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逸事(16)

  到底是,道注定,朝花夕逝,不由人定。


  這場病好後她帶著他悄悄溜出了山寺,穿過後山,是一處十分僻靜的山穀。正值寒冬,燕國處處景色蕭瑟,兩個人一深一淺地走在雪地裏,腳下積雪喑啞,留下一串串腳印。


  “晏之,你快一點呀。”她轉身朝他喊道,蹦蹦跳跳地向前走。


  沈晏之跟在後麵,目光透著寵溺,而後抬腳踩在她留下的腳印上。他的腳印完全覆蓋了她,他看著自己的腳,笑得滿足又幸福。


  跑了很遠之後她才發現沈晏之沒有跟上來,她又跑回來牽著沈晏之的手:“晏之,你在幹什麽呀?”


  沈晏之反握著她的手道:“沒什麽,雪路滑,不要走那麽快,心滑倒。我牽著你,咱們慢慢走。”


  她起了壞心思,傻笑起來:“路滑,我牽著你,要是摔倒了還可以拉你墊背。”完調皮地吐吐舌頭。


  可是她又有些不放心:“臘月黑得早,要是走得慢回去都黑了。”


  “那裏沒有人在意我回不回去。”他淡淡地道,牽著她悠閑地走。


  她乖乖地跟著走,今晏之生病好了,她要依著他。


  兩個人互相依偎,雪地裏留下了兩列蜿蜒的腳印。


  回憶輾轉錯落,慧心聽得無趣,擺擺手回了客棧。


  翌日,客棧裏十分熱鬧,本來就地處都城中心,對於任何風吹草動都非常敏福慧心和尚心想,他來人間這麽些時日,聽到的大多都是李馥的傳言。


  底下的人,對燕國的這位女帝議論紛紛。神色間。是毫不顧忌的憤恨和輕蔑。更有者當下拍桌怒斥李馥,細數她繼位以來的種種劣校眾人心有餘悸地發現,這位女帝簡直劣跡斑斑,罄竹難書。


  他麻木地站在台階上,又看了看客棧外。最終沉默地掉頭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層層階梯從他腳下掠過,他想著方才聽到的那些話。


  李馥病了?


  李馥確實生病了,而且病得十分嚴重。


  今日剛下朝,李馥回寢殿的路上突然一頭栽了下去,當場昏迷。萬幸這幾日大雪連連,地上覆了一層厚厚的雪,不然這一摔勢必見血。


  她這一病,與以往不同,急得宮裏頭的人個個焦頭爛額,霍隱更是早早地趕了過來。除了被李馥幽禁的沈晏之和薑瑜,幾乎所有人都守在了李馥的寢殿外。


  整整一日一夜,無一人敢合眼。


  禦醫們圍在一起,對李馥的昏迷的病症束手無策,在一眾焦急的人群裏聲討論著。


  霍隱臉色陰沉地看著一群禦醫,眼神像利刃一樣。


  “陛下。”一直守在李馥床邊的侍女突然驚呼,所有人流水一般嘩啦啦湧了過去。


  那時,剛剛破曉時分,晨曦驚擾了一室黑暗,灑下縷縷輝光。


  李馥疲憊地睜開眼,虛弱得似乎沒什麽力氣話,動了動唇,似乎想要什麽。可惜聲音太,被喧鬧的腳步聲、討論聲、驚呼聲死死地蓋了下去。


  “諸位退後,讓老臣替陛下診診脈。”老太醫竭力撥開人群擠到李馥身邊。


  “陛下感覺如何?可有惡心不適的症狀?”老太醫輕聲詢問。


  李馥搖搖頭。


  老太醫歎了一口氣,隔著帕子將手搭在李馥的手腕上專心把脈。良久,老太醫收回手道:“陛下無礙,隻是有些體虛,應該是操勞過度導致的,老臣會開一些滋補的藥方。陛下需要休息,諸位也早些回去吧。”


  “暫且不必回去。”躺在床榻上的李馥突然啞著嗓子用力開口,“阿隱,過來。”


  霍隱這才走了過來,附身將李馥扶起來,李馥吃力地靠著他,麵色發白,嘴唇也幹燥得起了皮,她動了動唇:“今日早朝,照舊。”


  眾人驚訝地看著一臉病態的李馥。眾所周知,李馥向來不是什麽勤勞的女帝,沈晏之還是皇夫的時候,她便常常將奏折交給沈晏之處理。沈晏之被幽禁的這些,她照樣也不怎麽看奏折,將所有大大的事情全丟給了霍隱。以前沒病的時候都時不時地找借口不上朝,如今生病了,怎麽反倒是堅持拖著病體上朝?


  可是這些人可不想上朝,昨便因為李馥的昏倒熬了一一夜,現在更是疲憊不堪,年紀稍大點兒的臣子們已經站都站不住了,更別提上朝了。


  聽李馥這樣,眾人紛紛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霍隱。


  霍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勸阻:“陛下身體未愈,早朝還是取消吧。”


  李馥搖搖頭,堅持要上早朝。


  “陛下,這幾日不曾有什麽大事,缺一日不上早朝也無妨。”有人站出來道。


  所有人都開始勸,最終李馥歎了口氣道:“不想早朝那我便在這裏。顧大人,四日後的祭祖大典,可準備妥當了?”


  顧大人立即拱手道:“回稟陛下,都已準備妥當。”


  李馥點點頭,唇邊勾出極淺的弧度,這一場病來得凶猛異常,幾乎抽盡了她所有的生氣。


  “既然準備好了,阿隱,傳朕旨意,明日巳時,舉行祭祖大典。”


  話音落地,整個寢殿裏充斥著大臣們的驚呼聲。霍隱想什麽,卻最終沒有出口。


  顧大人嚇得跪了下去:“陛下.……這於禮不合啊!燕國曆來祭祖都是十五,從未有提前祭祖之例啊!”


  李馥冷眼掃過顧大人,明顯動了怒:“朕是燕國的皇帝,朕的話就是聖旨,朕讓明日祭祖就得明日祭祖!”完猛地咳嗽起來,


  一張臉慘白得像紙。


  眾人再不敢吭聲,霍隱抬手輕輕替她順氣。


  “顧大人,就照著陛下的意思來吧。”霍隱開口。


  顧大人隻得咬牙應承:“是,微臣遵命。”


  “都退了吧。”李馥捂著唇咳嗽著,將頭抵在霍隱的肩頭,整個身子隨著咳嗽聲而顫抖,額上有細汗溢出。


  待眾人散盡後,李馥抓住霍隱的手道:“阿隱,傳朕旨意,命沈晏之和薑瑜速來皇宮。”


  “陛下有急事?”


  她看到那雙總是嚴肅的眸中含著擔憂和疑惑,安撫似的拍拍他的手背:“沒什麽大事,不過就想見見他們,快去辦吧。”


  霍隱沉默點頭,轉身離開。


  “替我梳妝。”李馥撐著下榻,吩咐道,“記得化濃一些。”


  沈晏之和薑瑜來得很快,至少,比她想象的快。


  燕國位於北方,所以冬季格外漫長。而今年的雪也比以往下得都要急,紛紛揚揚不肯停歇。


  李馥倚在暖閣的窗邊,寢殿的門敞開著,她正望著窗外的一枝積雪臘梅出神。


  霍隱走過來,手裏拿著一件厚厚的披風,輕輕地將披風搭在了他肩上,提醒道:“陛下,他們來了。”


  李馥目光有些呆滯地看向他,看了半晌,似乎才反應過來他了什麽。她笑了笑,蒼白的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櫻她拉著他讓他坐下,目光緩緩穿過窗欞移向暖閣外。


  鵝毛大雪中,那對互相依倌身影格外矚目,白衣少年清貴無雙,懷中的紅衣女子亦是嬌豔逼人。


  霍隱側身看她,見她似乎笑了一下,卻轉瞬即逝,就好像是他的錯覺。


  兩人進了暖閣,沈晏之輕輕地將薑瑜放下來。薑瑜有些不好意思地整理衣裙。南方來的公主,受不住燕國寒冷的氣,早早便穿上了厚厚的狐裘,她的動作有些笨拙,卻還是難掩骨子裏透出來的嫵媚動人。


  李馥讓他們入座:“二位好生恩愛,真是羨煞旁人。”


  薑瑜愧疚道:“雪下得太大,妾身怕冷,便央著晏之抱我過來,故而走得慢了些,陛下等了很久嗎?”


  “不久。”李馥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意,將熱酒推到二人麵前,“寒,喝點熱酒暖暖吧。”


  薑瑜臉色霎時間一變,望著那杯酒,身子不斷向後挪。


  “怕朕下毒?”李馥不在意地笑笑,拿起本該給薑瑜的酒一飲而盡。


  有些燙,感覺喉嚨燙得發疼。


  薑瑜的眼眶紅了一圈,眼淚擠在眸中,要落不落:“陛下,妾身怎敢如此揣測陛下的心思呢!隻是妾身自幼不勝酒力,實在是害怕會醉得不省人事。”


  沈晏之提起茶壺為薑瑜沏了一杯茶放在她麵前,輕輕安撫她:“無妨,陛下隻是同你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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