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 進退兩難
呂世帶著大隊人馬,就緊緊的跟在高迎祥的身後十里的地方。
十里,一個充滿敵意的距離,一個隨時一個不慎,就會爆發戰爭的距離,但這個距離卻的確出於無奈。
手打起涼棚看看毒辣辣高高掛在天頂的太陽,在看看身後,整齊排列的兄弟,他們一個個頂盔摜甲,神情嚴肅,在這悶熱的天氣里,在這毒辣辣的大太陽里,就那麼堅持著站著嚴整的隊列,全身戒備不敢有半點鬆懈。一條條小溪一樣的汗水,順著他們堅毅的臉頰嘩嘩淌下,打濕了前心後背,看著就讓人心疼。
若不是有娘子軍雪白的身影在戰陣中往來穿梭,不斷的將一桶桶解暑的涼茶綠豆湯流水一樣供給上去,說不得,現在已經有不少的兄弟中暑倒地。
是不敢鬆懈,十裡外就是三萬多個遊行的杆子大軍,他們現在被自己等逼的,就猥聚在沿著黃河的一塊巴掌大的地方,連個閃展騰挪的空間都沒有。
現在,高迎祥所處的位子,南面是宜川縣城,那裡已經有五千多簽丁軍戶,密密麻麻的站在城頭嚴陣以待,五千簽丁不多,但是依靠城牆,那就幾乎抵得上十倍高迎祥這樣的烏合之眾,他想改變主意南下突圍,那就勢比登天,即便是他有一戰升天的決心,但還要看看呂世肯不肯給他機會,現在,南面的渭南,漢中,在無形中,已經成了呂世的禁忌,那是呂世想當然的自己囊中之物,再不許別人插手,官軍不行,鄉勇不行,就連這樣有野心的杆子更不行。
但對其他沒有野心甘心來投的杆子,只要按照闖軍精選精兵,分配幹部,打散安插的規矩執行,呂世是持著歡迎的態度的。
現在,高迎祥終於被呂世禮貌的送到了黃河邊上,困在了那彈丸之地,他心中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事情總算沒有拖的太久,既得到自己想要的,也沒糜爛地方,下一步就是送他過河到山西去,去給自己牽制一下山西官軍,不要給自己剛剛收復的,還急需建設安定的宜川添亂。
看看這批嚴陣以待的士卒,有五分之一開始解散,進入路邊的林地消暑,又一批整裝待發的兄弟,喊著號子,敲著腰鼓,從樹林里出來,填補上剛剛休息戰陣位置,一切都那麼的井井有條,呂世不由放下心來。
輪換休息,即便是高迎祥想翻身做困獸之鬥,那自己這些嚴陣以待的兄弟就可以對付他們一陣了。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呂世端坐在白馬之上不休息,趙興和過天星也不能躲起來消暑,也只能跟心急如焚的呂世受罪。
「闖王,你還是休息一會吧,這裡我先盯著。」過天星抹了把滿臉的汗水,狠狠的甩著胳膊,將滿手的汗水甩掉,努力眨巴幾下被汗水淹沒了的眼睛,對身邊的呂世勸道。
在有外人的時候,過天星再次恢復了對呂世闖王的稱呼,其實是什麼稱呼呂世根本不在意,反倒像先前那樣一口一個先生,一口一個兄弟聽著更加暖人心不生分。
但自己幾次提出,都被過天星當作了耳旁風,也不知道這過天星是真的粗豪,還是心思縝密無比。每每想到這個,呂世就心中溫暖,這個好哥哥對自己的付出何其多也。
看看被盔甲捂的汗流浹背的過天星,呂世也不由苦笑,這身行頭鮮亮無比,尤其那黃澄澄閃亮亮的雙臂,更讓過天星恨不得晚上睡覺都不脫,更不要說這千軍萬馬之前了。
「大統領,還是你去樹林里歇歇吧,別捂出痱子,這時候可沒好藥材治療這病。」被呂世一說,過天星立刻感覺渾身奇癢難耐,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想脫下這身盔甲。
趙興就縮在呂世身後,只要呂世不走,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走開的。
剛剛被呂世勸回樹林休息不久的陳策,這時候又揮汗如雨的跑回來,面帶憂慮,來到呂世身旁,面露憂色小聲的道:「闖王,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且不說我們兄弟受不了,就是那高迎祥的手下,在這高溫天氣里,在這無邊的壓力下,難免心情急躁,一個不好就能炸營,真要炸了營,那可就一切都完了,幾萬流寇一散,那剛剛安定的宜川就是一場徹底的慘劇啊。」
陳策說到了關鍵之處,人的情緒是受溫度控制的,尤其是在這炎熱的時候,情緒最易失控,更別說還在四面絕境里,當得知自己已經走入絕路,難免一失控就來個破罐子破摔,大家再不受高迎祥控制,一窩蜂的四散而去。
真要放了羊,幾萬再無約束的杆子,散在這廣袤的大地上,想象下,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場景?對於剛剛進入呂世範圍的宜川百姓來說,那就是一場絕對的災難。
「誰說不是呢,現在都兩天了,他高迎祥怎麼就那麼笨,連一點過河的辦法都想不出來?這要是再拖下去,山西一定調集了大隊人馬恭候了,到那時候,即便你想過河也過不了了。」呂世也心情焦躁起來,將手中春蘭交給的摺扇扇的嘩嘩山響,但扇出來的都是熱風,更加讓人煩躁,就將扇子收了,盯著遠方看。
陳策苦笑,心道:「你以為天下人都如你一樣,奇思妙想無數?他高迎祥不過是一個杆子,粗人一個,打打殺殺,玩點上不了檯面的小把戲還行,對著這滾滾黃河,他能有什麼辦法?
「但橫在高迎祥面前的天塹,的確是個難以逾越的鴻溝啊。」陳策苦笑著搖頭。
「屁,什麼鴻溝白溝的,就是他高迎祥無能。」過天星當時就火氣大了,「這麼磨磨蹭蹭的不走,真要按照闖王所說,對面官軍從容一堵,他高迎祥還過個屁河?」在馬上挺挺身子,似乎想看看十幾裡外,黃河對岸的情況。
當然,這不過就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最後當然是什麼都沒看到,頹然坐回了馬背,再次恨聲道:「難道,他高迎祥又搞什麼幺蛾子?不是要和我們耗下去,然後,讓我們供吃供喝的養活著吧。」此話一出,當時嚇了自己一跳,就憑藉呂世那菩薩心腸,說不定還真就興許給來個招安,那高迎祥也真就興許順坡下驢給你來個假投降,現在,這天下杆子與朝廷玩這個遊戲都玩出經驗來了,叛而降降而叛,都已經成為順手的習慣。
斜著眼睛看著呂世,見呂世沒有搭話,但面色上卻又有了不忍與猶豫,於是,趕緊道:「養著這個自私自利,狂妄自大的傢伙,和養一條白眼狼是沒有區別的。」
陳策也趕緊上前,順著大統領的話頭開始進諫:「高迎祥,梟雄也,野心極大,又自持陝北義軍盟主,更是將天下英雄看作糞土,尤其,明明知道我們已經稱闖王的情況下,依舊打出大闖王的旗號,其心中對我們的輕視可見一斑,對他要吞併我們辛辛苦苦建設成果表露無疑,真要是我們心腸一軟,收留了他們,他絕對不會感恩戴德,反倒生出逆反之心,怨恨我們將他們逼到今天的地步,怨恨既然生出,那一旦在我們的保護供養下,恢復了元氣,不要說明目張胆的和我們對抗,就是一但官軍再次圍剿,他在後面捅我們一刀子,那我們辛辛苦苦建設的根據地,那幾十萬追隨我們的百姓就將入水深火熱之中啊。」
呂世轉頭,看看這兩個一臉擔心的兄弟,不由一陣苦笑。
剛剛,自己的確動了招降高迎祥的心思,第一個原因就是,呂世知道,無論高迎祥對待自己如何下作,但他畢竟是在這大明末世里,一個被歷史書記錄的,響噹噹的英雄,最後被俘不降,慷慨就義,這樣的英雄還是值得尊重的。第二,就是呂世的同情心再次泛濫,不管怎麼說,在高迎祥的隊伍里,全都是苦難深重的百姓,活一人便是一人,怎麼能就看著他們眼睜睜的死去?第三,也真的怕那些杆子一下崩潰,散落在這宜川大地,那時候,可就真的讓自己頭疼了。
但過天星與陳策的考慮也絕對在理,高迎祥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屈居人下的,尤其是更不能屈居在自己之下,這從他在歷史的記載里,在給自己的書信里表露無疑。
尤其是,高迎祥由十幾萬大軍,到現在進退無門凄惶境地,的確是自己一手造成,要說希望他一笑泯恩仇?那絕對是自欺欺人。
於是,只好無奈的搖頭,苦笑一下作罷,自己可以無可無不可,但百姓兄弟絕對不能讓任何人傷害,這是呂世的原則。
趙興是時候站出來,一臉沉重的道:「監軍士兄弟往來彙報,現在高迎祥收羅了沿河所有的渡船,但也不過二十二條,一次只能度過五百多人,但是,他高迎祥在黃河岸邊擺開了陣勢,弄得天下皆知,山西為防備他禍亂山西,已經開始調集各地官軍開始彙集在他要渡河的渡口,據監軍士觀察,現在官軍已經陸續聚合大約三千,刀槍輜重充足整齊,要想渡河成功,不一次度過五千精銳是不能成事的。」
呂世不由牙疼,猛吸冷氣,這還真是個問題,就算自己幫一下,那也是無能為力,自己可是變不出一次能渡過五千人馬的渡船來的。
但時間不等人啊,再這樣耗下去,再有兩天,呂世敢保證,那些烏合之眾保證炸營,到那時候,對自己絕對是一個兩難的問題,殺,不忍,那畢竟都是百姓,不殺,那真就如陳策所說,那就真的糜爛了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宜川。
該怎麼辦?這的確讓呂世糾結,但事情總要相個法子解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