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 賀人龍
一行精幹的人馬,賓士在無邊無際的大平原上,帶起的黃塵,如長龍一般逶迤天際,更增加了這隊精悍騎兵赫赫聲勢。
領隊一騎,是個鐵甲壯漢,高大的身形裹在血紅的披風裡,如鷹隼一般的雙眼,現在布滿了血絲,黑黝黝的一張臉,充滿了堅毅豪邁,鋼針一般的虯鬚鬍亂的生長,上面已經掛滿了黃土,更顯其彪悍威猛。身後掌旗官,驕傲的舉著一桿大纛,火紅的旗面,月白的圓心,一個大大的賀字在漫天塵土裡迎風招展。
「將軍,將軍,咱們歇歇馬力吧,再跑下去,戰馬就吃不消要倒斃啦。」
這時候,一個緊隨其後的小校直著脖子,用嘶啞的聲音大聲請求著他的帶隊將軍。
「吁——」那位帶隊將軍聞聽,不情不願的勒住戰馬韁繩,那戰馬吃痛,前蹄躍起,仰首嘶鳴,而後轟然落地,在地上踢踏轉圈。
待戰馬停穩,馬上將軍轉過戰馬,面對身後一個個筋疲力盡,趴在馬背上氣喘吁吁的親兵小校,怒罵道:「就跑了這麼點路,一個個他娘的就成了軟腳蝦,難道我賀人龍手下就這麼不堪嗎?」
被一陣臭罵,大家已經習慣,於是依舊一個個趴在馬上不動。
「將軍,你可真的冤枉人啦。」那個剛剛開口請求的小校哭喪著臉爭辯道:「我們隨著您到這渭南各縣奔走,抽調各地衛所之兵,已經整整三月,這每一天日出日落東奔西走,哪裡有半點清閑?您的戰馬,那是萬中選一的寶馬良駒,看看我們這些,可都是普通的傢伙,怎麼能比?今天一個上午,就跑了兩個莊子,一個縣城,上下也有百里,再不休息,我們的戰馬就費啦。」
「就是,就是,將軍體恤,我們還好,戰馬的確吃不消啦。」
其他眾人一起哀求。
賀人龍雖然作戰兇猛,治軍嚴厲,但那只是戰場,平時,對待這些跟著自己多年,在邊地生死廝殺的兄弟,卻分外體恤,因此上,這些多年親兵在他面前說話也就沒有什麼顧及。
賀人龍看看眼前,一匹匹好像剛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的親兵戰馬,正如它們的主人說的那樣,三月下來,原本膘肥體壯的牲口,現在一個個瘦骨嶙峋,毛色乾枯。現在更是汗出如漿,四肢戰慄,堪堪就要倒斃。
再看看馬上一幫兄弟,都拿著愛惜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夥伴戰馬,對自己哀求連連。
戰馬對於戰士,那就是親兄弟,如此過度使用的確心疼,如果再這樣下去,這些上等戰馬就真的費了。
看看一群兄弟,再抬頭看看高高火熱的太陽,賀人龍無奈的嘆口氣,自己再是心急也不行啊。
左右看看,就在官道不遠,有一片巨大繁茂的樹林,還有一條小河在林邊流淌,卻是休息打尖的好所在。
於是,將手一招,對著親兵大聲道:「就依了你們這些懶蛋,就在那片樹林歇息打尖。」說完,自己先翻身下馬,拉起自己的老夥計走向那片樹林。
得到將軍許可,身後五十兄弟一起歡呼下馬,趕緊解開戰馬肚帶,在懷裡拿出棉布,慢慢的仔細的給戰馬擦汗,然後牽著韁繩,在河邊慢慢的溜達,即便那些戰馬渴的不行,努力的向清冽的小河伸著脖子也不放它們去喝水,這時候喝水,戰馬會炸肺的。
將戰馬的韁繩交給那個多嘴的小校,賀人龍艱難的走到一棵合抱的大樹下坐下,靠著樹榦閉上眼睛小憩。
賀人龍身體再好,但也架不住這三個月來不眠不休的奔波,身體疲勞更甚於親兵。親兵在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在大人辦公時候是可以交替休息的,而主官賀人龍卻要上下巡視,和那幫腌臢軍戶仔細探討詢問,鐵腕手段整頓,幾乎徹夜不眠。
為了圍剿闖賊,楊鶴費盡了心機在延川設伏,賀人龍也曾經拚死奮戰,但還是讓闖賊逃遁,賀人龍身受多傷,由於脾氣暴躁,人緣不好,被同僚推諉誣陷,將南面突圍請調增兵的錯誤,一股腦的兜在他的頭上。楊鶴也為推諉圍剿闖賊損兵折將的過錯,而上奏朝廷,拿他當了擋箭牌,治罪與他。
好在賀人龍出身萬曆武進士,有京中同年相助,同時對邊多有戰功,這才保住性命,但依舊被奪了官身爵位,從邊軍趕到地方。
好在遇到洪承疇這位明斷事理的巡撫,對待罪的賀人龍大加欣賞,直接簡拔他待罪之人成為一地守備。
賀人龍就是一個恩怨分明的性子,對對自己好的,也就投桃報李,對知遇之恩的洪承疇甘心聽命,對使得他丟官棄職,差點失去性命的杆子,更是恨之入骨,於是,真正徹底的貫徹了洪巡撫的剿賊政策,一次便誘殺杆子頭領三百餘,多少是出了一口惡氣。
這時候,大軍勤王,延綏與西安剿賊無兵可派,眼看著一場嚴密的剿滅闖賊的大計失敗,於是,賀人龍主動請纓,被洪承疇推薦給西安巡撫,加銜副總兵官,帶領一千本兵,擔起整頓渭南其他縣份衛所鄉勇的重擔,一定要在蒲城之下消滅闖賊,以報延川之仇。
結果這一出各地,當時讓他的雄心立刻熄滅,各地衛所,根本就不能和大明邊軍相比,現在的邊軍還能和韃子打個旗鼓相當,但現在這些衛所別說韃子,就是大一點的杆子,都能將他們頃刻覆滅,難怪闖賊崛起不久便橫掃七縣,做下如此根基。
整頓衛所,雖有延安西安兩地擠出的錢糧,最主要的是張元在各地士紳富豪手中籌措的捐輸供給,但三月下來,成效甚微。
於是,賀人龍上報洪承疇,懇請循張元例,抽調各地地主豪強家的鄉勇重新建軍。這道請示,立刻便得到了洪承疇的大力支持,空白告身廢紙一般發下,按照各家豪強出兵多寡,給予不同軍階,一時間從者如雲,卻是解決了大事。
但事情也不都是一帆風順,西安巡撫卻沒有洪承疇的殺伐果斷,更有那沒有一點血性的總兵參合,卻不願意聚攏鄉勇,怕將來皇上怪罪,而依舊要求他賀人龍整頓衛所,只是派出西安都司下來幾個官吏幫忙,結果這幾位下來,不但沒能幫上忙,反倒事事掣肘,拖了後腿。
按照賀人龍的性格,瘋勁一上來,說不得抽刀砍了過去,但好在身邊親兵知道將主脾氣,時常規勸,這才沒真瘋到砍了同僚上司,如果打了延綏都司的人,洪承疇還能擔待下去,但西安的都司就沒有辦法。
於是,原定在蒲城周邊聚攏兩萬大軍,現在看來,一上戰場,能戰的只有自己辛辛苦苦聚攏的區區七千鄉勇。其他衛所兵丁,即便是搖旗吶喊都嫌降低士氣。指望著那七千鄉勇,卻也不成,這次闖賊出兵一下便是四萬,這大大的出乎了賀人龍等的預料,與之相比卻是杯水車薪。
其實,流寇四齣,動輒幾萬,十幾萬的也是常見,不久前的五月,高迎祥就起兵十五萬,但在兩萬官軍面前立刻土崩瓦解,只是官軍人數少,包圍不住他們,才讓他們選擇薄弱處逃竄而撿了條性命。
那些流寇不過是放下鋤頭,拿起木棒的流民,一家一戶齊出,老弱佔了大半,劫掠下地方還行,真的對陣,就連土雞瓦狗這樣的辭彙用在他們身上,都是浪費。
但呂世闖賊卻是與眾不同,當初延川一戰,給賀人龍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一萬多南下流寇,竟然就有五千真正訓練有素的戰兵。而就這區區五千身強力壯,軍陣煌煌的戰兵的戰鬥力,就完全抵得上兩萬邊軍的實力,更可怕的是,不知道那闖賊呂世用了什麼辦法,竟然使得這些漢子甘心赴死。在那種氣勢軍心下,即便是人稱賀瘋子的賀人龍,事後也不由心驚。對於敵人,他也不得不由衷的贊一聲:「真漢子。」
而現在,闖賊呂世一次出兵四萬,如果真的都是那樣的精兵,那這渭南是無論如何也守不住的。
想要戰勝闖賊,唯一的辦法,還就是當初的計劃或許才能行得通,但前提是如何吸引闖賊於蒲城之下,這才是勝敗關鍵,闖賊,是一貫只要農村不要城鎮的。
但好在,蒲城的地理位置決定,按照正理,他應該拿下蒲城,只要蒲城拖住闖賊,給自己爭取時間,讓自己安心的再徵募一萬鄉勇,在充足的錢糧支助下,再經過一段嚴苛的訓練,不要多了,只要拖上一個半月到兩個月,在冬季嚴寒的幫助下,自己就有了信心剿滅闖賊。
此戰必須勝,這是現在賀人龍的決心,也是事情所逼迫,官身仕途,就全在這次了。
好在老天幫忙,呂世闖賊出兵蒲城城下,竟然真的按照正理,拿出圍城之勢,主動的要和官軍拼消耗,這消息一通報到賀人龍的面前,當時讓他愣在當地半天,以為這是巡哨欺瞞自己,當再三確認之後,一向沉穩的賀人龍一蹦三尺,仰天大呼「天助我也,天助大明,闖賊敗矣。」
「希望闖賊不要出兵四處邀戰啊。」秋風颯爽,心事重重的賀人龍不由自主的酣然睡去,一陣響亮的呼嚕聲傳遍四方。
親兵小校見主將睡熟,不敢打擾也不敢怠慢,就悄悄的分在四方,一面遛馬,一面按刀警戒。
正這時候,一騎絕塵,在遠方奔來,馬上一個官軍打扮的漢子,老遠便對賀人龍小隊大喊:「前面的可是賀守備?上峰緊急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