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6章 天驕山上再無天驕
第2906章 天驕山上再無天驕
酒香四溢,迎來過往。
宗門的弟子們,笑著笑著,便紅了眼睛。
而後便強撐著,倔強著,不停地往咽喉裏灌酒。
微醺之間,紅了臉頰,嘴裏還不忘念叨,“楚王好啊,多好的前途,看他赤羽宗,有哪師妹師弟有這般出息呢?”
楚月飲了口酒,扭頭看去,滿山都是人。
一下子,便都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大哥,恭喜你。”
寧夙搖搖晃晃來到了楚月的身邊,淚流不止,一屁股“當”的一聲,就坐在到了楚月的身旁。
一手提酒,一手拽著楚月的袖子。
“時間過的太快了,半年轉瞬即過,快得讓我再見你,都不知該叫你大哥,還是喊你大姐,又或者是葉師妹,是楚雲王?”
寧夙毫無印象,涕泗橫流,委屈巴啦地望著楚月。
暈晃晃,醉醺醺,尚未看清那一張精致的麵孔,淚水就將視線徹底地遮擋了。
他站起來,高舉酒壺。
“三弟我沒什麽本事,就幫大哥看著天驕山,看著十長老的碑。餘生燒香拜佛,求天之眷顧我大大哥,從今往後平步穹頂青雲路,扶搖直上九萬裏,這洪荒三界的乾坤大道,都是我大哥掌心之物。”
寧夙身如柳絮晃蕩著,酒水飛濺在長空。
夏日的天驕山,開滿了花。
夜裏的星空,格外好看。
寧夙咧著嘴笑,淚如雨下,流淌過酒後發紅的麵龐。
“好。”
楚月指腹摩挲著酒杯,低低一笑。
而後,她一掌打在寧夙的腦門,眸光掃了眼這座山,赫然高聲:“都在矯情什麽,酒還沒喝完,諸位可別裝暈,都來喝,喝趴諸君,我一人即可,滿山的師兄師姐,該不會是怯了吧?”
寧夙往後倒去。
宗主之女左婕妤一手將他扶住。
風吹起紫色的長衫,帶來清淡的竹香。
寧夙捂著腦門,紅紅的眼睛含著淚,哀怨地說:“大哥打我,可疼了。”
“這麽點酒量還敢牛飲,合該你被打。”左婕妤無奈道。
又一陣風襲來。
左婕妤鬢前的發絲,拂過了寧夙的麵門。
酥酥麻麻的,心髒有點癢額。
他呆呆地望著近在咫尺的左婕妤,眨巴了兩下眼睛。
“婕妤,你真好看,比我大哥還好看。”
左婕妤一怔,眉頭緊蹙,“白癡。”
她鬆開了寧夙轉身就要走,寧夙低呼出聲,又要站不穩地摔倒在地。
左婕妤眼疾手快,下意識地回身將寧夙扶住。
“婕妤……”
“叫我,師姐。”
“好的,婕妤。”
寧夙咧著嘴笑。
就在左婕妤還想鬆開他的時候,他倒是反客為主,一把將左婕妤的腕部握住。
他像是街邊無人要的小狗,水汪汪的眼睛泛著紅,吸了吸鼻子,十分委屈地說:“大哥要走了,你也不要我了嗎?”
左婕妤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穩住自己的情緒後,方才決定照顧寧夙。
寧夙笑得像是個小傻子。
“聽好了,日後不可再多喝酒。”左婕妤頭疼地道。
“好,不喝,我不喝。”
左婕妤搖搖頭,神情冷漠如冰,攙扶寧夙的動作卻小心翼翼。
她望著寧夙的側臉,在心底提醒著自己——
她定是看在葉師妹的份上,才對寧夙照拂有加的。
畢竟。
這廝可是葉師妹的三弟。
……
山上,其餘的師兄師姐們,聽不得葉師妹的叫囂。
先前還偃旗息鼓的頹廢,才一會兒,就都精神抖擻,昂揚沸騰的。
“葉師妹當真狂妄,來,把葉師妹喝趴,我還就不信這個邪了。”
“………”
一個時辰過後,山上都是歪歪斜斜的人。
空氣裏的酒味,異常的濃鬱。
楚月孤寂一人,來到山的邊沿,手中提著半壺酒,俯瞰著宗門之景。
“姑娘。”
羅婆婆佝僂著脊背,月光下慈眉善目,溫和如一江秋水,
楚月仰頭喝了口,依舊望著宗門大地。
“婆婆,我想,我真的要離開宗門了。”
天驕山上,或許再無葉天驕了。
“當初是我帶姑娘來的,而今,應當是老婆子我送姑娘走了。”
“姑娘,聚散離別,俱是常態,你乃下界共主,九萬年一天驕,從無間地獄到雲都,你曆經千辛萬苦,也看過了千山萬水。迎來送往都是朋友,天下之大皆如此,你應當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你有血有肉,是活生生的人,有些道理再是明白,身臨此境,也難淡漠。”
羅婆婆安慰道。
熱鬧過後,是很長的寂靜。
婆婆的聲音,安撫了楚月的心。
楚月喝完了剩下的酒,對著羅婆婆作了作揖。
“婆婆,你算我半個長輩,日後楚月不在此地,記得天冷穿衣,天熱吹風。”
“好。”
羅婆婆心中多不舍,笑著應下,“你登天梯的那日,婆婆就算是爬,也要爬著過去看你。”
楚月抬眸,勾唇一笑。
大楚誕,無間地獄生。
世人道她是親生父親都不要的孤女。
道她不幸,九萬年才抵達大楚皇子公主的一個起點。
然而,她隻覺得自己何其有幸。
無間地獄有人帶她走。
身處苦海,有人陪她風雨同舟。
她葉楚月。
當是有幸之人!不枉這人間一遭!
星雲宗,長老殿。
左宗主、葛蘭花、大長老等匯聚一堂,滿地都是空酒壺。
褚嬰無奈。
“大長老,你少喝些,身子還要不要了?”
“滾蛋!”
一向溫良好說話的大長老,抱著酒壺瞪向了褚嬰,“就喝,老朽就要喝。”
“……”褚嬰頭疼,卻也哭笑不得。
他回頭看,天驕山上燈火通明,滿宗上下,死寂沉沉。
恍然間,便發覺,星雲宗已然不同。
從長老,到弟子,再到婢女。
這般多的改變,皆因一人。
褚嬰笑了。
「小天驕,你要,好好地活著。命硬之人,可不能隨隨便便死在路上了。」
“褚嬰。”
五長老冷哼:“你出息了,你年輕力壯了,覺得我們這些老頭兒,喝兩口酒身子就垮了?”
褚嬰臉色發黑。
其他長老也瞪著眼睛看褚嬰。
“真年輕,真英俊啊,真讓人嫉妒,把他的臉給打殘了吧。”
“好主意。”
左宗主一聽就來勁了。
第2907章 昔日少年郎,而今楚雲王
長老殿的眾人,登時就來勁了。
一個兩個,摩拳擦掌,就朝褚嬰撲去。
然而,酒喝得太多,腳步虛浮,便摔顫在了一起,哀嚎陣陣。
褚嬰立在原地不動,垂眸望著如此一幕,頓感風中淩亂,嘴角猛地抽搐了好幾下。
“嬰嬰。”
虞牽星走了進來,跟他一同照顧這群不靠譜的宗主長老們。
“我要回界天宮了。”虞牽星道。
褚嬰原是輕柔扶著左宗主到竹床上,聽到這話,手一送,左天猛一腦袋磕到竹床,疼得痛斥褚嬰是趁機報複非君子之範。
“是好事。”
褚嬰回頭看,“在界天宮修行,比任何地方都好。”
“跟著師父,讓我想明白了。”
虞牽星道:“我作為界天宮的公主,我比許多人都清楚,界麵壓製,對於海神界來說,是很危險的存在。而我,身為楚王之徒,界主之女,你的心上人,我不想任性妄為。我想沉下心去好好修煉,有朝一日這山河需要我的時候,我能發揮出作用。”
這一段時程,雖說短暫,卻讓她成長了許多。
“嬰嬰。”
她說:“我生來錦衣玉食,不愁吃穿,就算修行,哪怕坐著不動,都有最好的天材地寶如瀑而來。在此之前,我沒想到,這人間疾苦,眾生各有各自的難。我既享受了公主身份帶來的好,我便要履行自己肩上的職責。”
她在那裏,就那樣笑著,渾身好似籠著一層薄薄的月色,如夢似幻,卻有剛毅的種子破土而出。
“你呢?”虞牽星問。
“我要去忘川深處,天梯腳下,找尋醫毒之道。”
他是醫師出身,卻有百毒浸染的身軀。
他將虞牽星鬢間碎發,勾至耳後,繼而道:“若是得道,我再去滄溟山苦修。”
滄溟山,就在翠微山旁邊。
還有一座萬劍山,共同扶搖聳雲,佇立大地。
如若他在滄溟山有所成,一番出人頭地,便能心安理得站在虞牽星的身旁,當一個足以與公主並駕齊驅的駙馬。
“我等你,有朝一日立在滄溟山頭。”
虞牽星淺淺地笑,眼底紅了一圈,雙手環繞住了褚嬰的身子,將側耳貼在了褚嬰的胸膛,聽到了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我也等你,為海神生民拔劍。”
褚嬰將她湧入懷中,微笑著望向了窗欞之外自九天灑下來的月光,照在一座座宗門的山峰,格外地好看。
這一夜,星圖的齒輪轉動,改變了太多。
是命中注定,也是冥冥之中地各奔東西。
情愛如是,朋友亦如是。
……
……
次日,清晨。
菩提之地的宗門齊聚星雲宗外。
宗門協會也將來此。
六大聖宗浩浩蕩蕩。
不為其他,隻為送第一宗門葉天驕,去雲都!
宗門內外,人滿為患。
協會之主薑不語,眯起野獸般的眼睛,戲謔地望了過去。
身後跟著體積是自己數倍的龐然巨人和協會長老、守衛。
執事長老望著那愈發張揚明媚的女子,想到半年前,流光海域上那狂放恣意的紅衣少年,蒼老的麵孔便浮現起了欣慰又自豪的笑,曾經對那少年有多討厭,如今便就有多喜歡了。
“看來,執事很喜歡葉天驕。”薑不語漫不經心地問。
執事長老登時豎起了耳朵,“這孩子,不拘小節,性情中人,難免多看兩眼。”
“那倒也是。”薑不語挑起了眉梢,目光猶若鋒利的刀子打量著執事長老。
那眼神,直讓執事長老膽戰心驚的,全然不敢與之對視。
末了。
薑不語望向了赤羽宗主。
赤羽宗主悄然抬眼,與之對視,心領神會般暗暗點了點頭。
下一刻,便見薑不語唇角的笑容愈發濃鬱。
而這稍縱即逝的變化,落在了執事長老的眼裏,驚出了滿背的冷汗。
他忙不迭開口道:“會長,葉楚月,而今也算是楚雲王了,非昔日無依無靠,孤舟漂泊的少年郎。”
“嗯?”薑不語微抬下頜,神情淡漠,隻淡淡地看了眼執事長老,便叫其啞口無言。
六大聖宗之主,俱抵達了星雲宗的高空中央。
“昔日還是少年郎,再見已是楚雲王。”
大荒聖主笑吟吟地道,“楚王此番,一展皇圖霸業,我等期許之,亦是與有榮焉的驕傲。”
“是啊。”白鷺聖主眉開眼笑,“且看日後,還有何人敢小覷我們菩提之地。”
蓬萊聖主看了看周遭,雲間仙鶴環繞,半空懸浮高人,宗門內外都是菩提之地的弟子,熱鬧繁華,空前盛大。
他收回眼神,感歎道:“今日盛景,不知曉的,還以為是白鶴洲的宗門大比。”
那一次的白鶴洲大比,六大聖宗居高臨下地俯瞰著孤苦伶仃的少年郎大放異彩。
而今,須得恭恭敬敬,萬分敬重,送她遠行。
擁有這番感悟的,自是赤羽等宗的弟子。
曾和星雲宗葉楚月水火不容,勢不兩立,而今在絕對的距離之下,惱怒和不甘都顯得那麽的空洞。
弟子薑寧,仰頭抬眸,映入了那一抹紅。
“流年。”
她自嘲苦笑,歎聲道:“當你仰頭,都看不到昔日之敵的時候,滿腔惱意萬般的怒,好像都能霎時間消失殆盡。她好像會越走越高,越來越遠,你的憤怒和恨,都無法鋪成追趕到她的路。”
立在她身旁的何流年與周鈺一同仰頭看,眼神無比的複雜。
而就在這時,赤羽宗主一身麒麟蟒袍翻飛,掠到了最高空,周身利劍纏繞。
他的身旁,乃是赤羽宗精心培養的死士。
無數道劍刃直指葉楚月。
赤羽宗主額頭、脖頸青筋爆起,怒視楚月, 殺氣滔天。
“葉楚月,拿命來!”
“今朝,便是你亡故之日!”
“下界牲口,也配來我海神界叱吒風雲。”
突如其來的變故,赤羽宗主的破口大罵,令所有人感到意外。
赤羽宗主有著勢在必得的洋洋得意,眉間自信來自他的胸有成竹。
薑不語已經說服了六大聖宗和大炎城陸家,到時共同出手,斬掉葉楚月的人頭,他赤羽便能回到第一宗門的位置,甚至還能得到上界的眷顧。
赤羽宗主獰笑出聲,瞪圓了眼睛看過去。
楚月風輕雲淡,麵不改色,似未察覺到即將到來的危險。
她望著赤羽宗主,搖了搖頭。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赤羽宗主,還是蠢笨如初,尚未開智。”
她臨風往前如踏出了一步,半垂著眸子宛若雷霆四起冷掃赤羽宗主,“想動本王,你,配嗎?”
“葉楚月,你的囂張,到頭了。”
赤羽宗主帶著人怒衝而去。
楚月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赫然間。
薑不語率領協會弓箭手,暴掠而出,宛若流星追月直奔楚月而來。
出現在楚月的跟前,調轉方向麵朝赤羽宗主。
她優雅地抬起了戴著白色手套的手,緩緩地垂下來發號施令。
宗門協會數百弓箭手拉開弓弦,箭矢對準了赤羽宗主。
在赤羽宗主萬般震驚的眼神裏,薑不語淺笑著道:“宗門協會來護楚王之安危了。”
“犯上作亂者,殺無赦!”
“……”
第2908章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會長!”
赤羽宗主眼眸緊縮,灰濁的瞳孔倒映出了薑不語冷酷無情的眉眼。
薑不語,宛若冷血的野獸,更如高高在上的王,睥睨著已成眾矢之的的他。
“薑不語!”
“是你——”
赤羽宗主的話才出咽喉,就看見鋪天蓋地的箭矢離弦而去。
一根根鋒利還染著火光的箭,直接貫穿了他的身軀,紮出了無數個正在流血的窟窿。
其中一根黑色的箭矢,猶若暗夜裏的狼狂奔穿梭,直接從赤羽宗主張開的嘴裏穿過,堵住了他所有的人。
萬箭穿心,不過如此。
頃刻間。
赤羽宗主成了個刺蝟般的篩子。
一身象征著宗門之主的白袍,徹底被鮮血染紅,宛若忘川天穹的晚霞。
他瞪著眼睛,死不瞑目般,憤恨地怒視著薑不語。
死到臨頭,終於醒悟。
薑不語是要踩著他的屍體,消除和葉楚月先前的芥蒂。
他終如葉楚月所說,是個蠢笨如豬的東西!竟被薑不語給算計了!
薑不語吹了吹手中的彎月弓,冷眼望著自半空往下墜落的赤羽宗主。
她歎聲道:“菩提之地,萬宗林立,固然是和平之地,卻也不能有謀逆之徒,妄生事端,欺我楚王。”
嗓音很淡,聲不算高,卻傳的很遠,使得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隨後,薑不語把弓丟給了身旁的巨人。
轉身之際,揮動長袖,衣擺劃過淩厲的弧度。
卻見她麵朝楚月,單膝跪下。
宗門歇會的所有人,從長老到守衛,緊跟其後,跪地抱拳。
便見薑不語赫然之間頷首道:
“奸佞已除,菩提太平如初,就已此等作惡之人的鮮血來以儆效尤,也讓他的血,熱我楚王登天之路!不語恭祝楚王去那淩雲之地立下皇圖霸業,宗門之地,我作為會長,義不容辭,兼有重責,定不會讓楚王失望!”
楚月淡漠地望著薑不語,唇角勾著淺笑。
薑不語的這一出戲,並不算多麽的天衣無縫。
隻是想低頭示好,給出一個台階,永固這會長之位。
一時間,楚月不知該說薑不語心狠手辣,還是讚她能屈能伸是個人物。
執事長老跪在薑不語的身後,腦子都沒轉過彎來,半晌才明白個中緣故,心中則是大驚。
須知,從前這赤羽宗主,深受薑不語的看重……
“長老。”
女子清爽又淡然的聲音忽而響起。
執事長老抬頭,詫然地看向了紅衣灼灼的葉楚月。
“葉……楚王殿下!”
執事長老忙低下了頭。
楚月走到執事長老麵前,將其扶起。
“這,楚王殿下,老朽……”
執事長老受寵若驚,顫顫巍巍的。
“長老辛勤多年,算是葉某的長輩,而葉某與薑會長交情匪淺,昔日葉某深受長老賞識青睞,方才有今日的雲都之行。”楚月緩聲說道。
執事長老和周遭的修行者們,無不是目瞪口呆,心情頗為複雜。
眼睛沒瞎的人都清楚,當初執事長老看星雲宗的天驕少年最是不爽。
若說賞識和青睞,那簡直就是半點兒都沒有。
薑不語側目看向了楚月,雙手微微地攥緊。
葉楚月,這是要她讓出會長之位來彰顯自己的誠意。
而這句話,若是葉楚月提出來,則是打她的臉。
自己提出來,左右也算順坡下驢。
“楚王說的是。”
薑不語扯了扯唇,強顏歡笑道:“長老多年執事,兢兢業業,薑某作為晚輩,早便有退到副會長的位置上,這會長之位,長老當仁不讓。”
執事長老瞠目結舌,驚得道不出話來,略微張開的嘴唇顫抖了半天。
誰也想不到他,能夠晚年得誌,靠一個昔日打過交道的弟子,就一躍成為了宗門協會的會長。
“長老,薑姑娘都這般說了,你便安心應下,日後作為會長,可得葉某多多照拂薑姑娘一二。”
楚月握住老人的手,輕拍了拍老人的手背,深深地看了眼老人。
菩提之地的格局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可以改變。
若會長是自己的人,又有聖宗助陣,這菩提之地,便能保持著她需要的太平。
執事會長在與之對視的某個瞬間,似有臨危受命般的少年熱血,適才還在躊躇猶豫,才一會兒就萬分之堅定,沸騰血液猶若火焰燒了元神直衝顱腔,讓他衝動地道:“好!既然二位如此說了,老朽雖然年事已高,但老當益壯,寶刀未老,在這晚年,也要拚個雄姿英發出來,定不讓二位失望!”
薑不語臉色微沉,尋思著那老人,隻是個被人操控的提線傀儡。
實權還是在她這裏的。
“諸位,沒聽見嗎?”
楚月轉身之際,長袖拂動,眼神裏的冷漠猶若寒風呼嘯而過。
六大聖宗之主,彎腰作揖。
“六聖宗,見過會長大人!”
萬道宗門,無不是行禮。
“吾等,見過會長!”
這等排場,是薑不語周旋多時窮其半生都難以得到的。
六大聖宗在協會之上,卻因楚王而折腰。
這會長,必是貨真價實,在她薑不語之上。
薑不語眉眼黯淡,絕望之中喪失了任何的鬥誌。
她彎下了腰,低頭道:“薑不語,見過會長。”
一日之間,菩提宗門改天換地,重新洗牌。
在預料之中,也是在意料之外。
至於原來的副會長,心如死水,麵色慘淡如白紙。
“小月,該走了。”
顧青綠道。
星雲宗門的神獸,安排妥當,送他們去往雲都。
楚月再次看了眼星雲宗、天驕山,看了眼遠方的萬宗山河。
半年匆匆而過。
是彈指一瞬。
又好似萬年長。
她低低地笑了笑。
“是啊,該走了。”
她並未立刻動身。
而是展開枯萎的魔翼,來到九霄高空。
她朝四方作揖,為自己畫下菩提之地的最後一筆,有個沒那麽遺憾的帷幕。
“相逢有時,山海無盡,菩提之宗永遠是葉某在海神界的故土。”
“縱是楚王,也是星雲弟子。”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歸來,還是紅衣少年郎,意氣風發,鮮衣怒馬,把酒天驕山。
楚月落在神獸的脊背。
幾十頭神獸,載著他們遠去。
“葉師妹!”
姬如雪高聲喊。
楚月回頭看去,目光驟然一縮。
白晝之下,猶若極地之光。
卻見星雲宗的真元境、歸墟境弟子,在師長的帶領之下,鋪出了星辰之路。
而其餘九宗,皆如此。
無數星辰,漫天而去。
白晝星空,與驕陽同在,似是萬古難見之傳奇。
柳霓裳喝了口酒,紅著眼笑,在心中無聲道:
好好走你千古一帝之路。
別回頭看我們這些爛泥裏沒用的師兄師姐。
第2909章 漫天星光絢人眼
萬宗星光,璀璨於天,比驕陽還似火。
六大聖宗,迅速出手,再結星光之路。
宗門歇會的會長和薑不語,同樣帶著人出手。
那一道道星光浩瀚而絢麗, 竟匯聚成了路遙星陣。
路遙星陣,是菩提老祖所創,但因菩提之地的不團結,各類明爭暗鬥爾虞我詐,皆是屢見不鮮,
如此的四分五裂,焉能再現路遙星陣。
楚月元神之中,於白鶴洲所得的菩提老祖之刀,古樸生鏽,隱隱閃光。
漫天星光而來,包裹著楚月等人。
白晝星辰徹底迷人眼,楚月得見了菩提之地的盛況,或老或少的每一張臉都是那麽的鮮活。
……
雲都。
高懸瓊雲之上。
乃是海神界伸手觸摸天機的地方。
雲都百丈城門,高查著白色旗幟。
白旗金字。
而這一個字,正是前任雲都王的名字之一:
南。
“宋將軍,這旗幟,當真不撤下來嗎?”
守衛低頭垂眸,恭敬站在甲胄男子的身後。
男子身長九尺,鬢若刀裁,眉目如畫,偏生側臉有著血色的疤痕圖騰,宛若一條盤起來的龍。
宋將軍手執長槍周身散發著令人膽寒的氣息。
他冷眼望向空蕩蕩一望無際的城外,穹頂的雲層垂吊而下,渲出了高處不勝寒的孤寂。
“為何要撤?”
宋將軍笑了笑,“雲都一貫是占旗為王,曆任君王,哪個不是靠自己雙手打拚下來的,讓人心服口服,不管沐府如何做,我雲都,隻服強壯,何時輪到小兒來指手畫腳了。”
“那……還要用君王陣和星月鳥,去接她嗎?”守衛又問。
君王陣、星月鳥,是自古雲都之王的坐騎和回都之陣。
若無此二物,若非雲都人,尋常修行者若是想要上雲都,恐怕便是加倍的艱難了。
“不必,看她有沒有本事來了。”
宋將軍坐在了翡玉桌前的太師椅上,閑雲野鶴般自在,手執琉璃壺,倒一杯雲都的酒。
三日內,葉楚月若沒能及時來到雲都,這王位便與她無緣。
雲都城內,大炎城所遇的蘇戰將,正與雲子君等人,聚集在富麗堂皇的大殿,用法鏡觀望廣闊如曠野的雲都城外,久久不見一人。
“子君,她來不了。”
蘇戰將笑:“幾頭神獸,一群烏合之眾,能有何實力?上古之龍縱有機緣,到底不如當年,更何況葉楚月本身隻有個歸墟境,上古之龍就算有當年之力,也發揮不出來。葉楚月是他賴以生存的寄宿者,二者息息相關。”
“蘇二叔,不如,即刻讓葉楚月登王位吧?”雲子君擦拭著自己的琴,說的是漫不經心。
“知我者,當如子君,無需你多言,我已安排妥當,隨我前去王宮。”
王宮象牙塔,高插南字旗,雲海之中搖曳翻滾起颶風。
半空火燒荊棘叢。
雲王寶座便在荊棘密布的半空叢林。
象牙塔和荊棘叢下的廣場,匯聚滿了尚在雲都境內的顯赫之人。
許久過去,不曾見動靜。
“蘇戰將,這小雲王還來不來了?”
“登王大典,她如此兒戲,真把自己當成了大楚的公主嗎?”
“若是大楚的公主便也就好了,我們雲都還能與大楚同為一境,算是臉上沾光。”
“她究竟是兒戲,還是連我雲都之境都上不了,就未可知了。”
“………”
熙熙攘攘的人群,紛紛吵吵的聲音,讓蘇戰將唇角上揚。
城牆上寂寥如秋,臨風飲酒的守城大將宋將軍,好整以暇,悠閑自在。
酒味濃厚彌留唇齒灌咽喉,他津津有味地眯起了眼睛,享受這片刻的美好,就連留著疤的瘦長手執,都不由在桌麵輕敲了幾下。
突地,星光猶若開天辟地一把劍,鋒利斬天塹,熾光絢人眼。
那一刻,城牆的守衛還以為自己瞎了。
“宋將軍!”守衛驚呼。
宋將軍驀地站起。
便見星光密布蒼穹。
有人乘神獸而來。
“這是……”宋將軍低語,驀地拔聲:“路遙星陣?菩提老祖的路遙星陣?九萬年不見了……”
菩提老祖存活之時,菩提之地尚未逐鹿海神的實力。
奈何菩提老祖自私自利走了凡人之道,使得菩提之地一蹶不振很多年,至今都有後勁。
“路遙星陣竟還存在?”
守衛詫然:“那要菩提萬宗所有人心服口服共同開陣才行,她怎麽做到的?”
菩提之地再是不如雲都。
但不管在哪個地方,一個人,能讓這麽多的人敬重,便已是卓然不凡。
“來了又如何,象牙塔有亡靈禁製,雲都寶座有荊棘灌木,且看我南旗揚,哪見她楚雲王?”宋將軍笑了,“來是一回事,這王座放爾麵前,能不能坐,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轟!”
狂風呼嘯。
神獸怒吼。
星辰之路直奔王宮深處。
王宮眾人,已是呆若木雞。
雲子君眉頭緊皺,“路遙星陣,葉楚月,我真是低估你了。”
蘇戰將等人驚了半會,俱都自我安慰。
“區區歸墟,難誇荊棘,莫要怕。”
象牙塔和荊棘叢,都是針對元神的。
亡靈禁製是死人之棺群起而攻之。
荊棘叢坎坷萬千其苦痛不亞於淩遲酷刑。
“小蘇戰將,又見麵了。”
星光之上,楚月垂眸往下,負手而立,戲謔地道。
小蘇二字,讓蘇戰將嘴角狂抽,顏麵無光,心底把葉楚月的祖宗十八代都咒罵了個遍。
複又戛然而止。
他還真不知道葉楚月的祖宗在大楚還是在海域底下。
這女子的身世之複雜,真叫人頭疼。
“請楚王登荊棘王座!”
第2910章 孤星之下家師碑
蘇戰將兩手抱拳低垂下了頭顱。
他高喝一聲後,廣場上的無數之人,便是異口同聲:
“請楚王登雲都寶座!”
“……”
齊聲震天,穿雲而去,宛若悶雷倏然炸開。
既是盛情恭迎,更是期待象牙塔前,荊棘叢上,有人狼狽退場,如過街老鼠般千夫所指。
“小孫。”
元神內,上古之龍沉聲道:“那象牙塔內,有數不清的亡靈禁製,寶座四下的荊棘,足以貫穿元神。到時候,你凝神聚氣,衝向合穀穴,如此一來,我能幫你抗下九成的禁製和荊棘。”
他啊,最討厭亡靈了。
準確來說,是恐懼,來自幼年親自望見人族母親活活被打死的恐懼。
“前輩。”楚月淺笑,以神識回道:“你怕疼嗎?”
上古之龍驟然一愣。
“前輩是我路上的朋友,而非是隻有甲胄防護的作用。”
上古之龍徹底地怔住了。
他並不知曉如何與人族打交道。
隻知曉,與人契約的龍,要替修行者抗下萬般的危險。
朋友二字,直讓上古之龍恍惚。
良久,便是一笑。
“小孫怪會心疼人的。”他說。
“………”楚月腳步一個虛浮趔趄,險些摔倒當眾出洋相。
“請楚王登寶座!”
偌大的廣場,靜謐的人群之中,雲子君背著琴,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漫天星光之中的紅衣女子。
雲都權貴,群雄薈萃,聚集於此,見楚月遲遲無所動作,便知曉楚月是懼怕危險了。
楚月默不作聲,抬手撫摸了下趴在自己肩上軟若爛泥觸感卻十足柔軟的小狐狸。
小狐狸久睡不醒,似要把數月的疲憊和來到海神界所遭受的痛苦折磨都給睡回來了一般。
“請——”
雲子君還要說,楚月忽而朝她看去。
死寂森然的眸,讓雲子君的話堵在了咽喉。
雖然還隻是個歸墟境,但那一路征戰而來,幾次生死,九萬年屍山血海走出的氣勢,藏在了骨髓的深處。
“吵死了。”
楚月把小狐狸放在了自己的懷裏,動作溫柔到如護珍寶,眾人見狀隻感到匪夷所思。
那狐狸就算極通人性,頗有靈氣,頂破了天也隻是一個狐狸,連神獸都稱不上。
楚月撫了撫小狐狸的腦殼,眸色柔和似要溢出水來。
“楚王!”
人群之中,一位身穿漆黑忙蟒袍的中年男子往前踏出一步,負手而立,目光沉沉,麵露威儀,“你乃沐府欽點之王,為期半年,雖說隻有半年,但在這半年內,於情於理,我等都要尊你為楚王,且要按照雲都最高規格的儀式恭迎楚王。早便聽聞楚王不拘小節,莫不是不在乎是否登王位?”
此人乃是雲都師爺,侯榮震,世人稱之為雷震天師。
侯榮震的話,字裏行間看似處處為楚月好,實則是把人往絕路上逼。
“侯天師,不如,這寶座,由你來坐?”
楚月問得輕描淡寫,卻讓侯榮震的腦袋嗡鳴作響,靈魂隨著大驚。
他私下覬覦王座,那也隻是私下之事,放到台麵上來說的忤逆,豈不是要禍及全族?
“楚王說笑了,雲都九五之尊的王座,我一個破算命的,哪能隨意去坐?”
“確實……”
楚月低低一笑,旋即抬眸,犀利狠厲,嗓音清冽道:“本王的寶座,旁人自是不能隨意沾染的。”
侯榮震麵色大變,心有不服,胸腔內翻湧起了萬千的情緒,當即便咬牙瞪目的。
他原以為這葉楚月會虛與委蛇一番,卻沒想到如此的不知好歹,如此的膽大包天,作為新王,竟不把他這個德高望重的師爺放在眼裏,豈有此理!
四下一片嘩然,目光交錯俱是詫異。
“轟!”
赫然之間。
楚月腳掌點空,身體掠飛了出去,直奔王座。
四下嘈雜之聲戛然而止。
無數目光俱匯一處。
“轟轟!”象牙塔逐漸震顫,搖擺不止,一陣陣詭異的威嚴從象牙塔迸發而出。
與此同時,荊棘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如鋒鏑般的駭然,足以吃人!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象牙塔內,發出了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宛若厲鬼的嘶吼哀嚎,從餓殍遍地殘肢斷骸滿山的方向傳來。
聽其聲,便覺得有人拿著刀刃在剮自己的皮膚。
一層一層,剮到了骨髓。
便有小鬼們成群結隊來啃噬。
吃掉骨髓。
吞噬腦子。
把活生生的生靈,吃成了一個空洞的傀儡。
黑煙從象牙塔內出現。
無數棺木,飛掠而出,懸浮在空,有吞天沃日之勢,乍然看去隻覺得恐怖如斯。
而這一動靜,吸引了王宮外的都城修行者,無不是抬頭看向了高空的那一座塔,依稀可見一抹紅。
那道紅色的身影旁側,圍繞著無數的黑木古棺。
一座座古棺,宛若散開的煙花。
“桀桀桀桀桀桀。”
詭異刺耳的笑聲再度響起。
四方天地,便見一條條光鮮勾勒匯聚,畫出了古老晦澀的圖騰。
光圈形成禁製之陣的瞬間,便見禁製亡靈們從古棺之中醒了過來。
一隻隻亡靈,麵目全非,宛若提線木偶,散發著陰森森的冰冷之氣。
“亡靈有屍氣,陰森而冰冷,傷及修行之根本,曆代雲王登上象牙塔,最懼此物。”
侯榮震道:“然而,曆代雲王實力高超,所麵臨的亡靈古棺少之又少,葉楚月歸墟之境,自要麵臨無數亡靈。這象牙塔內,養著死不超生的亡靈,都是被鎮壓進去的作惡之人。其亡靈之氣,令人發怵,葉楚月,有難了。”
“侯天師所言甚是。”蘇戰將低了低頭。
“桀桀桀桀桀桀!”亡靈發出刺耳之聲,抬棺直衝楚月。
棺如重器有破城之勢,楚月清瘦身影難以抵擋。
三千亡靈棺包裹楚月。
如四麵危機高牆即將湮滅中央渺小的螻蟻。
紅衣翻滾,獵獵作響。
楚月巍然不動如青山。
她閉目再睜開,雙手凝印,起孤星!
“陣來——”‘
她低吟一句,雙眼似寶劍出鞘般的鋒利叫人不敢直視。
同時。
孤星陣,彌補天際,吞噬此間的太陽。
千裏銀行黯淡色,一點孤星綻微光。
孤星之下,家師碑。
第2911章 一碑可抵三千棺
“孤星陣?”
侯榮震蹙緊了眉。
這新來的小雲王莫不是瘋了。
竟以孤星對三千棺。
這孤星陣,任何史書不曾記載,不過是花裏胡哨的一個陣,由葉楚月頓悟所得。
須知,葉楚月根本就不是什麽正統的陣法師,陣法一道,她如河邊柳,不值一提。
“許是走投無路了。”蘇戰將道。
侯榮震眉頭舒展,麵龐戲謔似有非有。
“那確實是走投無路。”
侯榮震重複蘇戰將的話,唇角緩緩地勾起,笑容愈發的深邃濃鬱,眼底倒映著漆黑穹頂下的陣法孤星碑。
葉天驕海域一戰脫去男兒袍,為師寫下墓碑名,早已傳遍四海。
隻是……
人死之後,碑有何用?
所做再多,不過嘩眾取寵,不入人眼。
侯榮震對此堪稱是深惡痛絕。
當年。
師父膝下,唯收兩徒,偏偏對他冷眼相待,多加喜愛他的師弟。
隻因他的師弟與葉楚月一般無二,慣會說些虛偽的話,做些博得師父歡心的事。
如今,他倒是要看看,一介死人冷碑孤星陣,三千亡靈棺前又該是怎樣的抱頭鼠竄。
“這亡靈古棺,有點危險。”
星光路上,顧青綠擔心不已,暗暗道了聲。
“孤星陣,還差點火候。”錢玉瑤急了,“孤星陣對付我還好,對付這些亡靈棺可就不太行了。 曆任雲王登塔,最多隻有上千亡靈棺,如今三千,葉姑娘還是個歸墟境,該當如何是好。”
錢燿舵蹙眉:“可惜,花家主不在,已經回花家去了,不然能指點一下葉姑娘。”
花滿山攜妻女族人回到了花府,速度之快,甚至沒來得及跟楚月打個招呼,因此受人詬病。
“桀桀……”
亡靈古棺,橫衝直撞地往前,猶若秋風卷落葉般,以摧枯拉朽之勢,撞向了楚月。
楚月沉眸不語。
就在亡靈古棺的浪潮要將她吞噬之際。
孤星下的家師碑,轟隆作響,高頻率地震顫了許多下,而後連根拔起。
墓碑瞬閃到了高空,陡然膨脹無數倍,一碑可抵三千棺,可碎亡靈三千!
墓碑猶若裂開的蒼穹往下墜落。
壓下亡靈和古棺。
孤星陣再起了夏日的風。
亡靈古棺,匯聚於陣中。
墓碑壓在高山之處。
似有三千古棺容納同一個人的屍體,三千亡靈之軍鎮守這一座碑。
廣場瞬息萬變,隻一個孤星陣,就解決了亡靈古棺,速度快到圍觀的眾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愣在原地不動,半晌都道不出一個字,滿麵都是大驚之色。
一條條荊棘,桎梏住了楚月的四肢,猶若陰冷毒蛇死死地纏繞。
侯榮震趕忙鬆了口氣,“還好,還有荊棘。”
目之所及的荊棘,都已覆蓋到了楚月的身體。
就在眾人俱都以為這些荊棘會把葉楚月給貫穿,將元神撕裂之時,便見紅光乍現,這些荊棘猶若繡娘手下的針線,穿針引線而過匯聚成了一件血色的披風。
沒人看見,楚月的元神,竭力生長出了一朵荊棘之花。
此花的圖騰,筆鋒過於潦草,匆促一看,竟與楚月雙臂骨的月族痕跡有些相似。
“公主!是祝福哦。”
葉嚶嚶從骨髓深處醒來,眼睛裏亮著光。
荊棘穿刺元神,原是不可逆的傷痕。
但因祝福之術,便可凝結荊棘花,增強楚月的元神之力,形成一股新的力量,對日後的修行,多有裨益。
此時,孤星陣尚未褪去,碑前三千軍。
楚月榮登之路,再無阻力。
她卻沒有急著走向寶座。
而是麵朝孤星下的碑,在無邊的黯色裏,行了行禮。
「師父,徒兒,要當雲都王了。」
「你若泉下有知,寫些信給賀長老、權長老他們吧。」
她無聲一笑,而後甩袖,邁步鏗鏘利落直奔寶座而去。
寶座前方,轉身之時,血紅色的衣擺劃開了淩厲的弧度。
她麵朝諸君垂眸掃群雄,麵色淡漠如霜,周身氣質冷得像一塊冰,戰場廝殺的血性畢露,啞聲道:
“諸位,幸會,在下葉楚月,是……你們的新王。”
一語畢,慵懶地坐在了寶座之上。
蘇戰將瞳眸緊縮。
“侯天師……她坐上去了。”
“本天師還沒瞎了,能不知道她坐下去了嗎?”
侯榮震沒好氣地反問:“現下隻得靜觀其變,左右是個半年之王,歸墟境者,你慌什麽慌?能不能坐是一回事,能坐多久又是另一回事,學學本天師的泰然從容,跟在本天師身邊這麽久,怎麽還沒學會呢?”
他壓低聲音惱道,似是把一腔怨氣都發泄給了蘇戰將。
蘇戰將動了動唇,欲言又止,終是緘默無言。
“吾等,見過新王!”
最先說話的,當屬雲都的名門望族,羅刹府的長老羅牧。
羅牧佝僂著背,雲都地位,隻會在侯榮震之上。
要知道,早年還沒有雲都時,羅刹府是和初代君王共同創造出雲都的存在。
九萬年前,無數人自隕生命,鑄造出海神界的界麵壓製,羅刹府正值壯年的修行者,幾乎都踏上了這一條有去無回之路,當得起英雄豪傑等字。
在羅牧的帶領之下,其餘猶豫不決的人,方才不情不願硬著頭皮彎腰拱手,沒氣沒力地喊:
“見過新王殿下!”
楚月高坐寶座,輕擺了擺手,不動聲色收起了孤星陣。
收陣前,她眸色深沉地看了眼這些亡靈。
她本血腥之體,遇見玉京仙緣,自知不夠純粹,而以陣為甕,請亡靈入陣,卻是恰到好處。
她這個人,她的靈魂,適合極致的黑暗和暴戾的血腥,隻因她曾是獨行血夜不知疲憊的人。
隻不過,讓她疑惑的是……
就算孤星強大,元神浩瀚,收服亡靈也得花一番功夫。
但她能感覺到,此番過於輕鬆,好似亡靈特意放水了般……
楚月忘了眼圈養亡靈的象牙塔,神魔瞳卻是刺痛了下。
當她悄然綻起金紅之光,以神魔瞳觀象牙塔內,卻是心驚肉跳,眼睛的刺痛感無限蔓延……
那象牙塔內,她望見了……
兩個人……
兩個血淋漓的人。
沉睡的眉眼,與花清清、花滿山、花辭玉竟有六七分相似!
第2912章 鎮龍十二,雲都本家
花家……
楚月的腦海裏,驟然想起了獻身祭陣的兩位戰神。
神魔瞳隻看見,一條條猶若荊棘般帶刺的鎖鏈,貫穿了這二人的骨頭。
窺視武體內,竟沒一塊好骨頭,都是大大小小的荊棘窟窿。
閉目沉睡的二人,氣息薄弱,皮膚是病態的白,與鮮紅的血液,形成了鮮明強烈的對比。
而望見他們之時,楚月如夢初醒般,終於知道已經收納進孤星陣的亡靈,何故會放水了,隻怕正與象牙塔的這二位,有著莫大的關係!
花家戰神,亡於風鈴花陣。
而風鈴花陣,又是用來填補界麵壓製的。
界麵壓製已然安穩,足以見得風鈴花陣的成效。
這二位祭陣戰神,又是如何被封印到象牙塔的呢?
楚月仿若置身迷霧當中,有著諸多的不真切,須得抽絲剝繭般理順,方才能知曉這血淋漓背後的真相。
“菩提天驕,誠不欺老朽。”
羅牧端的是和藹可親,慈祥的眉目泛起了笑,“雲都有王如斯,是雲都之幸,楚王,按照曆任大典,須得有鎮龍十二本家,各以趨吉避凶的青草之水,為我們的新王祈福。”
鎮龍十二族。
雲都本家。
嚴格意義來說,算是守護雲都而存在的。
十二本家,形成了牢固的護城之陣,在不為人知的地方,無形的守護著雲都中人。
十二護城陣,也是支撐著雲都佇立在九霄之上的根基,宛若是脊梁。
“羅老先生說的是——”
侯榮震儒雅一笑,“應當是雲都本家來祈福了,過程是這麽個過程,但十二本家,隻來了兩三家。”
羅牧皺了皺眉,側眸看去,廣場的邊沿,共有圍繞廣場而建的十二座瓊雲亭台。
如今,隻有稀稀疏疏的兩三台,有人煙之氣。
而這兩三之中,其中一個,更顯蕭條。
亭台四麵環繞隨風而動。
亭內的女子抱著一把琵琶,身穿素雅的湖藍長裙,不施粉黛,麵有病氣,時而發出兩道咳嗽聲。
女子羸弱,病氣卻難掩精致如畫的眉眼。
“那是南皇本家的庶女吧……”羅牧問道。
羅府青年以掌掩唇,低聲回道:“羅爺爺,正是那南皇澗。”
南皇澗……
羅牧歎了口氣。
他與這孩子,有些淵源。
羅府青年又壓低了嗓子繼續說:“這還得多虧羅爺爺你心善,她原名為南皇九賤,尚在繈褓就千夫所指,萬人詬病,羅爺爺你知曉此事,特地登門拜訪南皇府,為此事出麵,方才有了南皇澗。”
“奇怪,羅爺爺,我今兒得到的消息,南皇本家,找了個由頭,辭去了為新王祈福的事。”
“怎麽還來了個人?就算南皇本家臨時更改注意,決定要來,也不至於讓一個庶女來。”
羅牧聞聲,大概知曉了什麽,渾濁的眸子沉了沉。
“叮——”
琵琶聲起。
南皇澗纖長的手,彈奏出了霏霏之音。
楚月垂著眸,倒映出南皇澗白如紙的麵孔。
分明是身如柳絮,難以坐穩,琵琶之樂,卻是時而舒緩,時而有力,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盤。
雲子君看了眼,眸底浮現起了清淡不稠的嘲色。
若論樂道,她雲子君,當是冠絕雲都,無人敢與之爭鋒。
“鎮龍本家,玄天府,為新王賜福。”
瓊雲亭台的東麵,五大三粗的甲胄男子,舀起了青草之水,澆灌在了象牙塔旁邊血菩提樹的樹根。
血色菩提,比塔樓還高,直衝雲霄而去,似要觸摸天外的日月。
“雲都本家,北道府,為新王賜福。”
鎮龍北道府的俊秀青年,同舀青草之水澆菩提。
原該隆重盛大的賜福祝禱,而今顯得寒磣。
顧青綠遠遠見狀,渾身鬆弛了少頃。
她尚未去星雲宗還在大炎城時,就耗費了身上全部的積蓄,書信傳來北道府,隻盼望北道府能夠出麵,不至於讓楚王落魄到無一個本家來祈禱。
她固然與翠微山、顧府決裂,怕人不買自己的賬,卻也想孤注一擲賭一把。
“值得嗎?”早年父親送的契約獸在顱腔之中問:“千金散去,窮困潦倒,隻為旁人之虛榮?”
“她不是旁人。”
顧青綠笑望著楚月,靜默回道:“她是,葉楚月。”
契約獸歎息無奈,不再多餘。
“還好。”
錢玉瑤感歎道:“比預期的好很多了。”
錢燿舵抿緊了唇瓣,皺起了眉,“是比預期好,但葉姑娘值得更好,猛子兄……”
錢燿舵餘下的話梗在咽喉,隻見陸猛兩眼放光地望著南皇家的姑娘,便無語到扯了扯臉皮。
“猛兄,有辱斯文。”身為部下的季陽也覺得有些看不下去了。
陸猛卻歎:“好漂亮的琵琶!太美,太美了!季陽,燿舵,我此生從未見過如此絕美的琵琶。”
季陽:“……”
錢燿舵:“……”
驚詫之際幡然想起,陸猛幼年不愛刀劍,唯獨酷愛古琴琵琶高山流水的樂道,因此挨了不少的揍。
一曲畢。
南皇澗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個半透明的小藥罐,並非是什麽珍貴之物。
眾目睽睽之下,她拿著小藥罐,來到遮蓋出偌大陰影的血色菩提樹前,將藥罐打開,倒出了幾滴青草水珠。
刹那間,一片死寂。
再刹那,哄堂大笑。
“澗姑娘,南皇家倒是吝嗇,青草之水,就拿著幾滴?”蘇戰將笑了。
“咳,咳咳咳……”
南皇澗咳嗽了好幾聲。
向來隻能臥病在床的她,這會兒愈發虛弱。
因是體虛,咳得用力過猛便雙目暈眩,無力到似要倒下。
下一刻,血色身影瞬閃而過。
楚月自南皇澗的身後,攬其腰部,安穩扶好,把神農之力渡入了南皇澗的身體。
“楚王殿下。”
南皇澗清醒過來,拉開了一步距離,以弱柳之身緩緩地行禮。
“澗姑娘身子弱,應當在家好好修養才是。”楚月淡聲道。
“新王蒞臨,又是如楚王這般的人中龍鳳,饒是病入膏肓,我也當前來一觀。”
她微微一笑,頷首低頭。
親自來見新王真容,也不枉費她,偷來的那幾滴青草水。
第2913章 萬年好合,永結同心
“小孫,這澗姑娘,古怪得很。”
上古之龍悄然在暗處,細細地打量著南皇澗。
“你且看她,固然虛弱,但方才險些顛倒,倒像是有意而為之,一看就是不懷好意,居心叵測之人。莫不是對你有什麽企圖吧?”
企圖二字說完,便見休憩多時的小狐狸睜開了眼睛,充滿敵意地望著南皇澗。
“無妨。”
楚月以元神之音回應。
“澗姑娘當以自己的身子為主要。”
楚月把一些儲存的氣壯丹取出,遞給了南皇澗,“這幾枚丹藥,你先拿著,每隔兩日服之,服完之後可來找本王要。姑娘須得按時服藥,身子才能好轉。”
南皇澗定定地望著楚月,心裏的暖,如那寒冬的暖陽照拂淒苦之人。
“多謝楚皇,咳,咳咳……”南皇澗行禮,被楚月所攔,“來人,送澗姑娘回府。”
林立廣場如山海密集般的人潮,竟無一人有所動靜。
王宮的守衛、侍衛、婢女,似若木樁子般。
“蘇戰將,多日未見,耳朵不好使了嗎?”
楚月輕挑起眉梢,戲謔地望著無動於衷的蘇戰將。
孤星陣亡靈三千,呼之欲出。
她既不能讓所有人在一瞬之間臣服,那便可以單獨挑出一個蘇戰將。
在這雲都之內,隻要有一個人低頭,就離千千萬萬,不遠了。
蘇戰將頭皮發麻。
歸墟新王,下界之人,大楚遺棄的孤女……
誰願被這樣的人騎到頭上來?
“撲通!”
蘇戰將頓感強勁可怖的力道如泰山崩頂般壓來,直接壓到了他的一雙膝蓋,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麽直愣愣地跪了下去,膝蓋觸地的聲音,宛若鐵塊砸下般悶響。
三千亡靈在孤星陣內麵麵相覷。
他們還沒動呢,這蘇戰將怎麽就跪了?
便見小狐狸掠到了神農空間,翹著二郎腿悠哉遊族如紈絝二世祖般躺在本該屬於軒轅修的寶座上,手爪子還在寶座椅把之上一點一點的,紫寶石般的眼眸殺氣氤氳,鋒芒畢露,似有血霧欲封天,隔著神農空間,如君王俯瞰殿下之臣,淡漠地望著蘇戰將。
蘇戰將的屈膝下跪,出乎眾人意料。
眾人並無察覺到那恐怖如斯的力量,隻當蘇戰將骨頭軟了,曲意逢迎諂媚新王罷了。
楚月眸光微閃,瞧見小狐狸那闊氣恣睢的樣子,唇角淺淺勾了勾。
恍惚之餘,一如當年長安城,初來乍到時。
蘇戰將惱到麵紅脖子粗,瞪著眼睛發力,像一頭野獸,隻為掙脫掉膝蓋間沉重的束縛之力。
“我……我……”
蘇戰將滿麵青筋,眼睛瞪到滾圓,想把實情道出,請求旁人的幫助。
四周眾人,大受震驚,萬分疑惑,俱都在目不轉睛的等待著蘇戰將的下文,想看出個所以然來。
蓄力狂躁多時的蘇戰將,用盡力氣,終能把話說出咽喉。
隻見他宛若平地起驚雷般,聲聲如洪鍾喊道:
“下界劍帝,當與新王萬年好合,永結同心!”
話說出口,蘇戰將自己都已愣住。
四下裏,更是死一般的寂靜。
雲子君不可置信地望著胡言亂語的蘇戰將,嚴重懷疑起了蘇戰將的精神狀態。
侯榮震更是目瞪口呆。
蘇戰將感受到四周充滿異樣的目光,欲哭無淚,有苦都道不出,隻能往肚子裏吞。
他張了張嘴,欲要辯解。
卻怎麽都發不出聲音。
在喉嚨裏憋了半晌,竭盡全力,整個脖子和臉龐都紅得很。
“蘇戰將的心意本王領了,不必過於激動,還是身體要緊。”楚月緩聲道。
蘇戰將隻得放棄掙紮,朝向了南皇澗,“澗姑娘,請——”
唯有如此,他才能恢複正常。
他忌憚地看了眼楚月,心中大驚,葉楚月到底使了個什麽本事,才讓他像是個言聽計從沒有靈魂的傀儡,便也多了些計較,或許,葉楚月不必得罪的太死……
“有勞將軍。”南皇澗道。
“澗姑娘體弱多病,身邊也沒跟個隨從嗎?”
楚月見南皇澗完完全全孤身一人,便問。
“咳——咳咳咳——”南皇澗臉色又白了幾分。
咳嗽半晌,她對著楚月扯出了一個笑。
“我本如塵之人,若有隨從婢女照拂,豈不是害了人家?”
奴隸的命,也是命。
跟錯了主子,連山間野犬都不如的。
倒不如孑然一身,盡如霜,也坦然。
南皇澗虛弱地笑了笑,隱忍著浪濤般的情緒,深深地望了眼楚月。
她要講眼前之人,印在心中,許是日後就見不到了。
適才,雖然體弱,卻刻意跌倒,好似知曉那新王會從天而降,事實便也如此,仿若遇到了生輝的神明,觸碰一次,便能此生無憾。
“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世間淩雲之誌,姑娘固然體弱之軀,當可如鴻鵠。”
南皇澗紅了眼眸,側了側身行禮,然後跟在蘇戰將的身後。
孤苦之人,有病亦想忍著,可恨忍不住。
楚月給了個眼神。
兩道身影,落在了南皇澗的身旁。
蕭離扶住南皇澗,屠薇薇打著哈欠說:“澗姑娘,當心走。”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更何況——
這炭,來之不易。
南皇府。
府主麵目陰沉,府邸宛若黑雲密布,陰惻惻的。
滿族之人匯聚一堂。
他拍桌而起,震碎了整張桌子,霎時就已灰飛煙滅,散在長空伴風舞。
“這南皇澗,膽大妄為,竟敢盜走青草露水為葉楚月祈福,我看她是狗膽包天。”
“我南皇府,何時輪到她在外招搖了?真是不思進取,慣會現眼的東西。”
府主怒斥,其餘人等無不是誠惶誠恐,戰戰兢兢的,大氣兒都不敢出一個。
片刻,府主次子頷首問道:“爹,需要對外解釋,非南皇本家之意嗎?”
“無需。”
府主藏青色的袍子披在身,擺了擺手,兩眼如鷹隼,滿麵陰霾似風雨將至。
“葉楚月此人,身份雖難登大雅之堂,也無家世,但不管怎麽說,薑君認她做半個媳婦,能讓夜尊刮目相看,這等人,確實不差。你看這鎮龍本家,俱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讓葉楚月顏麵無光,無非是認為葉楚月登不上天梯。”
“若她登上天梯,我南皇本家,也算是接濟過她的人。至於麵對本家諸君的措辭,把罪過推給南皇澗就好了,她原就是不受待見之人。”
第2914章 一碗藥湯水,如吞千針苦
正殿當中,隻響起了南皇府主的聲音。
幾言幾語下去,南皇府主褪去了滔天之怒,浮現起淡漠的笑容。
“府主大人,澗姑娘回府了。”
衣鮮亮麗的管事匆匆來報。
南皇府主不以為然。
管事再道:“大人,王宮守軍蘇戰將親自送澗姑娘回來的,還有兩位新王身邊的人親自護送。”
此話一出,嘩然四起。
不多時,南皇澗便進了正殿。
一來一回兩路顛簸,她的身子已然到了極限。
若非用楚月的神農之力支撐,隻怕早已癱倒在地。
“豎瞳如貓,棕似日,血殺之刀戰無撤,這位便是新王戰友,下界戰將屠薇薇吧。”
南皇府主一改先前的暴戾,語氣溫和,文質彬彬,目光流轉到了蕭離的身上便繼而道:“背破妖刀行三萬裏路,黑衣無常發無簪,閣下,蕭離,新王戰友。澗兒能得二位有能之士親自護送,是吾女之福。”
“府主大人。”蕭離拱了拱手,“我家楚王與令媛一見如故,琵琶樂道,深得楚王之喜愛,日後恐是會多多召見澗姑娘彈琵琶曲。”
南皇澗半垂著的睫翼,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蕭離奉新王之命,言下之意是想盡可能的保她。
南皇澗眸子微微泛紅,咽喉滿是酸澀脹痛。
新王尚如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卻還想為她盡一份力。
南皇府主麵無表情,神色泰然,淺掃了眼南皇澗,朗聲笑道:
“蕭姑娘芳心即可,南皇府自會把澗兒養的白白胖胖,不受任何傷害。”
“那便是好。”
蕭離作揖:“新王初登,還有要事處理,蕭某告辭。”
屠薇薇:“告辭。”
二人轉身離去。
見蘇戰將還站在原地不動,蕭離與之擦肩而過的霎時止住了腳步,側眸幽深地望著眼前的蘇戰將,“蘇戰將,該走了。”
“哦,好……”
蘇戰將眼神飄忽不定,尚未從象牙塔下廣場的驚愕之中回過神來。
他對蕭離的戰戰兢兢,服服帖帖,都被南皇府主看在了眼裏。
王宮之人離開,南皇府主儒雅微笑地望向了南皇澗。
“澗兒,過來,來為父這裏。”
“你偷盜青草之水的事,為父看在新王的麵子上,就不怪你了。”
“你身子不好,把這碗湯喝了吧,養好身子,才有力氣給新王彈琵琶曲不是嗎?”
南皇澗聽到喝湯二字,臉色煞白如紙,眼眸裏藏著暗潮般的驚懼,就連身子都不可遏製地顫抖了下。
她顫顫巍巍地抬起了眼簾。
周遭的親人,無不是在嘲笑。
父親的慈眉善目,映入眸底,卻如同手執斷骨刀的劊子手。
那一霎,南皇澗垂眸苦笑,認命般,伏著身子,無力地往前走。
走近了些,才能看到沉在藥湯底下的東西。
是從荊條上剝下來的刺。
喝一碗湯。
如飲千針之苦。
……
象牙塔下。
新王大典的儀式,雜七雜八皆已完成。
算不得什麽隆重盛大,算是個過場。
“楚王,這青雲宮,便是你的寢宮了。”
王宮侍衛帶路介紹。
楚月淡淡看去,宮殿金碧輝煌,每一個角落都透露著華貴。
似是想起了什麽,便問道:“上一任雲王死於沐府之尊的手中,雲王的家眷和部下,在何處?”
雲王的家眷和舊部,現如今,隻怕會是棘手的勁敵。
“回楚王的話,在象牙塔裏。”侍衛頷首回應。
楚月抱著小狐狸漫步長廊的步伐赫然頓住。
跟在身旁的顧青綠、錢玉瑤等俱都停下,驚了。
“象牙塔?”夜罌詫然,“據說這雲都象牙塔,猶若人間第十九層煉獄,宛若烈日爐鼎,以天地靈氣日月精華為炙烤之火,其中的封印禁製狠辣至極,多是用來對待十惡不赦之徒,雲王家眷,何故如此?”
侍衛猶豫了少頃,方才繼而開口。
“楚王,這位姑娘,雲都所犯之錯,沐府之尊親自敲定。鎮龍十二族之一,雲都北道府,親自把舊王家眷和心腹部下,親自送去的象牙塔。足足有千人之多……”
楚月虛眯起了眼眸。
這件事,充斥著古怪。
前任舊王固然有罪,但其家眷部下在雲都紮根多年,自然有的是辦法洗清罪業,不說能有從前的鍾鼓饌玉,亦可安分守己去生存,韜光養晦,怎會多數葬身於象牙塔?
身後,顧青綠麵色驟變,瞳眸緊縮。
“你是說,北道府的人,把舊王家眷,都送進了象牙塔?”
“正是如此,全都城的人都知道,就連尚在繈褓中的嬰兒都沒有放過。”
顧青綠腿腳一軟,一個踉蹌往後險些摔倒。
楚月動作迅速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這才穩住了顧青綠的身形。
“怎麽辦……”
顧青綠呆訥,“我好像,做錯事了?”
楚月與夜罌對視了眼,吩咐侍衛去了旁處,將自己人代入大殿,問其緣由。
顧青綠將自身積蓄送給了北道府的事道出,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兒,心中是萬分的沉痛,腦海裏不由勾勒出了血腥烈火之景,一筆一劃,正是繈褓嬰兒死於十九地獄象牙塔的畫麵。
“小月,我隻讓北道府的人出來祈福,我並未想讓他們動手弄死舊王家眷。”
她哽咽道:“縱然雲王有罪,罪惡滔天要牽連身邊之人,大可徹查清楚,辨別善惡,依律處置,大多數的無辜之人是可保命的。更別談還有話都不會說的孩子,又何罪之有呢?”
佇立在王宮的象牙塔,和血色參天菩提樹,充斥著詭譎的古怪。
楚月坐在鋪蓋軟墊的椅上,為顧青綠拭去了眼梢的淚痕。
陸猛著急忙慌地安慰:“顧小姐何必自責,你無殺人之心,也未傳達此事,自與你無關。”
“怕隻怕,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顧青綠道:“若是罪該萬死之人我自不必慚愧,我雖不能回到顧家,但若家父家母,族中長輩知曉此事因我而起,我此生無顏麵見翠微山的舊日同門和顧府家人。”
“這不,還不知曉是否與你有關。”錢玉瑤道。
“楚王!”
緊閉的殿門被人推開。
在外巡視的季陽快步而來。
“北道府的人,留 下了信,說是要楚王和顧小姐親自拆開。”
顧青綠猛地看了過去,。
楚月接過此信,緩慢拆開,眸色驟沉。
顧青綠更是如遭雷劈。
信上言簡意賅,唯有一句話:
象牙塔,罪孽人,還請二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