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命中注定
“槿色,刺到手了。”我提醒她。
她低頭一看,然後將手含在嘴裏。
“槿色啊,你真的不想離開這個汙黑的宮嗎?或許離開了,會是不同的生活。”管宮裏誰做皇後呢,做皇後,就真的可以一世榮華嗎?他給得起,他就能廢得起。
她說:“不想,家裏沒人了,進宮就沒有打算再出去。”
“我也沒人了。”我苦澀地一笑:“不過如果我是你,我就一定會出去,可以自由地尋找家裏的人,不是在於給予,而是要去找。”
“我家一百多口,全死了,那麽多人,那麽多的熱鬧,轉眼就沒有了,就是窮盡一生來找,也是永遠也找不回的。”
沒錯啊,有些人是窮盡一生再也找不回了。
晚上點上燈睡,捂著被子怎麽也暖不透腳心。
三更過後,吱的輕聲響。
刻意放輕的步子到了床前,我合上雙眼。
床微微一沉,他身上淡淡的香,帶著薰然的酒味。
手輕輕地撫上我的頭發,然後是我的臉,我的肩頭,一路向下,摸著我的肚子。
躺在我的側臉,臉抵在我的背上。
什麽都沒有說,他大概以為我是睡著了。也許已經下了決定了,所以有些不舍過來吧。
安靜地讓你抱一抱吧,李棲墨,我也愛過你的。
輕輕一親我的臉,他也在傷心嗎,指尖那麽的發顫。
“天愛,天愛。”他喃喃低語:“朕要放開你,遠離你。可是朕心裏,還是愛著你。”
我轉回頭靜靜地看著他,雙眼相對,彼此都有些滄桑了。
往他懷裏擠一下,抱著他的身子。
他抱緊我,親吻著我的臉:“告訴朕,怎麽把你從心裏剜出去。”
“愛上,你永遠也剜不去。”我輕聲地說。
可惜,真的再難收回了。
“你會舍得孩子嗎?”他低啞地問我。
我輕笑:“你會舍得嗎?”讓孩子陪著我。
他不語,所以我們不要再問了,不要再試探了。
不如抱在一起,彼此也是暖和一些的。
一睦屬於美好的回憶,還會留著的。
天微亮他離開,床上還帶著微溫,淚滑下濕了枕巾。
唇上的吻,也冰冷得找尋不到一點溫暖。
且讓上官家先幫你平定現在的局勢吧,封王相勾結,於你不是一件好事。
那天由太後下旨,廢了我的後位,幽禁京城之外別宮。
離京城也好幾天的路程,隨身宮女十人,其中之一就是槿色。太後傳了令過來,讓我明天一早就馬上離開宮裏。
慈恩宮裏那些妃嬪的嘴臉也變了,不過也是我意料中的事。
君小喬甚是得意,那天晚上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看她肚子越發的大得明顯,比我的大二個月左右,我想你慢慢得意吧,真的輪不到你來做皇後,反而當我落馬之後,你便是出頭鳥了,那就讓你試試,看看太後護著你,是不是真能護得周全。
我心裏是這麽想的,可是有些事來得快得不可思議。
晚上的風小了點,最後一晚在宮裏了,明天一早出去,遠遠地離開這裏,再多的恨,再多的愛,什麽都埋葬在這兒。
讓槿色去睡,然後我自個看看還有什麽需要收拾的,珠釵什麽是用不著,小孩子的衣服,也是用不著,一生下來便會離開我的。
是了,他曾經送我一把琴,說那琴可名貴著,不知槿色收拾起來沒有,去到那別宮裏如果寂靜得緊的話,還可以聽她彈彈琴。
“槿色。”我敲敲門,沒有應。
一個宮女說:“她大概出去了,現在可以去鳳儀宮裏取些東西,可能是去那兒拿東西了。”
“她回來你讓她來找我一會。”我還得去捆書呢。
過了好久槿色才回來:“小姐,你找我有什麽事?”
“以前他送的那琴,也一塊兒帶走,別忘了。”
她微笑:“奴婢已經收起來了,都放著呢,去鳳儀宮裏看了一下,看有沒有落下什麽。”
“別去了,那兒不久之後就會有主子。”將書給她:“這些都要帶去。”不然怎麽打發那些漫長而又孤獨的時間。
她抱住:“那奴婢就搬出去了,小姐要是再有什麽吩咐,叫一聲就好。”
“好。”我笑笑。
又再收拾著,忙,可是也亂,長歎氣啊。
我的人生,走得亂七八糟的。
想恨到把你從骨髓裏挖出來,可是竟然恨不起來,我比我想的還要愛你。可是相愛的人,卻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呢。
這一次離開,永遠也不會相見了是嗎?真的應了我那句話,老死不相往來。
地上有些濕印子,是槿色剛才進來踏上的,眼睛下意識地順著印子到門坎,赫然看到一些泥巴。
瞳孔睜大,過去用手刮下那泥巴,槿色撒謊,根本就不是去鳳儀宮裏,鳳儀宮裏除了種花草的地方,可沒有泥會出來,而且一路上回來又沒有下雨,豈會有泥。
踩著雪會濕我明白,這微微帶紅的泥,可是很熟悉啊。
槿色,莫離禦書房裏的人是你?
“小姐。”忽然的敲門聲,嚇了我一跳。
趕緊將手裏泥往桌子下麵一抹,鎮靜地說:“什麽事。”
“小姐,廚子做了些吃的。”
“不想吃。”
“小姐,還是吃點吧,熱騰的粥呢。”
我哪敢吃啊,佯裝不悅地說:“ 說了不想吃,什麽也不想吃,槿色,別來打憂我,我心裏煩。”
“是的,小姐。”她還是很知禮地下去,一如往常那樣的善解人意。
心有些驚,一夜都不敢睡。
天蒙蒙亮之時,就有宮女起身,還是一如即往一般打掃著。
燭火燒得滿盤都是淚,我看著鏡中的我,一張憔悴的臉。
“小姐起了沒有?”一個小宮女問著。
然後我聽到槿色說:“讓小姐多睡一會吧,等著慈恩宮裏的人來催了,我再去喚小姐起來,昨天晚上小姐應該沒怎麽睡著,小姐其實心裏也難受著的。”
“槿色姐姐,去到別宮,是不是一輩子也回不來了。”
“別擔心,小姐待我們都很好的,不會把我們當成奴婢看的。”
可是,我真的有些迷糊了,槿色你究竟在做著什麽?
我真的不明白, 我也猜不透。
一會兒槿色又跟她們說:“都趕緊去吃些早膳吧,一會小姐醒來,我再叫你們來侍候著。”
“好的。”
我百般地透啊,卻是猜不透。
今天是離宮之日,太陽爬起來照得雪白刺眼的。
他去上朝了,那上朝的鍾聲,悠悠揚揚老遠。
合該要發生的事,有時候是想躲也躲不開的,隻要防著一點就好。
虧得我真把她當成心腹,原來什麽人也不可以相信。
就連和自已睡一床的最愛男人,也是不可以相信的。
宮教會我很多,我這懵撞的性子,的確是太不合適了。
我起身,還是槿色來侍候著我的,如往常一樣,細心得緊。
好些時候有一個公公急急地跑過來說:“太後娘娘傳旨,讓你們速速出宮,隨行侍衛奴才已經安排好了。”
“鳳印在鳳儀宮裏。”
“太後稍些時候會派人去取。”
真是奇怪,太後還沒有起來嗎?
這老家夥,就想著我出宮呢,按道理應該是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啊。
“小姐,小心些。”槿色扶我上了馬車。
罷,再奇怪的事,以後也與我無關了,出了這裏,以後我就是我,再也不是皇後傅天愛了。
有些孤寂,有些心痛,太液湖還是鎧鎧白雪不曾消去,好些禦醫急急地往慈恩宮裏跑。
我支著下巴看著這裏的一切,情葬在這兒了,終將離開這個大大的金籠子,可是依然說不上開心。
“這是怎麽了?”好奇的宮女問了起來。
“君才人昨天晚上肚子痛。”一個侍衛說:“快些走吧,都要離開宮裏了,這些事與你們再無關係了。”
出了宮門,往北走。
北邊的城門好是遠,顛簸了幾個時辰還沒有到。
“小姐,快到城門了,吃些東西再出去吧。”
“好。”在外麵吃的,總該也會比她親手做的要來得安心一些。
一身素衣裝扮,不過是十八年華,感覺心裏無比的蒼老。
侍衛不能隨意離開,我帶著她和宮女去旁邊的一個酒肆裏吃些東西,清清淡淡的,倒是十分的入味。
她出去,在外麵買了很多包子,然後給侍衛讓他們吃。
“小姐這可是往北行呢?”小二的上了一蠱湯:“冰雪還沒有融,倒是早。”
“是啊,往北行。”我輕歎。
“若是四五月的光景,往北的貨商就多了去,不過小姐也是大戶人家,這麽多人護著,啥也不怕。”
“你這人憑地多話,不許再說。”
那小二吐吐舌頭就下去了,今兒個走,知道的人並不多。
吃過午飯,又上了馬車,不消多久就出城了。
那更是冷清得不得了啊,四處都是白茫茫的雪,壓著那些林子,壓著那些樓宇。
這北邊的風大得緊,吹得人都弓著身子往前走。
越走越是偏遠,有侍衛驚叫的聲音。
我掀開簾子一看,前麵幾個侍衛倒在地上,一個侍了臉上綁了巾子,拿著匕首就橫衝直撞地過來。
好些侍衛也想上前去攔著,隻是走得二步,就撲地摔在雪地上了。
我心裏暗叫著不妙,是衝我來的。掀開簾子跳下去,宮女們驚叫著,護著我跑。
可是大肚子的人,哪能跑得過。
那些宮女何時見過這些,尖聲大叫著,雙腳都虛軟無力地摔在地上。
槿色扶著我:“小姐快跑,我去擋住他。”
可是,往哪跑,這裏山石巨大,根本就爬不上去,我拿出匕首看著那追過來的人,冷聲地喝叫著:“你是誰?”
“是誰不重要,我重要的是,今兒個讓你死。”
“想殺她,先殺我。”槿色張開雙手,像是護著小雞一樣擋在我的麵前。
他撲上來:“那你們一塊兒死吧。”
槿色也撲上去,攔腰抱著他:“小姐,快走。”
那人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入槿色的背。
逃無可逃之路,不如和他拚死一戰。
揚起匕首我朝他刺過去,大聲地叫著後麵的宮女:“快拿東西過來幫忙啊。”關鍵時刻就會腳軟,現在腳軟有用嗎?
槿色死死地抱著:“小姐,快走。”
那人將槿色一腳踢開,帶血的匕首往我身上刺過來,我閃開,匕首揚上去想擋著。
匕首使勁兒地滑下,割在他的手上,他卻一腳朝我踢過來,力氣甚大,讓我往後撞過去。
腦子是尖銳的痛,然後有些麻木。
這糊的紅意覆上我的眼睛,那人還要上前,我仍能看到紅紅的槿色抱著他的腳哭叫著:“你們快來啊。”
黑乎乎的,沒有風的嗷叫聲,沒有冷雪的聲音。
隻消一個人,足以將我們全部覆滅。
莫離,我是不是要見到你了。
人身上的要害,多在頭上,心髒。
孩子,是不是我們終究沒有修夠緣份。
即使我選對了離開,我還是無法再保全你,我還是逃不開這步步的殺機呢?
李棲墨,你別難過。
痛疼讓我有了意識,痛得讓我想罵人。
奶奶個熊的,腦子要裂開了。
“別動。”溫軟的聲音像是春風一樣,溫熱的手壓住我的手。
眼前蒙蒙白的一層,弄得我很不舒服。
“天愛,別動,渴了是不是?”
是啊,真的是渴得不得了,喉間生痛著像一團火一般燒著。
水隻是沾沾我的唇,不讓我喝,我伸手想要去抓杯子自已喝個痛快。
李棲墨沙啞地說:“天愛,別動。”
“渴。”瞧這聲音,破鑼一樣,難聽到了極點。
“現在不能喝得太多,先潤潤唇,會兒再喝水。”他擱下了杯子,微微響的聲音。
然後回來,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輕輕地細吻著。
手背碰觸到他的下巴,胡子有些刺人。
我縮了一會:“痛。”
“痛著好,痛著,會說會叫會有感覺。”他低低地說:“朕最怕你一點聲音也沒有。”
一定是嚇著他了,我最不想這樣的,可是我也沒有辦法。
“對不起。”我沙沙地說著。
他就笑,笑得好感歎,手觸到他臉上一點點的溫熱。
墨,你在哭嗎?不要哭,你是如此的驕傲,你是如此的高高在上,不要哭, 我也不想看到你的淚,都說男兒有淚不輕流來著。
“是朕對不起你。”他沙沙地說:“不該,就這麽想著把你送走的,幸好你還活著。”
“你在哭。”
他沒有出聲,咬著我的手,細細地麻痛。
過了好一會兒,他又拿來水喂我喝下,喉間總算沒有那麽痛了,輕歎口氣,原來這就是活著,要承受很多的痛,可是也是願意的。
“墨,槿色呢?”
“她沒事兒了,身上刺中二刀,不是在要害,已經醒過來了,別擔心著朕一定會把這事查得水落石出的。”
我眼睛不舒服,一會之後他讓禦醫給我拆掉紗布,終於能看清楚他,原來是晚上,燭火卻照得亮晃晃的。
閃爍和好久,迷霧慢慢地散開,逐漸逐漸地看清楚。
墨為什麽疲憊成這樣,臉足足瘦了一圈,風采也不如從前,青青的下巴有些髒亂,他是很愛幹淨的人。
他對著我笑,笑得極盡溫柔:“天愛,你的頭發,不得不剪掉一些。”
“沒關係。”我輕聲地說。
真是難得,難得我們還可以這麽心平氣靜,可是這麽融合地在一起說說話,不吵架,不鬥氣。
看得出來他還是愛我的,我也愛他的,可是為什麽我們會越走越遠,到了今天無法再回頭的地步。
當真是相愛容易,相處難嗎?
墨,你疲憊了,我讓你頭痛了吧。
如果我們一直相愛,可以不相處,那麽我們彼此之間留下的,一定是一種很快樂的回憶。
你給予的樂與痛,我都記著。
“該上藥了。”他說。
然後親手去宮女那兒取來藥,很輕很輕地在我頭上上著,血水流出來,那味道不好聞,我咬牙,不讓痛溢出唇口。
“乖,要是痛的話,就叫出來。
“不是很痛。”我輕聲地說。
給我上完藥,我已經痛得冷汗涔涔而出,他接過宮女遞上來的濕巾子,給我輕輕地拭幹淨臉,手指也是一根一根地擦個幹淨。
這樣的溫柔,讓我想哭啊。
“墨,我喜歡看到你幹淨的樣子。”
他笑笑:“你等一會。”
站起身來我發現他似乎是高了很多,應不是高,而是清減了不少。
等了好一會兒他進來,臉上幹淨了好多,頭發也整理好,隻是那臉不管雙眼怎麽努力興奮著,還是掩不住的疲累。
“墨,你睡一會。”
“朕不累,朕就這樣守著你就好。”
“你睡一會,你要是不睡,我就哭給你看。”
他失然地笑:“跟朕凶起來了,你膽子開始撒野起來了是不是?”
“睡是不睡?”
“睡。”他說:“隻要你說什麽,我就做什麽。”眼裏隱隱的期待。
墨,你想讓我說什麽,可是再做皇後,我們再走一次以前的路,那麽心底裏的美好情份,還有多少可以重來,可以破壞。
墨,你得立上官為皇後。
他伏在我的身邊睡,本是想應付一下我的,可惜也真是太疲累了,趴著一會兒就睡著了。
我望著那燦爛的燭火,無奈地歎息著。
幸得我還能見到他,若不然他會怎麽傷心來著。
我寧願看到你暴怒,也不要讓你傷心,最受不了你的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