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內部分歧
蒲城大堂,現在已經吵成了一鍋粥,所有的人,無論站在什麼角度,都努力的伸著脖子在為自己的陣營叫喊。文貴武賤,在性命攸關的時候,都被拋棄。
大堂桌案上,一份手諭就那麼平平常常的鋪展著,但就這平平常常的手諭,卻讓這大堂變成了菜市場。
現在,整個大堂上的文武分成了三個部分,以縣尊劉國驍為首的穩健派,依舊堅決堅持防守,憑藉高大的城牆,拒闖賊於城外。這其中當然包括他的小舅子,千戶於欽。
既然已經定下了疲兵之計,他賊人也不正是按照原先的設想行事嗎?圍城,消耗的也是他的軍心士氣,也是他的糧草物資,為什麼還要冒險出戰呢?
其實,他的這個主張也是不得已,現在自己小舅子名下的衛所現狀,自己是再清楚不過,指望著他守城,那還不如指望著他的姐姐一次給自己生八個孩子來的現實。
至於先前進駐的不沾泥降軍,在內心裡,劉國驍更是戒備不矣,一路降軍,只要一出城,說不得那些心向杆子的腌臢東西就跑去投敵,還不如看在自己的眼下實在點。
而以守備張十五為首的張家少壯派,卻要嚴格按照剛剛收到的巡撫大人手諭執行,對城外的闖賊做一次攻擊,至於巡撫手諭上說的所謂試探,那還是不要去管了,打一仗,讓熱血飛濺,讓闖賊膽寒,讓自己的士氣飆升,讓自己的軍功顯現,而不是讓每個人看向自己等的眼神輕蔑,這是第一位的。
急需要一場軍功,的確是這些年輕的張家一系迫切渴望的,因為,在他們身上所有的官職,不過是靠著張元上下勾連,同時也靠著朝廷對這陝西剿賊乏力而施捨的,在這群年輕的漢子心中,人前人後的,總是感覺低人一等,
對於以小十五這樣的少壯派,雖然冷靜的知道自己的軍旅經驗不足,對那些老廝殺漢子表現出無限的虛心,但不等於他們的心中就沒有熱血,在這潛藏的虛心中,是對軍功更熱切的期盼,所有的人都想通過這場大戰,洗刷了自己買來的名頭,做個真真正正的將軍。
甘泉堵門戰,小十五和一班兄弟中的大部分都是參加過的,但是,在他們的心中,雖然切身感受到了闖賊的強悍,但其實,也對上次堵門之戰的失敗,找到了各種各樣的原因,起因無他,不過是年輕人的爭強好勝罷了,這種爭強好勝,往往就潛意思里,掩蓋了事情最根本的原因。
在他們看來,上次的失敗,原因有三個,一個是闖賊久經戰陣,自己組建鄉勇不過區區三月,還都是沒見過血,沒經過打陣仗的流民,失敗是所難免。
第二,當時,闖賊佔了兵堅器利,比如說長弓,比如說轟天雷,那是前所未有的利器,但是,現在卻已經不同,長弓,自己這裡已經裝備了一千多把,要不是限於鐵料不足,其實這東西完全可以做到人手一把,轟天雷,那東西也已經不再是秘密,雖然自己這方的威力還是達不到闖賊的程度,但在近萬斤火藥里,選出來的葯精已經可以給闖賊一個出其不意。
第三點,當初,只是闖賊狡猾,竟然在對陣之外,準備了大量的伏兵,在雙方即將分出勝負的時候,突然殺出,讓自己等措手不及,這才導致了失敗。
現在看來,這三項,自己都已經有了準備,尤其是最後一項,現在倒過來了,闖賊進攻,我們防守,闖賊兵竭,我外圍已經有兩萬衛所和鄉勇組成的援軍枕戈待旦,只要這裡一旦成功,兩萬養精蓄銳的大軍出陣,殺闖賊一個措手不及,那勝利已經不再是五五之數,而是必勝無疑。
不過那樣的勝利畢竟不是自己等獨立取得,所立軍功也是大家分潤,哪裡是理直氣壯?
殺出去,主動爭取個軍功,滅了闖賊囂張氣焰,這才是正經。
而第三派卻是無可無不可的張存孟及其手下。
出戰,也不是不可以,這樣,也可在上官面前表示下自己與流賊劃清界限的決心。不出戰,是最近所處地位尷尬。文人里,對自己戒備非常,武將中,卻要拿自己衝鋒陷陣,還不是一個流寇出身惹來的麻煩?
於是,不沾泥的兄弟就那麼冷眼旁觀衛所一幫將校和張家軍兄弟臉紅脖子粗的爭吵。
「好啦,好啦,不要再吵啦。」縣令劉國驍將驚堂木拍的噼啪山響,好半天才壓住爭吵的聲音,看看一臉憤憤不平的軍漢,不由頹然坐倒。
「大人,出不出兵,其實已經沒有了爭吵的必要。」縣丞梁曉上前躬身進言道。「難道,大人想頂著上峰公事不尊不成?」
是啊,這才是劉國驍最心急的所在。
巡撫發下公文令俞,哪個敢不執行?雖然在這裡,自己最知道前線戰況,但遠在天邊的巡撫大人手諭公文,是無論如何也不敢頂著的,但一旦出戰,必敗無疑,即便是自己這個文人也知道這個道理,怎麼那位坐鎮西安,統領全陝軍務的總兵也跟著附屬了?這不是要將這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一點守城實力隨便浪費消耗嗎?
「不知道城外,勾當各縣援軍事的游擊將軍賀人龍賀瘋子有什麼動靜了。」劉國驍將手肘拄在公案上,用手使勁的揉著額頭詢問負責內外交通的縣丞梁曉。
闖賊圍城,說是圍城,其實不過是堵住四門,其他地方只有往來巡哨監視,雖然大軍不能進出,但不等於就圍的鐵桶一樣,在夜晚,用繩子墜下幾個伶俐的哨探,出城交通內外,還是可以的。
「賀將軍有話傳來,外面各地衛所已經整頓的差不多了,只要我們這裡拖到闖賊兵疲,他就與我等約好內外夾擊,一戰定乾坤。」
劉國驍點點頭,不置可否。
一直沉默不言的張存孟突然上前,躬身施禮道:「大人,末將有話說。」
劉國驍歪起腦袋,看向立場不明,但很少發言的張存孟出來,眉頭不由輕微皺了下,揮揮手有氣無力的道:「張將軍請說。」
之所以張存孟在這場爭吵中保持沉默,卻是因為他知道,這種爭論不是自己該摻和的,自己的身份擺在那裡,一旦行差走錯,便是潑天的大禍。
但現在,看到這城中真正的主事一籌莫展左右為難,卻正是自己賣好邀功的時候,拉近與文人縣尊的關係,至少也能給自己拉一個保護。
得到劉國驍縣尊同意,張存孟再次躬身,謹慎的建議道:「城外賊人勢大,主動出擊實在不妥,嚴防死守這也體現縣尊大人老成持重。」先一個小小的高帽上去,看看舒緩了表情的劉國驍拿下手,用正眼看向自己,心中不由暗暗舒了口氣。
但轉眼一瞄,卻見自己的頂頭上司張小十五守備面沉似水,當下心中暗嘆一聲,趕緊開言:「張守備主張出戰,也是老成任事的做法。」
此言一出,大家不由鄙夷,這是兩面討好,兩面都不得罪,也等於什麼也沒說,真是多年的狐狸。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於欽不耐煩他的圓滑世故,滿臉不屑的追問一句。
張存孟咳嗽一聲,接著道:「其實,闖賊圍城,我們是應該出城一戰的。」
剛剛看好他的縣尊不由面有怒色,沒好氣的問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縣尊息怒。」張存孟趕緊賠上不是,趕緊說出自己心中想法:「其實,闖賊圍城,我們確實應該一戰,否則對軍心士氣影響太大,同時也讓闖賊以為我們怕了他們,因此提升了他們的士氣,這一來一去,此消彼長下,實在對我們不利。」
張存孟此言,才是真正的老道見識,對陣怯戰,這本就是兵家大忌。此番言論,立刻得到了張守備為首的少壯派的一致認可。張存孟在他們的眼裡,也不再是那麼看著不順眼了。
劉國驍也知道這個,但不無無奈的道:「我何嘗不知?怎奈,放眼城外闖賊,我們的確沒有一戰的實力,真要出城邀戰而至大敗,那後果更加不堪設想。到時候,別說出擊,就連守城都會出現危機啊。」
「大人所慮極是。」張存孟又將話轉里回來,立刻得到了主戰派的一片噓聲。
「你翻來覆去的,到底想說什麼?難道就這樣兩面討好嗎?」一個陳家子弟上前大聲呵斥著張存孟。
張十五可以對你禮敬有加,但不等於我們兄弟就看慣了你一個沒了骨頭的傢伙。
張存孟趕緊說出自己的道理:「現在,既然巡撫大人簽下手諭公文,那麼,我們就必須一戰。」看看左右為難的縣尊,張存孟接著道:「其實,一戰也有一戰的辦法,只要施行得法,我們既便出戰打擊了闖賊的氣焰,也沒有風險,這樣,豈不兩全其美?」
聞聽此言,愁眉不展的劉國驍坐直了身子,好奇的問道:「什麼?還有這樣的法子?老將軍快快說來。」
「大人,其實此法無他,不過是請縣丞大人再派人手出城,與城外賀游擊聯絡,約定時間,我們只針對闖賊一路,先來個小的裡應外合,打他個措手不及,既施行了巡撫之命,同時也打擊了下闖賊。」
此計一出,大家不由尷尬相視,對啊,其實,事情就這麼簡單。
「尤其是,我們如果總是這樣出擊,就逼迫闖賊不得不放棄他圍城不戰的計劃,只能對我們展開攻城,那時候,才能發揮我們器械的威力,才能真正消耗闖賊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