望著這灰蒙蒙的天空,我卻不知道要去哪裏。
在宮裏能稱得上朋友的李檀,已經出去了。
能當姐妹的,讓我這破嘴兒給得罪了。
我去玉和園,站了大半天,融雪冰得我發抖,李檀是再也不會來的了,也沒有人會再來找我,我像是被遺忘了一樣。
我甚至跑到宮門口去,還以為我低頭出去,他們也會對我視如不見。
可是到門口,侍衛便叫:“你的腰牌呢?”
“丟了。”
“我認得你,你是傅小姐,皇上可沒有下令讓你出宮。”他大聲地嚷嚷著。
這麽一叫,整個宮門的人像是警戒起來看著我。
“你叫這麽大聲幹什麽,不給我出去就算了。”
“馬上去報皇上,傅小姐想出宮。”
“你叫什麽名字?”我咬牙切齒地瞪著他看:“你給我記著,回頭我讓你不得安生。”
可惡的,人倒黴的時候,連個侍衛都可以壓倒我。
抓了把雪,甩得他滿臉花,我就跑走。
哪也不能去,哪也是寂寞的影子。
不出宮門,我就沒地方出了嗎?
我繞著宮牆走了一圈,看看有沒有樹啊什麽的,或者是狗洞也好,不過那些侍衛像是什麽一樣,居然在背後跟著我。
一棵樹都沒有找到,宮牆不是一般的高,不是一般的滑。
我用手拍拍,想著能不能爬,後麵的侍衛就告訴我:“傅小姐,這時常會有獵犬來巡邏的,大部分都是夜晚時候,白天有侍衛便足矣。”
“你是在提醒我,讓我把宮裏的狗全都毒死嗎?我說你叫什麽名字?”真的是怒了。
即是這樣,不如就讓我壞到底吧。
可惡的,可恨的,再不讓我發泄,我就死給你們看。
“傅小姐。”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抓著他的領口,惡霸地說:“說,我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的。”
“剛才皇上有話傳過來,讓我們好好地跟著小姐,但是萬不可泄露姓名之類的。”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記不得你了,你給我記著,我不會放過你的,現在別跟著我了,我要去解手,你們要看嗎?”我要抓狂了。
這麽一叫,自然不敢跟著來了。
你要困我多久,你要困我多少天,我煩了悶了我想撞牆了。
這一天小蟈蟈沒有回來,第二天我哪也不去了,侍衛在門外守著呢,他就怕我逃走一樣。
我去找襄王,襄王也不在。
我算是知道了,這是李棲墨在晾著我。
行,沒有你我的生活,依然會過得多彩的,我不就是燥嗎?靜下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逮著想逃走的八麵玲瓏,我笑得很平靜地說:“我想學畫畫。”
她倒是怕我對她發火一樣,吞吞口水吸口氣:“小姐,你這是真的嗎?”
“當然,現在馬上立刻我就想要學。”
早之前你的害怕哪裏去了,現在倒好,現在來害怕了。
“好,奴婢馬上去稟報。”
我叉著腰有院子裏對著天空笑:“去死李棲墨,你以為姑奶奶我會向你低頭,我莫天愛可是有骨氣的。”
就算你把我身邊所有的人都調走,就算你把我弄得像是困獸一樣,火氣衝天,可本小姐不吃你這麽一套,不會向你低頭。
還有什麽陰招兒,你一並向本小姐招呼過來啊。
畫畫看似不難,可是真要是畫畫中人,便知道其實之難,終其一生也不可能說做到最好的地步。
我很認真地學,心裏想通了一些東西,就像是氣順了一樣。本就是想學這些東西的,還想學會更多的字啊,詩啊,詞的。
可是我在宮裏,慢慢地迷失了自已,現在學著畫畫,感覺心裏又一下子平靜了下來。
這就是我的原點,我轉了一個圈,我又回來了。
畫畫最忌心燥,靜下來,慢慢地入門,卻是一大興事。
以前我看莫離畫,我就羨慕不已,我想能畫出很多東西,是一種很值得驕傲的事,可是我不敢纏著他,他的時間並不多,如果我纏著他教,他必是會的。
那時他逼著我讀什麽詩詞啊,我還嫌頭痛。
現在想想,原來那種頭痛的回憶,竟然是那麽多的幸福。
“小姐,墨不宜過多,不然這梅樹就不好看了。”畫師恭敬地教著。
“哦。”我應,換了枝筆,淡沾墨汁在潔白的宣紙上畫下梅枝,眼前的梅花樹已經不如之前那樣燦爛了,隻得稀落的點點在梅枝上對著雪風淡陽而顫抖著,樹下一地殘香幽幽撲鼻。
怪不得莫離說殘香最香,現在聞聞,真的沁人心脾,無比的舒坦。
“小姐,小心些,這雪滑著呢。”宮女的聲音打破這梅林的清靜。
不過我靜心而畫,就算是君小喬來,我倒也是不為所動了。
“傅小姐。”輕盈盈的聲音軟儂好聽。
我抬頭看居然是君如玉,淡淡地說:“有事麽?”
“這梅林的花期,也是最後的時間,如玉便想著過來多看看,撿些花兒回去作個香囊,打憂了傅小姐畫畫,著實是如玉之罪。”低眉垂目,柔如一抹輕煙。
“你沒有什麽得罪,這兒又不是我的,你要來就來。”
她去撿了花放在紗巾之上,抬頭看著殘落的梅花輕歎:“總是得一年,才能再開花。”
“你喜歡梅花?”我將那畫壞的揉掉,換紙的空檔便問了一句。
她回頭朝我柔柔一笑:“喜歡,很喜歡很喜歡。”
“我也喜歡,我娘說我像是紅梅一樣。”
“如玉的成長沒有娘,倒也不知在她眼中,如玉是什麽?”她無盡的輕歎。
我忽然對她有好感起來,其實我也是沒有娘陪著長大的。
她走了過來,撿起那雪地上揉成一團的紙。
“君小姐你別看,那是我畫的很差的。”
她卻是認真地看著:“不會啊,傅小姐可真也是有天分,其實這就畫得很好了。”
“不會吧?”我湊過頭去看,真的是畫壞的啊,枝沒枝,節沒節,都快跑到側麵去了。
我一個畫板,畫師一樣,我讓他畫好便模仿他的。
君如玉走到中間看:“傅小姐真是善於模仿,畫得有五分相像,如玉並不是故意這般說,因為每個人畫畫,畫得每株梅,都有個人的魂魄,這是所仿不出來的。”
“我也知道我自已畫得不好。”這有什麽好生氣的。
她笑笑:“其實傅小姐畫得,也有你個人的魂魄,不拘小節,大氣渾成。”
“是嗎?”我怎麽看不到,我都失敗了很多張了,就是想畫一張相像個七分的。
“傅小姐你不用看著畫師的,你畫你自已的,你心中的梅花樹是怎麽樣的,你就怎麽畫,一會你就知道你畫的是什麽風格了。”
那我還真不客氣了,她要是敢笑我,我就再也不要跟她說話了。
大筆一揮,在紙上畫下我的梅。
枝幹,大得不像話,梅花也是極其囂張的,紙上麵太滿,紙下方太單薄。
“畫得很好。”她居然讚賞起來。
“不會吧?”這也好,我看起來都感覺這是不堪入目的。
她雙眼燦亮地笑著:“可以允許我加一些東西上去嗎?”
“好啊。”我倒是讓你看看,把這一張圖再妙筆生花。
站到旁邊去把位子讓出給她,她素白的小手挑了一枝小筆,淡沾墨,人在梅樹下淡淡地加著一些東西,那是一瓣瓣細碎的梅花瓣兒,翻飛起舞,各種姿態詡詡如生。
我看著她畫,越看越主歎,這個君如玉,可真是精通。
我明明畫得很差的,可是經她這麽一加,這畫的精魄,像是入了來一般,無比的傲,又帶著它淡淡的香與歎,相結合得無比的融洽,怎生的令人歎息。
“好美啊。”我驚歎萬分。
她羞澀地一笑,軟軟地說:“是傅小姐你畫出了梅的大氣與主體。”
果然差之一筆是精品,少之一筆是廢物啊,我算是明白了。
“喲,倒是這麽高興,個個都往梅園裏跑過來了。”拉得長長的聲音,帶著一些嘲謔的笑意。
我掃他一眼,李棲墨你倒是出現了啊,意氣風發地,帶著傅潤芝出現。
姐姐的臉色還有些蒼白,似乎又削瘦了幾分。
小蟈蟈也是跟在她身邊的,手裏換著件衣服。
我低頭,淡淡地收拾著自已的東西。
畫師和宮女,君小姐趕緊行禮。
“在作什麽呢?”李棲墨十分有興趣地過來。
我不答話,君小姐就輕聲地說:“傅小姐在畫畫呢,畫得真不錯。”
“是嗎?朕看看。”
他伸手進來,想奪我手中的畫。
我冷狠地一瞪他:“放開。”
“你是誰?這般跟朕說話。”他口氣也冷了起來。
罷,人家是皇上,愛看就看。
我將筆收了起來,他看了會說:“畫得不錯,如玉你的畫畫可也是京城出了名的,今兒個倒是拙了些。”
那不就是在諷刺我嗎?任他說吧,他那嘴裏,哪有什麽好話出來。
“君小姐,我先走了,今天謝謝你。”
君如玉輕笑:“我本是來拾花兒的,也該是回去了,如玉先告退。”
“站住。”他說:“今兒個都在,那便一同賞這最後的梅。”
有病啊,你要看,還得扯著人。
你是皇上你不怕誰是不是,你是皇上誰不聽你的你就整死誰是不是。
“是。”君如玉輕聲地應了一聲。
我發現被我壓下的氣,又騰騰地冒了出來,我吸口氣望著這四周,梅樹縈繞,花香陣陣。
破了李棲墨這壞人的障,也無所懼怕的了。
姐姐過來,柔柔地看著我:“天愛,別惹皇上生氣了。”
他生氣,我還生氣來著呢。
不過我隻是一個宮女一樣的人,不是嗎?他對我霸道是應該,他對我生氣是應該,不管是怎麽生氣,別人都可以理解,甚至是屈服,反而我的心情什麽,都隻能壓迫到最低。
我笑笑:“我不生氣,我生什麽氣,我有什麽權利生氣,我這不是沒走麽?”一會他看不到,我就溜。
舉步踏進梅林深處,腳下花瓣層層,殘紅白瓣送著濃濃香氣。
“如玉,朕倒是聽說你對詩頗有研究,朕今日頗有興致,你且吟得幾首。”
君如玉眸子浮現一些驚恐然後急急地搖頭:“皇上,這乃是外人所傳,如玉萬不敢褻瀆了這梅的清高傲潔。”
李棲墨倒也是不為難她,隻是叉著腰看著梅林:“那你倒是說說,哪株梅花最好看。”
簡直是為難人啊,我都有些同情起君如玉來了。
君如玉卻是盈盈一笑:“這當然是傅天愛小姐了,她比這些梅花都要漂亮,正是含苞欲放之時。”
我轉過身去,不讓他看我。
我卻是知道為什麽君如玉要這麽說的,畫畫之前她就誇我像梅花,娘也說我是梅花,如是我便沒有反對,安知現在狗皇上又問出了這事。
“嗬嗬,真愛說笑。”李棲墨輕笑:“她能比得上梅花,她不過也是枝狗尾巴花而已。”
狗尾巴花怎麽了,咬你了。
跟著他走,我不出聲,不管他是怎麽氣我,激我,我都不出聲。
偶爾讓他看得想發火,心裏便默念著:南無阿彌陀佛。
心裏把他砍成千刀,萬刀,再扔到河裏去喂那些烏龜王八蛋。
隻顧想著心裏的事,一頭撞在樹上,撞得我哀叫一聲,往後一退卻沒站穩而坐在地上,痛得我想哭。
奶奶個熊,這樹怎麽長在路中間的。
君如玉和我姐姐同時急走到我身邊來,將我扶起。
姐姐急急地問我:“天愛,撞疼了沒有?你怎麽這麽不小心。”
你去撞撞就知道痛不痛了,我揉揉額,一抬頭看到李棲墨眼中那抹關心,我仰起頭來,我莫天愛不需要你的關心,李棲墨你省省吧。
“天愛,疼嗎?姐姐給你揉揉。”姐姐頗為緊張。
我拉下她的手:“不痛,這算什麽,不過是撞樹而已,沒事,不要把我當一回事,繼續走吧,可別掃了人家的興,我擋當不起。”
君如玉拿手帕,輕輕地給我擦著衣服上的汙髒,微微一頓,然拉了我的手,湊過臉來低低地說:“天愛,你裙上染上血了,是月信來了,我給你摭著,陪你回去換衣服。”
我臉一紅,我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麽糗的事。
又輕聲地問她:“很髒嗎?”
“不是,隻有一點點兒,想必一會兒會很多的,所以不宜走了。”
“你們在說些什麽?”姐姐輕淡地問。
我搖頭:“沒有什麽,姐姐你陪著,我要回去了。”
轉頭走了二步,李棲墨冷喝:“傅天愛,誰讓你走了,你敢走試試看。”
我真試給他看,走著然後就狂跑起來了。
“傅天愛,好你個膽大妄為,越來越不把朕放在眼裏了。”
我現在懶得和你說,拔腳跑得飛快,後麵的侍衛和他,也跑了起來,一時之間,這梅園熱鬧得不可思議。
我想真的是瘋了,你不是在乎我嗎?還跑你奶奶個令堂的。
本小姐月信來了要回去換衣裙,你追個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